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中夺得省内冠军之后, 获得了参加华南地区联赛的资格。
这是市三中很多年都没有过的荣誉, 所有人都很高兴。但华南地区联赛的主办方对参赛学生有一个限制性的制约条件,就是队员的成绩排名。
教练跟队长把队里的情况一说,队长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足球队里能正式上场的队员大都是高二和高三年级的人, 有几位高一学生,但目前只有宋丰丰一个人能够进入出场名单。
而这些学生里, 几乎所有人都是排名垫底的,包括队长自己。
宋丰丰这种只有两科不及格的, 在队里已经算是非常非常优秀了。
“不能总是我们足球队的垫底吧?”队长说, “偶尔让篮球队的垫垫底行吗?”
路过的篮球队队长对他发出愤怒的威胁声。
喻冬提醒他:“田径队和排球队的也常常垫底。”
队长:“但他们成绩没我们这么好,所以垫底的时候显得不突出。”
现在所有学校领导都知道了足球队获得难得的荣誉,同时也知道了他们有可能因为成绩问题, 无法派出最优秀的出场名单。
除非在这学期的期末考试里, 他们的成绩能够大有起色。
想找老师补课,但又没有名目去开补课费, 老师们纷纷表示不太乐意。市三中的教学任务本来就已经很重了, 所有的老师都在超负荷工作,要他们每天匀出一两个小时去无偿或者只能用很低的酬劳去补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教练和领导都在想办法,队长从宋丰丰这里听到了喻冬给他补课的事情,于是就放在了心上。
喻冬很直接:“多少人?多少钱?”
“包括宋丰丰和我在内, 一共十六个人。”队长说,“一个月最多两千块。最少一千六。”
宋丰丰:“这么少?!”
喻冬却心想,已经足够了。足够让他支撑到寒假。
喻乔山之前给他的生活费比他需要的多, 周兰本身也有养老金和卖鱼补网的收入,所以零零碎碎,他攒下来了一些。
“先补补看看效果。”队长又说,“找学生来补课,提前也没这个先例,我们都试试,行吗?”
他又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们队里的人全都很敬仰你的。”
喻冬:“?”
队长:“宋丰丰这么木的脑袋啊,你都能让他考及格这么多科,太厉害了。”
宋丰丰:“好了好了别说了。”
广播里吴?佑寐晕7谎频纳?粼谔嵝迅咭话税嗨畏岱崴俚搅6ㄌ?兜募炻即?炻肌k畏岱崤茏殴?ィ?局谢够赝房戳思秆邸s鞫?愿?映ち淖牛??吹贸鲇鞫?行巳ぁ?br> 他帮不了喻冬。他有点钱,但那也不是宋丰丰的钱。
宋丰丰会把这些事分得很清楚,来确定自己正在逐渐长大,逐渐摆脱对宋英雄的依赖。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事情,这样令他无能为力的事情,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仍旧是个孩子。
他的立定跳远成绩很好,回到校医室门外时,喻冬他们已经不在原地了。
张敬继续去帮关初阳拍照,喻冬和老师商量着接下来的比赛。他要求继续参加定点投篮,但是羽毛球比赛运动量和出含量太大,孙舞阳坚决不同意让他上场,临时换了个人。
校运会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回家的时候张敬看上去非常沮丧。第二天就是关初阳的定向长跑比赛,但他不能以拉拉队身份出场。
“你表白吧。”喻冬说,“表白了,被拒绝,一了百了。”
张敬听到他前半句话还是高兴的,但后半句说出来,张敬又要出手去掐他。
看到喻冬眉上的纱布,张敬很快又收回了手:“我明天给你带点外用的药来,顶级酒精,顶级纱布,顶级医用胶带,对你好吧?”
喻冬:“很好。”
张敬:“记住别吃花生啊,姜也不行,酱油也千万别碰。”
他一路唠唠叨叨,倒显得宋丰丰非常沉默了。
和张敬分开之后,宋丰丰和喻冬拐到了海边的道路上。这儿没有市区那么闷热,风从海面一阵阵刮过来,带来海水的腥气,和海浪的声音。
回到家里,周兰被喻冬的伤吓了一跳,连忙换了两个菜,不加酱油也没有姜。
宋丰丰回家吃饭,吃完之后把筷子碗一扔,又跑到喻冬家里去了。宋英雄在他身后吼他让他洗碗,他装作没听到。
喻冬已经洗了澡,头发半干不湿地翘着,正在书桌前写写涂涂。
“喻老师,备课啊?”宋丰丰凑过去。
喻冬言简意赅:“嗯。”
他桌上放着几本漫画,推给宋丰丰,让他一会儿记得去还,继续往下借。宋丰丰坐在他身边,随手翻了几页。还未落下神之一手的灵魂已经消失了,他悉心教导的少年与同伴坐在棋盘前,不住地流眼泪。
宋丰丰看了一会儿,长长叹一声:“当人老师是很难的。”
喻冬:“我知道。”
宋丰丰:“你怎么知道?”
