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凝雪的行程因为遇上苏瑾徵一家而改变了, 苏瑾徵的女儿苏梦云见她与自己年纪相近,心喜万分, 有心结交,便邀她同行, 苏瑾徵及其妻韩惜影也热情地邀她同赴京城,到家中坐客。易凝雪心想自己从未去过京城,私下也曾听到父母说过天京城的繁华,心向往之,自己一个人的话,人生地不熟,还不知该做些什么呢, 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 当然不容错过,于是便允了苏梦云。只是她不愿意苏家人老是叫她恩人,便与苏梦云姐妹相称,苏梦云长她一岁, 今年十八了, 于是易凝雪便叫她姐姐。那单公子亦是到边塞来寻人的,家住东南,如今也要返回,亦是一路同行。
苏梦云性子活泼,一路上不时地掀开车帘与易凝雪说话,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易凝雪只是微微笑着, 偶尔答上她两句。
单公子姓单名无寂,年纪与易江南差不多,一路行来,他的眼光总在火云身上打转,看得出他很是羡慕易凝雪有这么俊的马儿。也因此,易凝雪的眼光时常与他相撞。
易凝雪见过的美男子多不胜数,爹爹,舅舅,干爹,哥哥,表哥表弟,她的亲人中,男子皆英俊,女子皆柔美,其中尤以干爹的容貌最为出色,可惜干爹一生未娶,要不然她也可以多几个漂亮的弟弟妹妹了!干爹也住在雪山上,雪上其实是一座座群山,连绵起伏,延伸很远,古意门所在之处是雪山中间的一个山谷,叫做奇幻谷,里面四季如春,温泉水暖,处处奇花异草,好比人间仙境。那里地形隐秘,要翻过冰封千年的伊代尔雪峰才能到达,没有高强的武功是无法进去的,所以古意门才会很少为世人所知。干爹的住所,就在与伊代尔雪峰相对的库仑雪山上,那里常年积雪,冷得根本无法住人,易凝雪不知干爹为何选了那么个地方居住。更为奇怪的是,古里曼姑姑也在那里建了个小木屋,与干爹的屋子隔着一片小树林,互相远远看得见,但她与干爹从不来往。古里曼姑姑是草原上的女英雄,曾带领她的族人们助铁勒王阿拉布登上王位,所以在铁勒威望甚高,却不知为何没有嫁人,选了那么个偏僻之处隐居,她隐隐地觉得这事与干爹有关,但是娘亲说过,不许探人隐私,所以她不敢相问。
那么多人,却都比不过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睛没有易江南的大,略有些长,但眼珠特别地黑,特别地亮,就像奇幻谷的龙潭,深不见底;他的肤色不算白,却为他增添了几分男儿气慨,易凝雪就常常觉得哥哥过于白了,像个大姑娘;他的嘴唇略显单薄,看上去有点欠缺血色,用娘亲的话说,那是不够性感。总的来说,单无寂的五官都略逊哥哥一筹,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是再好不过,神彩飞扬,令人眼前一亮,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这张英俊的脸,仿如神祗。
易凝雪每每和他目光相遇,总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上他两眼。要是哥哥也在就好了,他一向脸皮厚,总是自负俊美天下无敌,如果他也在,看到单无寂比他出色,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两人的这个样子落到苏氏夫妇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苏夫人歇息时凑到丈夫耳边说道:“易姑娘与单公子似乎互相有意,我看梦云那丫头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苏瑾徵说道:“单公子一表人才,为人又如此侠义,本来我也想若是女儿喜欢,不必论他是什么出身,只要他能对女儿好,我们便认了他做女婿。咱们的女儿也不输于人,有你当年的风范,才貌俱佳,谁料想这世上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易姑娘竟是各方面都将女儿比了下去。她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就冲这一点,也要劝云儿想开些,不要与人去争!”
“我知道,我不是正与你商量吗?”苏夫人嗔道,连声叹息,“可惜了,如此佳婿,竟落不到我苏家!”
