张纤自持身份端着架子,却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懂,相反她自认太明白了,才更要更看重自己,维护郡主尊严。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她能在安阳城中横行无忌,与皇家公主一争长短,那时她得圣上、太后庇护,尚有底气……尴尬的是,现在她离开京城太久了,久到了几乎被人忘记,以前那些闺中密友传信来,都是些问候的客套话,而如今,人家都已经不搭理她了,即便偶尔也有几封来信,不过是炫耀和讥讽:
“闻裕荣公主的婚事,宫内大肆准备,为陛下第一位出嫁的公主,婚事何其盛大……敢问郡主亲事如何?”可恶的是这些人明知道她过去与裕荣公主不对付,故意气她。
还有“之前令弟周岁,闺中姐妹于长公主府相见,感叹人世无常,别是想念郡主的风姿呢……”她不会天真到以为真的是想她。
以及“某次宫宴,数位闺中姐妹幸得太后赞誉,细问生辰八字等等一些琐碎,不知为何,猛然忆起,太子殿下似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呢。”很好,哪痛戳哪,这些大家闺秀们都越来越伶俐了!
不管如何,众人的风向起码说明了一个道理,长久的被放逐及宫廷的漠视母亲的遗忘加上弟弟的出生,对于张纤来说,今时真的是不同往日了,大昭朝公主郡主一大排,她张纤再也没有了与众不同之处。
所以可悲的是,她现在沦落到只能仗着出身,在一些地方上的小姐公子们之间耀武扬威了。
费家庄子今日晚膳开得有些晚,分别于东院设两席,西院设两席,东屋都是年长的长辈,男女分开,西屋则是年轻一辈,因张纤的身份,本应费氏的大家长和主母作陪,然张纤才不愿到一群古板的老妇人中去,便要求在西屋用膳。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进展的倒也有序,饭毕漱后,侍女们带着小姐们去暖阁那边饮茶,张纤端坐主位,身后跟着青娥伺候,小姐们散坐开来,纷纷说着围猎的趣事。
费婉蓉领了两位女孩子过来,其中一位是靖安侯家的小姐赵合丰,日前靖安侯带着一子一女经过建安,受到了费家的款待,相邀参加这次的行猎活动,另一位则是费家远房的小姐惠儿。
“坐。”张纤道。
费婉蓉嘻嘻一笑,拉着另两个女孩儿坐下,青娥忙给两位小姐添了茶水。
费婉蓉性子活泼,一坐下就道:“郡主,你快看看惠儿的针线怎么样,她送了我们一人一个荷包。”说着将双袖敞开,露出腰间的荷包,果然精细别致。
赵合丰腰间也带着一个,对着惠儿笑道:“这位妹妹心思真是灵巧。”
那惠儿连道愧不敢当,红着脸又取出一个荷包捧上,道:“惠儿这儿还有一个,这玩意儿虽然不稀罕,倒是很衬郡主今天的衣裳,郡主看看可还看得上眼?”
惠儿的女红是极好的,不过在费家小姑娘们的小团体里却是个让人忽视的角色,她心里羡慕那些活跃的堂姐妹们,而她们中又是以身份最高的郡主为首,上次就是费家一位并不出众的表小姐讨好了郡主,没多久就被邀请参加她们在举办的“海棠宴”,宴会上来了好些城中的贵族小姐,每个人都打扮的雅丽贵气,一齐吟诗煮酒,弹琴作画,谈论着城中的新鲜事物,大家的谈吐风雅之极,回来之后津津乐道的许久。
小姑娘们就喜欢搞小团体,而郡主的小团体已经辐射到了整个建安的贵族小姐中,虽然一两个小姑娘的影响是有限的,可是当她们聚在一起,就会发挥无穷的作用,尤其当她们的家长决断着建安县城商贸或者政事上的命脉,她们就有能力在人际关系和社交中设置重重障碍,可以让一些人心想事成,出尽风头,也可以让一些人暗淡无光,受到残酷的惩罚和排挤。
从安阳到建安,郡主张纤善于在女孩儿堆中建立自己的势力。
惠儿上次带了一个自己做的荷包,式样精巧独特,张纤只是多看了两眼,惠儿有心讨好就记在了心里。
张纤看了惠儿手中那个荷包一眼,荷包样子做成了牡丹式,层次分明的绣线,阵脚细密,花心缀了玛瑙,不仅料子用得是上品,做工也考究,还隐隐有香味飘过来。
“还有香味?”
“郡主好灵敏,隔层里塞了一只小香囊。”惠儿笑道。
“不仅好看,还很好闻……”张纤始终没有接过,任由惠儿捧着荷包,她顿了顿,道:“不过我不喜欢金线香,我喜欢枕苏香。”
惠儿一惊,原本微微颔首的她猛然抬起头看着郡主,脱口道:“可是上次郡主说最喜欢金线香的呀……”她是做了功底才来的!
