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丰丰拿了头带下楼,把巧克力给了张敬和班长。
班长比张敬还要敏感:“谁送的?”
宋丰丰说不知道,喻冬就呆在教室里,但连他说也不知道。
今天是校运会的第一天,一大早就有很多同学到校准备开幕式的道具,喻冬和宋丰丰来之前班上早就已经闹哄哄的。班长回忆半天,他也没想起到底是谁放的。
“我给喻冬,他说不吃甜的。”宋丰丰把喻冬要订的奶茶告诉班长,趁着班长记录的时候,他转头跟张敬说话,“而且看起来挺不高兴的。”
“为什么?”张敬说,“他不吃甜的?那喝鸳鸯还加奶?”
宋丰丰一口咬去半块巧克力:“是不是妒忌我了?”
张敬:“……你想多了丰丰,不可能。喻冬收到的卡片和零食比你的多多了,也贵多了。你还记得我们上周吃的酒心巧克力吗?那字母连喻冬都看不懂,好吃死了。”
那盒子酒心巧克力是初二的一个师妹送的,就在喻冬上学的时候。喻冬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不能收”,学妹红着脸直接将盒子扔进了宋丰丰的车篮,转身跑了。
“好吃。”宋丰丰回味起那盒酒心巧克力的滋味,“那是俄语还是德语来着?太好吃了,就是少了点儿,一盒才四个。”
“你自己就吃了两个!”张敬愤愤不平,“喻冬会妒忌你的德芙吗?”
宋丰丰耸耸肩:“有道理。”
两人的注意力很快被跳高的项目吸引了过去。学习委员参加了跳高,虽然个高腿长,但就是越不过去,杆子连连落地,周围嘘声一片。他不羞不怒不恼,拨拨头发,把杆子放上去,转身对裁判说:我再跳一次。
宋丰丰和张敬为他远超出同龄人的镇定和风度啪啪鼓掌。
但这一次还是没跳过。
众人散去,纷纷聚集在跑道附近,男子400米跑的分组赛即将开始了。
由于每个年级都有12个班,分组赛要进行两次,从初一到初三。宋丰丰是初三1班的参赛代表,因为还没轮到他,他便在附近做起了热身运动。
张敬是兢兢业业的广播组组长,手里一堆小纸条,不停往上写:“现在出现在跑道上的,是素有飞鹰之称的初三1班代表宋丰丰。他矫健的身影如同跑道上一个黑色的影子,令对手闻风丧胆……”
“过了过了。”宋丰丰说,“谦虚。”
他完成了热身运动,初一年级的400米分组赛也恰好开始。宋丰丰垫脚越过人群观看比赛,忽然瞥见在操场对面的观战人群里,有一个高出初一小孩一大截的白脸少年。
喻冬果然下来看比赛了。
校运会这一天太阳异常猛烈,几乎是十月最凶狠的一个白天。喻冬在阳光里眯起眼睛,神情平静,眼睛左右地看,似乎正在找人。他的白皙像是牢牢固定在基因里,很难被这海边的毒辣的日光影响和改变。秋阳的烘晒只是让他的脸颊略略发红,整个人瞧着多了几分生气。
等到这一场比赛结束,宋丰丰跑过操场,直接把喻冬拉到了初三1班的大本营这边。
喻冬没有任何项目,他主要负责呆在大本营,看守大家的水瓶、外套、钱包、眼镜。张敬和他一起呆着,不停在小纸条上书写,一会儿把宋丰丰称为猎豹,一会儿把学习委员比作飞燕,绞尽脑汁,用光了所有可用的比喻。
喻冬见周围没人,小声说:“宋丰丰收到巧克力了。”
“嗯,我都吃完了。”张敬继续埋头狂写。
“谁送的?”喻冬又问,“你知道吗?”
张敬摇摇头:“管谁送的,反正都吃了。”
喻冬没能从张敬这里获得答案,转头看了看周围。班上的同学基本都在大本营里,围成一堆一堆地聊天。没有谁显得和宋丰丰特别亲密,也没有人对宋丰丰投去过分关注的眼神。喻冬盯了一圈,一无所获,倒是宋丰丰发现他一脸无聊地看来看去,起身走了过来。
喻冬呆坐片刻,转头问宋丰丰:“你不是有比赛?”