“你也别叹息,姻缘姻缘,不就讲求一个缘字,当年你我又何尝想到会成为一家人,你如今跟着我,难道过得不好么?莫非你还在想着那人?”苏瑾徵打趣道。
“去你的,老不正经!自嫁了你,我便一心对你,再无二意,倒是你,常拿那凌家姐妹比来比去,要不是看你对我们娘儿好成这样,我倒要疑心你心中是不是一直记挂着她们呢!”苏夫人拳头抡向丈夫,半途被他截住,紧紧握在手心。
“凌家姐妹,一个我是不屑其为人,一个我是敬佩其所为,我爱的,唯夫人一人而已!”苏瑾徵郑重说道。
苏夫人深情地看着丈夫:“你的心我怎会不知,说起来当年凌四小姐与我亦是惺惺相惜,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只一眼便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本来我以为会和她成为知己好友,谁知道世事无常,后来她会发生那么多的变故,终至香消玉殒,可惜啊!”
易凝雪在马厩旁给火云洗刷,火云舒适地甩甩脑袋,水珠四溅,弄了她一身。她幽幽地盯着火云叹道:“火云,你是不是不喜欢跟着我?等我找到了哥哥,就把你还给他,不知道易江南那小子跑哪儿去了,出走也不叫上我,真没义气!”
“嗖”地一声暗器响,易凝雪身形斜斜移开半尺,将一物攥在手中,却是一颗炒豌豆。天下间怕是只有一人会用这东西作暗器了,她飞身掠上屋顶,抬眼四下看去,人影全无。
“江南,你这个臭小子,给我出来!”她怕惊动旁人,在屋顶压低了声叫道。
下一刻一个如同鬼魅的身影飘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爆栗:“丫头,这么没规矩,臭小子是你叫的么?”
易凝雪见到他,很是开心,一把拉住,倚到他怀里,问题连珠炮般地涌出:“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我?我早告诉过你我也要出谷,太不够意气,居然扔下我一个人跑了,你知不知道我花好大劲才瞒过师叔公和长老偷跑了出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易江南先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忽然警觉,一把推开易凝雪,后退了一大步:“丫头,别靠近我!我这衣衫是新买的,你可别见着哥哥太激动,把眼泪鼻涕口水什么的一股脑儿往我身上蹭!”
易凝雪眨着眼笑呵呵地说道:“江南,已经晚了!”这是他们两兄妹从小的游戏,一直玩到大,其他方面易凝雪斗不过他,这方面却从来未输过!易江南的右肩上,多了一大滩水渍。
“哇!你怎么那么多口水?”易江南低头看了看身上。
易凝雪白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我的口水么?我的口水还不舍得浪费在你身上,这是你心爱的火云,刚刚流下的,新鲜口水,哈哈哈!”
“丫头你又损我!你把我的火云偷出来我还没找你理论呢,枉我回谷一听到你失踪就寻了来,居然敢暗算我!别跑!”话未毕,易凝雪已经飞下屋顶,易江南立刻追了出去,两人身形一前一后,如闪电般在院中窜来窜去。
“易姑娘,出了何事?”单无寂听到动静,提剑步出房门,见易凝雪身后有人在追,挺剑刺去,将易江南拦下。
“咦?凝雪,这么快就有护花使者了?”易江南一边躲开单无寂的剑,一边笑道。
“单公子住手!”易凝雪见玩笑开大了,急忙出声喝止,“我们是闹着玩儿的!”
单无寂收了剑,疑惑地看着他们。易江南走前两步,伸臂揽住易凝雪的肩头,将她拥在怀中,嘻皮笑脸地说道:“我与凝雪是闹着玩的,这位兄台不必当真,咱们这就叫做打是亲,骂是爱!”
单无寂见他无所顾忌,脸红了一下,眼光瞟向一边。易凝雪趁机狠狠给了易江南一拐,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凝雪,你还是这么不待见我,既然你这么不愿见我,我还是离去吧!”他故意皱着眉,苦哈哈地说道,眼睛斜睨着,注意着单无寂的动静,那人却不动声色,他顿觉没趣。
“好啊,你走吧,你遇见了我不管我,自己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易凝雪笑着说道。要是让爹娘知道了,易江南可就有得受!
“坏丫头,没同情心,看哥哥受爹娘欺负你很得意是吧?哎!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妹妹!”易江南叹道,“好吧,哥哥就陪着你一块儿寻爹娘去,不过你不许叫我名字,得叫哥哥!”