“现在变了,本郡主现在喜欢枕苏香。”
惠儿的眼睛顿时有些红了,一旁的费婉蓉看了看张纤,又看了看惠儿,微讽的笑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解围的意思,赵合丰倒是有些同情惠儿,但她性格温顺,又在安阳城里住过一段时间,在其他的社交场合见识过张纤厉害,怕圆不了场反倒让她顶得自己没脸,也就不好贸然帮衬。
张纤拒绝了惠儿的示好,惠儿只好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费婉蓉和赵合丰或者看好戏或者同情的眼神,甚至一旁伺候的青娥故意避开的目光,都让她无地自容,她强忍着眼泪起身告辞。
而当她正要转身离去,才听到身后张纤波澜不惊的话语:“今天大家累了,明日我们约好了要玩翻花牌,你可以一起来……记得换好了香料,再把荷包送过来。”
惠儿又是一惊,抬头错愕的看着张纤,张纤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让眼前这个女孩儿的情绪起了多么大的波动,百无聊赖的轻轻弹着自己的指尖,感到惠儿盯着她,她眼睫轻抬,歪着脑袋回望着她,状似不明所以的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嗯,是有些累了,惠儿先告辞了。”惠儿勉强笑了笑,但离开的脚步的确轻快的许多。
“郡主,她都差点哭了呢。”费婉蓉笑道,惠儿的讨好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并未打心里去,她和郡主亲近许多,张纤虽然性格恶劣,却也是需要朋友的,所谓物以类聚,她的朋友与她也有着相似的地方,所以某种程度上既是她的盟友,也是她的竞争对手。
“是吗,我没有注意到。”
“那你注意到今天晚膳上的鹿肉了么?”费婉蓉话语一转,兴奋的大声道:“我猎到的,那么大一只,我拉弓的手都痛了,我吩咐厨房特地做的,不错吧!”费婉蓉的声音徒然大了许多,吸引了屋子里其他的小姐们看过来。
张纤翻了翻白眼,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费沣这个小坏蛋,竟敢看不起我们,一定要让他好看,对了,郡主,你猎到了什么?”费婉蓉睁着大眼睛问。
果然。
张纤翘起唇角微微一笑,看了费婉蓉一眼,转问赵合丰:“赵小姐,你呢,猎到了什么?”
赵合丰也回之温温一笑,道:“合丰不善此道,只跟着走一趟罢了,并未没猎到什么。”
“郡主,你之前不是去追一只猎物去了吗?后来追到没有?”费婉蓉兴奋的追问,把话题转了回来,她可仔细打听过,张纤回来没有带任何猎物。
姑娘们天生有一种攀比的心态,而想让她们都臣服,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有时时刻刻面对挑战的认知。
张纤展现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淡定,笑容不变的道:“我猎到的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毛色极好。”
“呀,狐狸?”费婉蓉微微有些讶异,但很快掩藏起来,转而撒娇道:“那东西个头不大,但是极狡猾,通体雪白的狐狸更是难得,好郡主,你可真行呀,让我看看你的猎物吧。”
鹿的个头大,但狐狸狡猾,相比起来后者的技术成分要更大,费婉蓉便提出要看看张纤的猎物,如果她说了谎,那么到时候没脸的可是她自己,毕竟据她所知,她是没带任何猎物回来的。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费婉蓉的心机,张纤难得的体谅,她转头吩咐道:“我的猎物路上交给了我的马奴呼烈儿带回,青娥,你去看看呼烈儿回来没有。”
张纤座下的那匹“火烧云”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为此特地招了一名善于养马的马奴伺候,这次狩猎也带了出来,这事费婉蓉是知道的,却不知张纤说的是真的,还只是托词。
青娥领命便去了,果然不一会儿捧了一个大大的木托盘,上面乘一只死去的白狐,毛色雪白,脖子上贯-穿了一支短箭,这种短箭是张纤的小弩独有的。
张纤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毛色是经过清理的,那只狐狸被韩肥踩在脚下染了泥污,现在已经全没有了。
姑娘们见乘上了郡主的猎物,都围上来观看,夸耀了张纤一番,费婉蓉意图失败,瘪了瘪嘴,没有再说什么,后来不知是谁心血来潮提起,大家纷纷叫人把猎到的东西都摆出来,猎到猎物的也不独那只鹿和这次白狐,还有狸子,獾、松鼠、野兔之类,也不惧腥气,然后去喊费沣过来,要他给姑娘们赔罪。
姑娘们吵吵囔囔,张纤想起什么,悄声对青娥道:“呼烈儿能活着回来,可见是个有能耐的,你去拿一锭金子给他,就说是本郡主赏给他的。”
事实上呼烈儿也是方才才回,身上受了不少伤,韩肥的人不光带着捕猎工具,更要命的是还有猎狗追击,呼烈儿在草原上是搏杀过狼的,可是也架不住猎狗多,很费了一番功夫才逃回来,身上背了一身血迹,青娥见到他的时候他来没来得及换衣裳,吓了她一跳,这会儿想起来青娥犹豫了半天才道:“郡主……是不是该请个大夫看看那人?”
张纤看了青娥一眼,了然呼烈儿果然受伤了,不过并未问伤势如何,大抵这也不是她关心的,她点点头,道:“好,去给他请个好点的大夫看看,药材什么的不拘,尽好的使就是了,另外再拿一块金子给他当汤药费,可不能说我堂堂郡主亏待下人,去吧。”
青娥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费沣果然来了,他是来给众位姐妹们赔罪的,却另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前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