喻冬转头看他一眼:“我给你补过课。”
宋丰丰又坐了回去。他看不进漫画了,心里一直想着喻冬回头看他那一眼。喻冬眼睛这么好看呢……他想,越来越好看了,真气人。
“你真的要去教他们?”像是忍受不了房间里的沉默,宋丰丰没话找话地跟喻冬聊天,“他们是高二的师兄,高二学什么,你懂吗?”
喻冬面前摊着的不仅是高一的教材,还有初中的。
“我不补高一。”喻冬说,“你们队长说了,从初中开始补起。”
宋丰丰:“……?!”
他大大地对师兄们的学识震惊了,半晌回不过神。
然后确认了自己在足球队里确实已经非常优秀的事实。
“什么时候补?”他又问。
喻冬被他烦死了:“你好好看漫画行不行?我在做事情。”
“不好看,总是下棋,没有打架的情节。”宋丰丰把椅子拉过去,看他在笔记本上做记录,“你帮他们补课,还有空做自己的习题吗?”
喻冬挺惊奇的,他居然关心自己的成绩。
“你如果现在不吵我,我做完事情之后还可以做几页习题集。”
宋丰丰又缩回了椅子里。
他实在无事可做,干脆起身走到阳台上发呆。
有两只猫从路边经过,在路灯下打打闹闹,追着尾巴玩儿。
“不补行不行啊?”
喻冬没听清楚,从桌边伸出脑袋:“什么?”
宋丰丰靠在阳台上看着他:“你别去补课了,行不行?”
“我没钱。”喻冬认真回答,“不行。”
他发现宋丰丰看上去不太高兴。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我补课补得很好,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
猫喵喵叫起来,宋丰丰转身趴在阳台上,心里有些茫然。
喻冬在身后问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高兴。宋丰丰没吭声,心想这个我回答不上来。
第二天的定向长跑是很受欢迎的项目,大家都想到校外去溜达顺便给参赛选手加油,但学校限制得很严,参赛队员的班级只能出两个人。孙舞阳指定了一个女孩和班上的体育委员一起去,没有张敬的份。
张敬郁闷坏了,拉着喻冬絮絮叨叨。
但很快他就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他发现有人在卖喻冬的照片。
而且销路很不错。
宋丰丰参加完比赛之后也发现了班上有人从摄影协会的人手里购买照片,不贵,一个小袋子,里面有不少人,包括喻冬。
张敬和宋丰丰碰头之后,都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了。两人直接找上了教导主任,先扣摄影协会一个侵犯肖像权的帽子,又扣他们一个在校内买卖私人照片的帽子。教导主任看到宋丰丰带来的照片,气得不轻:里面还有他女儿参加跳高比赛时被拍下的照片。
摄影协会的几个负责人和指导老师立刻被叫到了办公室,狠狠训了一顿不说,连带家长也被叫过去了。
“至少也是个记过处分。”张敬说,“可以了。”
宋丰丰:“不可以。”
他摩拳擦掌,准备找机会揪着摄影协会会长揍一顿,再问问到底是谁拍的喻冬。
这件事后续有一个影响,就是包括喻冬在内的几个高一新生声名大噪,已经被买走的照片不断在私底下被翻印流传。宋丰丰见到就威胁别人交给他否则他就跟老师打小报告。他这种几乎被所有学生厌恶的告密行为收效甚佳:不知不觉,自己居然已经收集了几十张喻冬的照片,有一堆相同的,也有几张不同的。
喻冬对于这一切完全不知情。他从校运会的第二天开始就给足球队队员们试补课。为了准备好晚上的课程,他整个白天都在“做事情”。
晚上他回家吃了一顿饭之后,正准备回学校,出门却看到宋丰丰已经骑着车在玉河桥边上等着自己了。
“我载你去,你别骑车了。”宋丰丰指指他额头,“出汗怎么办?”