易凝雪一听他肯留下,立马甜甜地叫了声哥哥,易江南听她这么一叫,火气顿消,乐得合不拢嘴。
单无寂在旁边一脸惊谔,他没想到这两人竟会是兄妹,他们的感情还真是好呢,想到自己母亲早亡,兄弟姐妹也无一个,从小孤单至今,不禁有些羡慕。
“单公子,这是我哥哥易江南,哥,这是单无寂公子。”易凝雪为二人作着介绍。
“你好!”易江南笑嘻嘻地伸出手,单无寂犹豫了一下,递过手去与他相握。易江南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饶是他平日自负,此刻心头也不禁暗赞,好一个翩翩佳公子!考察一下,要是人品不错,就拐来做妹夫,早点把易凝雪给嫁了,他就可以少受些欺负了!单无寂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一种不祥的感觉掠过心头。
易江南先行离去,第二日一早就来到驿站,易凝雪向苏氏一家作了介绍,兄妹便一同与苏氏进京。苏瑾徵和夫人韩惜影见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出色,不禁感慨,也不知是谁家养出如此灵秀的人物,真正好福气,于是一路上便不时地打探起易单两家的背景来。
“易贤侄名叫江南,难道是江南人士?”苏瑾徵问道。易凝雪把火云让给了哥哥,自己和苏夫人苏小姐坐在马车中。这几日相处下来,大家都熟了,苏瑾徵为人也和气,以子侄称呼他们。
“苏大人猜对一半,其实我父亲是容国人,母亲是南越人,我父母性喜游历,四海为家,这次我和妹妹出来,正是为的寻他们。我出生在南越,妹妹凝雪则出生在容国,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也不知是属于铁勒还是乌然国,所以啊,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算是哪里人!”易江南笑道。
“看贤侄的性情,就知道你父母一定是豁达之人!”苏瑾徵点头微笑道,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奇怪,自己怎么会觉得这易江南与她想像?他叹了叹气,没有再问下去。
“苏大人为何叹气?”易江南却是个不怕麻烦的主儿,见此情形于是追问道。
“我觉得易贤侄很像我一位故人。”苏瑾徵说道。
“哦?”易江南来了兴趣,除了娘亲,难得听见有人说他像别人,“那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小侄倒想见见!”
“她是当年威国公府的四小姐,虽身为女子,却是为人豪爽,不逊男儿,”苏瑾徵感慨道,“当年的威国公府,是何等的风光!自那凌四小姐故去后,渐渐败落,幸得皇上念着恭圣皇后的情,将六小姐指给了郡亲王作王妃,如今凌府就靠着郡亲王府这点关系,这才勉强支撑下去。”
“凌府?”易江南愣了愣,舅舅不也是姓凌么?他与母亲到底是不是亲兄妹?他忽然对自己的家世产生了怀疑。记得小时候他和妹妹翻箱倒柜的,曾找出几幅画像,画中人有些是他认识的,有些则不认识,但从穿着看,应该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他隐隐觉得这凌府,似乎与他家有关。
单无寂也在一旁听着,听到凌四小姐时,他的眉不自觉地跳了跳。凌四小姐,就是父亲让他寻找的那个人吗?不过听这苏大人又扯到什么恭圣皇后,不禁一头雾水,插言问道:“苏大人,这皇上怎么会因皇后而照顾凌家六小姐呢,难道皇后与凌家有什么关系?”
苏瑾徵叹道:“当今皇上只封了一位皇后,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便是凌四小姐,皇上对其宠爱有加,谁知她于大婚前几日亡故,她是故去后才被追封为恭圣皇后的。”
“大人既与恭圣皇后是故交,可知她名讳?”单无寂与易江南不给而同地问道。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讶异。但更惊讶的是苏瑾徵,他们如此问,难道与她有着什么关系?一个故去二十年的女子,要打听她的闺名做什么?何况这个人还是一国之后!
他看到了二人眼中的急切之情,沉吟片刻,说道:“告诉你们也不妨事,但对他人不可再提,毕竟她是当朝皇后。”
“苏大人你快说吧,咱们不提就是!”易江南催道。
“她叫凌云萱!”苏瑾徵说道。
“啊!是她!”易江南与单无寂又同时说道。
苏瑾徵奇道:“怎么,你们认识?那为何对她的事一点也不知晓?”
易江南难道地没有抢话,沉默不语。单无寂奇的是父亲让他找的人竟是当朝皇后,还是个死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讷讷半天才说道:“想必她就是我那没见过面的姨娘了,只是二十年未通消息,我竟不知她已不在人世。”
易江南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扫过,心中思忖好了答案,说道:“这名字我是听师弟叶锐扬提过,他母亲二十年前是凌四小姐的丫环。”应该是吧,银笙姑姑经常叫母亲小姐,如此看来,母亲就是凌四小姐,必定无疑了!