“快了快了。”
喻冬又转头看张敬:“你也有比赛。”
男子400米跑之后,就是男子4000米长跑的比赛,张敬名列其中。
4000米长跑没人愿意报,张敬身为体育委员,交表格的时候受到佟老师胁迫,只能自己往上填了一个名字。“别对我有什么期待。”他看着倒是不紧张,“我对自己也没有期待。”
佟老师听到他的话,直接拧了他肩膀一把:“张敬你可以的!”
张敬揉着肩膀,愁眉苦脸:“可以什么呀可以……体育委员我也不想当,只是正好轮到我了而已。”
对他的怨言,佟老师听若不闻,乐颠颠地捧着个装满枸杞红枣菊花茶的保温杯,坐在树底下看比赛。她年纪不大,但非常注重养生,常常在办公室里煮茶,让学生想喝就去倒,不用客气。喻冬去找她谈事情的时候喝过几次,表示味道太淡了不合自己口味,想自己带点儿蜂蜜加进去。
佟老师让喻冬别去人多的地方,先把手臂养好了再说。这头聊着天,那头的发令枪已经响了。喻冬猛地回过神来,扭头发觉宋丰丰已经不见。
“宋丰丰!!!”跑道上有一堆人正在边跑边喊,“加油!”
佟老师慢悠悠喝下一口温茶:“能赢。”
宋丰丰先是拿了分组赛第一,紧接着果然拿了决赛第一。
“差0.2秒我就打破去年的纪录了!”他头上搭着块毛巾,和几个人一起走回来,逮着喻冬就说个不停,“去年的纪录也是我创下的。”
喻冬嗯嗯点头。
“你怎么不去看?”宋丰丰有些失望,“我跑得很好啊,起步特别快。冲线的时候校报记者好像给我拍了张照,我看到镜头了。”
喻冬又“嗯嗯”两声,用左手拍拍大腿,权当给宋丰丰鼓掌。
宋丰丰坐在他身边歇了一会儿,拽他去看张敬比赛。
张敬的4000米长跑要绕操场10圈。他平时偶尔也打打羽毛球或者散散步,但从没参加过四公里长的竞技比赛,现在站在起跑线上,整个人都恍惚了。
“10圈!”他扭头对跑道外的宋丰丰和喻冬吼,“10圈呐朋友!”
“10圈而已。”宋丰丰举起手里的奶茶,“你点的招牌丝袜已经到了,在终点等你。”
喻冬也对他露出了笑容,仍旧用左手拍大腿,为张敬鼓掌。
跑第一圈的时候,张敬还是有点样子的,虽然不是领头的,但也不至于落后。
到了第三圈,张敬已经成了倒数第三个。
宋丰丰跟着他跑:“丝袜!你的丝袜!”
张敬熬到第五圈,开始散步。
喻冬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全都随着张敬在跑道外移动:“加油!加油!加油!”
张敬抹了把脸上的汗:“求求你们别加油了!加了我还得往前走,我下不来台。我要弃权了老师!”
佟老师连忙从拉拉队末尾赶上来:“张敬你在这里弃权了我看不起你!你明年考试还有三年之后的大考能不能坚持就看今天了!”
张敬:“这跟4000米跑有什么关系?”
他开始散步之后,不喘了,气也匀了,争辩起来中气十足,有理有据:“佟老师你这是唯心的世界观,一点也不马克思。”
裁判在外侧跑过,大声怒吼:“参赛选手不要聊天!还跑不跑!”
张敬:“不跑了……”
佟老师及众人:“跑!”
他的声音完全被压住,只好垂头丧气,继续咬牙散步。
张敬最后是被裁判从跑道上请下来的,他的散步行为让整个比赛进程严重延迟。张敬又开始蹬鼻子上脸:“我要坚持走到终点,明年考试能不能过就看今天了。”
裁判正好是他的政治老师,哨子一吹:“又唯心了是吧!初三1班参赛代表张敬,完成比赛!”