喻冬乐颠颠踩在他车子后头,仍旧扶着宋丰丰的肩膀,大手一挥:“起驾!”
他很喜欢今晚上的工作,这是他第一次凭着自己的能力去挣钱,以后就有了脱离喻乔山的底气。
宋丰丰也和他一样,并没有想得很远很深。他们只有十六七岁,一个才刚刚开始试图成熟,但远远不足的年纪,只要得到一点,便像是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我也想自己挣钱。”宋丰丰一边蹬车一边说,“我爸说,我以前凭本事挣过不少的。”
喻冬好奇了:“怎么挣的?”
“钓鱿鱼卖。”
喻冬哈哈大笑,弯了点腰,把下巴搁在宋丰丰脑袋顶上。
宋丰丰今天比昨天高兴多了,喻冬不知道为什么,也问不出来。
宋丰丰高兴的原因是,今天队长告诉他,他也要参与到补课里面去。
“我考得不错啊。”宋丰丰说,“我以为你不会让我过来的。”
队长威胁他一定要来,必须要保证期末考试全员都超过及格线,否则实在太难看。“喻冬平时自己要学习,要给我们补课,难道回家还要给你补?又不是铁人!”
补课的地点在晚上不使用的生物实验室里,桌子宽大,适合铺上各种教材。队长跟教练说了现在的情况,教练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便答应先让喻冬试一试。酬劳不可能直接就这样给一个学生,得走点别的路径。喻冬是不担心的,教练和队长总不能骗他。
宋丰丰和喻冬抵达的时候,实验室里已经坐了一些人。看到喻冬走进来,学生们全都抬手跟他打招呼。
他们都认识包括喻冬在内的,宋丰丰的几个朋友,都是常常会去训练场看训练的熟面孔。
但不少人从未跟喻冬说过话,对他的印象也仅止于“黑丰的好朋友”和“我们班女生喜欢的高一小师弟”而已。
宋丰丰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队长是最后一个抵达的,干脆坐在他旁边。补课便立刻开始了。
队长给大家发了一些复印的资料,全都是喻冬提供的,直接从笔记本上翻印过来。今天先说的是初中的内容,资料里包括了初中阶段几个重点科目的必考部分,写得比较简略,喻冬还得仔细跟他们再过一遍。
“都是课本上的。”喻冬不好意思站在讲台上,写了几行字就走下来,“我先说说这几个科目的基础部分怎么学。基础分是很容易拿的,首先说语文。语文有四点,一,作文必须写完,是必须,只要写完肯定能拿30分。二,课本的必背古诗词也必须背,这十分不能丢。三……”
他说得很快,但全是干货,所有人都听得认真。
唯一例外的只有宋丰丰。
翻印的资料不是别的,正是当时中考之前,喻冬专门给他准备、给他整理出来的各类考点。
那是给他的,不是给任何其他人的。
宋丰丰翻了几页,心情突然就落到了谷底。
他听不进喻冬说的任何话了,也不愿意抬头看一眼喻冬。
不止是郁闷,他现在甚至有些生气。
“不补了行不行?”
回去的路上,宋丰丰突然跟喻冬说。
喻冬正纳闷他怎么来的时候这么高兴,结果一开始补课就立刻不吭声了。
“效果挺好的,你的师兄们都说我讲得好。”喻冬仍旧把下巴搭在他脑袋上,“足球队能拿到好的考试成绩,你不高兴吗?”
“……不是因为这个。”
喻冬:“那为什么?”
宋丰丰:“……你为什么把我的资料给他们。”
喻冬:“你的资料?”
宋丰丰提高了声音:“那是你给我准备的资料!”
两人正在海边的路上前行。夜里九点多,路上行人少了,但车流仍旧连接来往,川流不息。喻冬没听清楚他的话:“什么?”
宋丰丰停下了,双脚撑地,回头抓住喻冬的衣服,把他扯得低下头:“你给我的资料!为什么又给别人!”
他靠喻冬太近了,喻冬先是一愣,随后察觉脸上发热,连忙从他车上跳下来,后退几步远离了宋丰丰。
“那也不是你的资料啊。”他擦了擦自己的脸,宋丰丰说话时的气息触碰到他的脸颊,他的脸皮不可避免地发烫了,“是我准备的,只是给了你而已。”
幸好灯光昏暗,宋丰丰看不到自己的窘态。
宋丰丰压根没注意喻冬的举止。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心里产生了真切的愤怒:“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你要帮他们补课为什么不重新准备一份。”
“……你有没有道理?”喻冬渐渐明白了,“我还有时间准备吗?”