“哦?原来叶轻尘的儿子是你师弟?这么多年不知他夫妻二人行踪,原来是到了塞外。”
“苏大人也知道我叶伯伯?”易江南问道。
“当年我初入仕,每逢宴席,必看到他站在昭王爷身边,怎会不识呢?他对昭王爷可是忠心一片啊,王爷不在了,他亦无心官场,退隐江湖,若是当初不离京,如今只怕也功成身就了!”
易江南兴奋莫名,昭王爷?叶轻尘的主子?这又是哪一出,会不会是母亲不愿当皇后,假死与父亲私奔了?她一个富家小姐身怀绝世武功,这对于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还有一丝不解,既然她是凌家小姐,是什么时候到古意门学的武功呢?六岁那年他亲眼见几大长老与师叔公摆阵与父母亲比试,若不是三叔公他们使诈对付父亲,而父亲不敢伤着长辈,那场比试不会最终战平,他们肯定要输给父亲和母亲。母亲的功夫明显是门中第一,只有她教别人的份儿,轮得到谁来教她?后来她不是以武功作交换,让父亲卸下了掌门的担子?母亲叫父亲师兄,却又没见她叫谁师傅,越想越糊涂,乱成一团,只有见着了父母再问他们了!既然母亲来历如此大,他亦不可能泄露出她还活着的事实。
晚上歇脚的时候,他找了个空对易凝雪说了此事,看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易江南很是开心。“想不到吧?咱家一定还有很多秘密,咱们俩这次天京之行有意思了,没想到我们还有个王妃姨娘呢,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不知道她和娘长得像不像!”
“你可别张着嘴到处乱讲,不然爹爹和娘亲要给你害死!”易凝雪横了他一眼,担心地说道。
“我怎么会?你把我也看得太白痴了吧,要记住,你哥我可是天下第一英俊聪明智勇双全无敌大金刚……”
“得得得,有点创新好不好,这些词都是娘说的,你只会拣现成的拿来用,我都听腻了!何况第一英俊根本就不是你,表哥表弟,爹爹干爹都比你强,你最多排个前十名的尾巴,如今加上单大哥,你怕是连前十都挤不进去了!”易凝雪怕他一说下去又没完没了,赶紧将易江南的嘴给捂住,易江南下面的话被她的手挡了回去,变成了一串唔唔声。
“哎!”易江南好不容易摆脱开妹妹的魔爪,喘着气说道:“这么快就叫那姓单的小子大哥了?胳膊肘怎么老朝外拐呢你这丫头,叫别人大哥倒是叫得好听,叫我哥哥怎么就这么别扭!”
“什么姓单的小子,人家比你还大那么几个月,你也应该叫单大哥!”易凝雪白了他一眼。
“嘻嘻,还有个秘密我没告诉你!”易江南笑道,“你的单大哥也不是外人,他是咱们家亲戚!”
“瞎说什么呢你!”易凝雪不信,以为哥哥又在乱说话。
“骗你是小狗,他自己亲口说的,娘亲是他姨娘。”易江南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从来没听娘亲说过我们有姨娘姓单的。”
“哥,你糊涂了,他跟他爹姓,他娘当然不会姓单。”
“对啊,我怎么忘了,哈哈!”易江南笑道,“不如我们去找他问个清楚?”
“慢着,咱们两个先分析分析!他既然不知道郡亲王妃,那一定不是她的儿子,”易凝雪叫住了已蹦到门外的易江南,“这样说来应该是咱们的两个姨娘中某一个的儿子。可以排除云姨,你三岁时她才出嫁,不会生出个这么大的儿子,那么就只有一个了,柳,他娘一定是姓柳!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翻到的那些绘像吗?那其中最美的那个女子,娘说过是她的姐姐柳念瑶。当时就是看到那幅像,我才会想到要和娘亲学画。”
“不愧是我易江南的妹妹,聪明!”易江南赞道,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如果柳姨真的是单无寂的娘,那岂不是……”
“怎么?”易凝雪问道。
“我好奇嘛,大概问了一下他的家世,他说他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爹悲伤过度,大病一场,好了后就有些呆,好多事不记得,似乎这两年才记起他有个姨娘,于是让他出来找,但没想到今日听苏大人说起,原来姨娘也不在了。”
“那快去,咱们快去证实一下,娘亲说过柳姨是她最好的姐妹,要是她知道我们找到了她儿子,不定多高兴呢!”