张敬回到大本营,受到了热情款待,大家为他扇风,为他递上冰凉的丝袜奶茶,并且告诉他,他是十六中十多届校运会以来,第一个被裁判宣布提前完成比赛的选手。
可以说是创造了历史。
喻冬的鸳鸯喝了一半,宋丰丰问他去不去看自己的4x400米接力预赛,喻冬立刻说“好”,跟着他过去了。
“好玩吗?”宋丰丰问他,“校运会。”
喻冬说:“我以前的学校也有校运会。”
“到底好不好玩?”宋丰丰回头看他,“这是一般疑问句。”
喻冬咬着吸管:“还行吧。”
其实挺好玩的。他在心里说。
闹哄哄的一天过去了,校运会即将结束,
喻冬发现周围人的情绪越来越高了,几乎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地等待着最后的比赛。
校运会当天的最后一场比赛,是校篮球队跟老师的表演赛。
“我们学校的篮球队虽然没有足球队这么有名,但是打得也不错。”宋丰丰把护腕和护膝解开,“你等等,我会帮你找个好位置。”
喻冬对篮球比赛兴趣不大:“为什么不是足球队踢表演赛?”
“打篮球的老师比较多。”宋丰丰跟他解释,“我们学校的年轻老师比较少啊,大多都是女老师。能踢满全场的男老师一个手都数得清。篮球赛相对来说容易一些。”
喻冬看了眼手表,距离平常的放学时间还有半小时。
“半小时能打完吗?”他问,“我不想看。”
张敬已经从上午的惨败中恢复过来,头上戴着宋丰丰的头带,校服外套直接系在腰上,上身只穿了短袖衬衣:“为什么不看?最好玩的就是表演赛了。”
喻冬慢慢皱起眉头。
宋丰丰和张敬都渐渐熟悉了他的各种表情。他脸上的表情本身就不太多,皱眉这一行为往往指向各种复杂的意义:不耐烦、厌倦、审度、嘲讽……
“野蛮。”喻冬说。
人和人的冲撞,场边过分热烈的欢呼,还有拍打篮球的声音,球鞋在场上摩擦的声音,都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应。
喻冬不打算告诉他们自己曾经在观战的时候被篮球砸过,还砸得很准,正中额头。
想到当时的情景,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要是那颗球再往下一点儿,他的鼻子已经歪了。
宋丰丰对他下的定义不以为然:“你懂篮球的规则吗?”
“懂啊,我看过的。”喻冬很认真,“就是懂才觉得野蛮。”
张敬不解:“那足球野不野蛮?”
“野蛮。”喻冬立刻说。
张敬:“那你还去看宋丰丰训练?”
喻冬:“要不是宋丰丰在训练,我不会看的。”
张敬摸摸下巴:“原来你认为宋丰丰也是个野蛮人。”
宋丰丰吃了一惊,连忙看向喻冬。喻冬简直无言以对:“你是怎么推论出这个结果的?”
张敬抓抓脑袋,坐在喻冬面前,神情特别认真。
他和喻冬的关系并没有宋丰丰和喻冬那样好,喻冬和他都认为对方是个聪明人,这是他俩成为朋友的基础。张敬觉得这其实就是信任了。
“喻冬,我们这里,没有高尔夫球场,也没有马场,更不会有人和你一起玩草地滚球或者滑雪。”张敬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以免伤害喻冬,“但是我们也有很多活动啊,打篮球,踢足球,我比较喜欢打羽毛球和乒乓球,宋丰丰他最喜欢什么你知道吗?不是踢足球,是钓鱼。”
宋丰丰纠正他:“是钓鱿鱼。”
张敬表示这种细节不重要:“你现在连班上同学都没认清吧?以后上了高中呢?初三的体育课基本形同虚设,可是高中不一样了。你会打排球吗?篮球呢?或者羽毛球足球?”
喻冬看着他,神情透出些固执。
“这些很重要吗?”他问张敬,“我不觉得。”
“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重不重要?”张敬摘了头带,把它压在喻冬的头发上,“可能试了也不觉得重要,但也许很好玩呢?打打比赛大家就熟悉起来了,很容易的。”
喻冬垂下眼皮,有点儿动摇。他知道张敬是好意,可是他着实缺乏兴趣。
“我打游戏很厉害。”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个长处。
张敬摆摆手,不想再说:“算了算了。”
宋丰丰推推喻冬,笑得狡黠:“今天先看比赛,明天周六,没有课。你到我家里来,我有好东西,让你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