“那你也不能用那一套。”
喻冬恼了:“我靠,宋丰丰,你现在是不是不讲道理?为什么资料给了你就不能再用?”
宋丰丰:“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心里不爽!”
喻冬:“你不爽关我叉事!”
他扭头大步往前走,被宋丰丰这种毫无来由的耍赖弄得心烦气躁。
“喻冬!”
“别叫我!”喻冬扭头大吼,“滚吧!”
“滚就滚。你别后悔!你自己走回去!”宋丰丰也不坚持,踩上车很快超过喻冬,一路往前去了。过了前面的拐角就是铁道口,喻冬甚至已经听到了落闸的警告声。宋丰丰拐了个弯,不见人影了。
喻冬也不管他,心里恼怒地想着自己反正能走回去,以后不会再跟宋丰丰一起上学放学了,除非他跟自己道歉。
……不行,道歉也不行。他心头发闷,在气愤之余又觉得委屈。宋丰丰怎么能对他发脾气?自己还不够好吗?天底下找不到比自己更好的朋友了!喻冬觉得自己就像浸在一个委屈的大缸里,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舒坦的。
直到看见宋丰丰骑着车在前面出现,他也没能振作。
“上车。”宋丰丰生硬地说。
喻冬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丢给他,继续往前走。宋丰丰调了个头,推着追上来,一把拉着他的书包:“上来!我搭你回家!”
“别碰我!”喻冬甩开他的手,凶巴巴地指着宋丰丰,“警告你别随便拉我,我没原谅你。”
“我也没原谅你。”宋丰丰立刻接话。
喻冬:“……我做错了什么需要你原谅吗?”
宋丰丰厚着脸皮继续扯他书包,喻冬干脆把书包放下,完全不停步。
片刻之后,他听到身后啪嗒一声大响,宋丰丰手里拎着两个书包赶了上来。
喻冬吃了一惊,回头发现宋丰丰的自行车倒在路边,连钥匙都没拔。
“……”他指着自行车看宋丰丰。
宋丰丰:“反正你不坐我车,我就不要它了。”
喻冬:“神经病!”
他忍不住吼出了郑随波的口头禅。
“你让我载你,否则这车就丢在这里吧。”宋丰丰把两个书包都甩到肩上,拉着喻冬衣袖往前走,“我擦,你书包里装的什么,这么重!”
喻冬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那辆车。
宋丰丰的自行车上高中之后换了新的,如今可怜巴巴地倒在地上,没人管,没人扶。路灯照亮它的全身,还有宋丰丰钥匙串上一个圆不溜丢的小篮球。
喻冬钥匙串上也有个这样的配饰,不过是个足球。两个都是宋丰丰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坚持要把足球给喻冬,自己用篮球。
喻冬不知怎么的就没办法继续生气了。
“……去捡车。”
宋丰丰:“啊?”
喻冬:“捡车!回家!”
宋丰丰连忙点头:“好好好。”
他把两个书包都塞给喻冬,增加他的负重,随即转身去扶起自行车,哐哐地推着跑了过来。喻冬踩上去之后宋丰丰还画蛇添足地强调:“我还没有原谅你。”
喻冬:“彼此彼此。”
过了铁道口,眼看兴安街就在前面了,宋丰丰开口慢吞吞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你爸爸不给你钱,别的亲戚可以给啊。周妈照顾你也是没有问题的。”
喻冬:“我想靠自己,不想花外婆的钱。”
“可你还是个小孩。”宋丰丰转头看他一眼,“我爸说的,小孩就做小孩该做的事,不要硬装大人。有事情尽管让大人帮忙,依赖大人不丢脸。”
他关心自己,喻冬的语气也渐渐软了。
“你有你爸爸,但我也没别的大人可依赖了。”
宋丰丰嚅嗫一会儿,小声说:“那你来找我啊。”
他本想说“找我和张敬”,但话就要出口的时候,悄悄又把张敬抹掉了。
喻冬:“……你也是小孩。”
宋丰丰:“我比你大。”
喻冬:“我比你大好吗!”
他笑着去揽宋丰丰的脖子,碰到宋丰丰的时候才发觉这姿势很像拥抱,不得己加重了手劲,把宋丰丰勒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