单无寂正提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见他兄妹二人进到屋里,忙丢了笔,请他们坐下。
“单大哥,你在画什么?”易凝雪走到案前,看到纸上画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眉目婉约,水眸含笑。还没画完,只能看到半截身子。
“单大哥,莫不是你的心上人?”易江南笑道,一边说一边看了一下妹妹的反应,易凝雪没有作声,屏住了呼吸听单无寂如何回答。
“是我娘!”易凝雪听他如此说,心头仿佛一块大石落地,不过随即惊问道:“你娘?这是你娘?”画上的女子根本就不是柳姨,一点儿也不像。
“其实我娘离世时,我只有五岁,这么多年来,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儿了,只不过凭着想像画而已。”单无寂有些落寞地说道。
“你娘当然不是这个样子,她可比你画中这女子美多了!”易江南说道。
“你见过我娘?怎么可能!”单无寂说道。
“你娘是不是姓柳?”易江南抱着手,懒懒地问道。他猜自己的推测一定是对的,所以一点弯也不想拐。易凝雪知道他这个脾气,笑着摇了摇头。
单无寂微微动容,看两人目光亲切,不含恶意,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母亲名中可有个瑶字?”
单无寂噌噌两步跨到易江南面前,急迫地问道:“你从何得知?”
“是了,他是柳姨的儿子!”易江南转头对妹妹说道,然后咧开嘴笑着,拍了拍单无寂的肩膀,“没想到咱们会是亲戚!你不要问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和妹妹也不清楚,只是我娘那里有你母亲一幅画像,她说那是我姨,将来见着了我娘,一切让她解释给你听吧。”
“雪儿,认了个哥哥,得送见面礼!”易江南努努嘴,转头对易凝雪说道,“给你半个时辰,我和单大哥不打扰你,单大哥,咱们到我屋里说话。”说完他也不管单无寂怎么想,拉了他就往外走。
兄妹相处多年,易凝雪见他动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等他硬拉着单无寂离开,凝神想了一会儿,研磨提笔,在案上作起了画。半个时辰后,易江南准时拉着单无寂出现在屋内,易凝雪刚好落下最后一笔。
“看吧,雪儿最守时了,我说了半个时辰,她决不会超过一丁点儿!快来看你娘的画像!”易江南笑道。
单无寂来到案前,看到纸上绘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面如满月,眉似远山,黄衣绿裙,体态轻盈,唇角含笑,默默地看着自己,神色间说不尽的温柔。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画中之人正是娘亲,这么多年来淡忘了的面容,此刻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谢谢你,雪儿!”单无寂很自然地叫出了易凝雪的小名。她能绘出娘亲的面容,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真实,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呢?母亲与他们的娘亲,一定交情非浅!
马车辘辘摇晃着,一路行来,进入了繁华的帝都。单无寂和易江南并辔护在马车两侧,顾盼之间尽显风流,引得路人侧目。街心的酒楼上正有一桌人临窗而坐,听得下面热闹,有人挑帘向下望来。
“咦?”一缕细细的声音传入易江南的耳中,有些熟悉,他抬头向上看去,酒楼上的帘子正巧放下了,只看到一只手轻轻晃过。易江南也没在意,与大家一同入住苏府。
入夜了,易江南的房间窗格发出轻轻的扣击声,他快速披上外衣,追出门外,一名玄衣男子从屋顶掠下,微笑着叫道:“江南!”
易凝雪听到动静,点了与她同住的苏梦云睡穴,披衣出了屋子,看到来人,惊喜地叫道:“乐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乐见她亦是一惊,上前轻抚着她的头发,责怪易江南道:“怎么凝雪也给你带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与谁在一起?”
“难道爹和娘在京城?”易凝雪开心地问道,“我的武功已经达到娘定的标准了,这次出来就是来找爹娘的,他们和你在一起么,乐哥哥?”
“看吧,雪儿可是自己跑出来的,不关我的事!我回去了知道她偷跑出来,于是马不停蹄地就追来了,一路护着她,爹娘应该夸我才对!”易江南笑嘻嘻地说道。
“凝雪这招,还不是跟你学的!”凌乐笑道,“正好姑姑和姑父收到门中急信,说凝雪跑出来了,很是担心你,这下好了,我一会儿去回禀他们。我们住在西城的清水巷,明日你俩一定要过来,师父有事要安排江南做。”
“二师兄,好表哥,你别告诉爹娘看到我,要不你带雪儿过去得了,我明日马上回古意门。”易江南笑嘻嘻地央求着凌乐。
“你这点的伎俩又瞒得过谁?姑父姑姑今日与我一道在酒楼,早就看见你了,你要是敢不听命令,尽管离去,看他们到时候怎么收拾你!“凌乐幸灾乐祸地说道。
“完了完了,这下想跑也跑不了了!”易江南急得团团乱转,眉头皱得老高,心想上回才答应过娘亲在他们回去前不私自跑出去,但他们前脚刚走,自己就跑了,掌门一定将这事告诉爹娘了,还不知这回会如何罚自己呢。忽然他想起了单无寂,马上眉开眼笑,凑到凌乐面前说道:“对了二师兄,你告诉我娘,我这回出来可没闯祸,我是帮娘寻亲来了,为她找到了故人之子。”当下他将单无寂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凌乐对柳念瑶这个名字是有些印象的,他小时候就听姑姑提过。“他住哪里?能让他出来我见见吗?”
单无寂其实醒了,本来还以为有贼,见易江南和易凝雪都出来了,与来人态度亲密,知是他们的熟人,便未过来,但他也未离去,站在廊下的柱子旁,愣愣地看着易凝雪小鸟依人般地靠在凌乐肩上,一丝淡淡的失落在他心头泛滥开来。月光下依稀可见那男子朗眉星目,俊逸非凡,易凝雪自见到他就没停止笑过,拉着他的胳膊不时撒娇,他和她,很是般配呢!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不下这个女孩了?当她拿下斗笠那一刻,他只是没想到武功如此高强之人,竟会是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姑娘家,此后的相处中,他也是注意那匹大红马比注意她的时间多,现在看她靠着他,单无寂却迷惑了,或许自己早就对她动了心,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好,我去叫单大哥过来!”他听到易江南说罢就往这边跑,急忙闪身退了回去,装作刚走出来的样子,迎了上来。
“我听到动静,有什么事吗,易兄弟?”他与易江南讨论过年龄,自己比易江南大几个月。
“我师兄,对了,他也是我表哥,想要见见你。”易江南说道。
单无寂走上前来,静静地打量着凌乐,没有看易凝雪,眼神不自觉地带了丝凌厉。
凌乐察觉到了,微微一愕,不知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仍是礼貌地拱手说道:“单兄弟,听江南和凝雪说你是柳姑姑的孩儿,不过据我所知,柳姑姑夫家并不姓单,所以我想打听一下,我姑姑问起来我也好回话。”
“我本就姓单,或许是易兄弟他们弄错了吧!”单无寂闷闷地说。
“怎么可能弄错?你看了画像,柳姨确是你母亲啊!”易凝雪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
“我本就不记得母亲的样貌了,易姑娘画得好,我看着那画儿亲切,自然把画中人当成了母亲也说不定,或许真是我记错了。”单无寂淡淡地说道。
“算了,乐哥哥,你先跟娘和爹说,看他们怎么说吧。”易凝雪对着凌乐笑眯眯地说道。
“好吧!”凌乐说道,“明日你们带着单兄弟一块儿来见姑父和姑姑,直接问他们就是了。”
第二日,易氏兄妹找了个空,一单无寂一同来到西城清水巷,凌乐早等在巷口,他们进了巷中一座深宅小院,见到了一对夫妇。单无寂听到易江南兄妹唤那二人爹娘,不禁愣住。因为那二人看上去三十不到,飘然出尘,宛如谪仙,不似自己的父亲已两鬓苍苍。
那美妇人一见他就站起了身,紧盯着他,眼含热泪地转头向那男子说道:“一定是了,师兄,除了柳姐姐和边玉,谁能生得出如此出众的儿子!”
易萧含笑看着妻子,点了点头。单无寂听到她叫出父亲的名讳,再不疑他,紧握住了她伸过来的双手。
“你既然叫无寂,那就不会错,其实你父亲的本姓,本就没听他提过,当年他过的是刀口上淌血的日子,可能用的就是化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们爹娘,还有你的命都是他救下的,所以你爹娘才给你取这个名吧,就是为了纪念他。”
岑无寂就葬在西郊的山上,几人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就到了,云萱对孩子们说道:“我们结义的三兄妹,躺在这儿的是大哥,无寂的母亲排第二,我是最小的,江南凝雪,你们也来和单家哥哥一同拜拜。”
她娓娓道来,将二十年前岑无寂、柳念瑶和她的事说给了单无寂听。他这才明白自己名字的由来,他亦将家世说与云萱知晓。
“怪不得我找不到你们,还以为你父亲带着你母亲逍遥快活去了,谁知晓你母亲病逝,你父亲会因思念她过度而神智不清,失去记忆。”云萱叹道。
“云姨,”单无寂听她介绍自己姓云,于是如此称呼,“父亲如今恢复了一些,命我出来找一个人……”
他说了一半,被云萱打断了:“不用说了,你父亲要你找的那人已经不在世上了,我会和你一起去告诉他!放心吧,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单无寂看着戴上了□□,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易氏夫妇,再看了看他们身旁站的凌乐,忽然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不过当他听到云萱对凌乐说,让他先回草原去,要不然赶不上他娘子生宝宝时,心头蓦然轻松了许多。
“乐哥哥,你答应过我第一个宝宝名字由我取的,等我回来啊,你和木姐姐可不许耍赖。”易凝雪开心地对凌乐说道。
“依你!”凌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表情宠溺。
三个月后,他们一行找到了边玉,易江南见爹娘对单无寂甚是喜爱,便戏言让单无寂干脆做自己的妹夫得了,云萱征得两个当事人同意后,单易两家订下了这门亲事,他们接了边玉,一同到了漠北,在这里,边玉见到了分别几十年的朋友,原来无颜、苦泪、归冉君、江离等人先后找到了这里,他们都是性喜自由的人,草原的辽阔令他们心喜,从此便留了下来。
单无寂有一日问起易凝雪,有没有喜欢过凌乐,易凝雪奇怪地看着他说道:“当然喜欢!哦,怪不得我与乐哥哥在一起你就会时常不大高兴,原来你是在吃醋啊!放心吧,他是我表哥,我们从小互相都知道,咱们就和亲兄妹一样,近亲是不可以通婚的!”
他愣住了,这么说来,云姨是姓凌!原来她就是父亲要找的那个人,怪不得父亲听说了那人不在,并无悲痛之色。他忆起了在京城那几天,总有身份不明的人来拜访,甚至在离开京城的前一日,郡亲王爷和王妃竟然屈尊降贵来到清水巷,当时他们那悲喜交集的模样就曾令他疑惑,这样想来,原来王妃与云姨,竟是亲姐妹。还有凌乐,他对凌府的人,通通避而不见,中间竟有这层关系!
他记得郡亲王和王妃苦苦求着云姨夫妇去见一个人,云姨轻描淡写地说道:“相见争如不见,你们转告他,谢谢他放过了我们,他的寿数还很长,大限之日,我们自会来送他一程!”
“你可知你父母是何身份?”单无寂问易凝雪。
“不管他们是何身份,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爹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就行了。”易凝雪答道。
是啊,雪儿说的很对呢,管他们是什么身份,只要知道他们对自己好就是了。单无寂一把将易凝雪拉到怀中,贴着她的耳边说道:“你算漏了一个,还有我!我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人!”
二人相依着,温言细语,正自缠绵,忽然单无寂瞟到未来岳父岳母向这边走来,他慌忙将易凝雪一把推开,正襟而坐。
云萱拉起丈夫转身就走,边走边回头挥手:“对不起啊,丫头,爹娘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你们继续,继续……”
单无寂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你……你娘怎么这样?他……他们,不怪我?”
易凝雪好笑地看着他说道:“没见过这样的爹娘吧?其实我们长住漠北,民风开放,我爹娘亦是很开明的,你是我自己选的,他们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怎会怪你。”
“对了,云姨总是有很多奇怪的言论,你那个什么近亲不通婚也是她说的吧,表哥为什么是近亲,不是要同族的才是么?”单无寂问道。他很庆幸,要不是云姨有这番言论,以凌乐对雪儿的那份宠爱来看,只怕雪儿早就跟了他,又怎么轮得到自己,他不禁对此起了兴趣。
“这个嘛,是这样的……”易凝� ��开始了伟大的教夫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