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钰等人到那半坡的营地时, 鼓声已经擂起,比试将将要进行。
谭太守见她们来了, 忙让出凉棚,自己带着一帮近人, 急急指挥着边上棚子旁移。因谭太守计划里,本就安排了武士骑射表演,所以这棚子虽离那场子稍远,然则置在高处,故也能望的清楚。
子钰等人都蒙着面纱,待太守安置好后匆匆坐定,此时那鼓声擂得渐急, 子钰但觉那又重又急的鼓, 彷都敲到了自己心上,还未寻到青廷身影,忽听边角上传来一阵喧哗,顺着那人声一望——
是万铮铮!
还是那一身红衣, 一匹快马, 只又加了一大红斗篷,乘风奔来,彷天边降下的一朵彤云。
渐渐的近了,她速度却并不放缓,待到那场中心,方一抖缰绳,那胭脂马几四蹄腾空, 长嘶一声,跃了三跃,才堪堪站定。
她这两下,既美又险,众人不禁都一声惊呼,便是子钰,也几要叫出声来。谭夫人等,倒象是看惯了的,对子钰微微一笑,“宜人莫惊,铮铮原是玩惯了的。”
子钰却不曾听见这话,她,看到了青廷。
青廷一袭青衣,坐在刚才那匹白马上,十二万分的闲适。
万铮铮驭马踱到他马前,二马略对峙一下,铮铮翻身下马,施了一礼,青廷略扬扬马鞭,她方起身,重又跃上。
一时鼓声又起,子钰见那远处,横向摆了十余个箭靶,有远有近,正有些不解,谭夫人忙凑上,“看来是要骑行射,便是骑乘之间,把那箭壶里的箭射完,环多者为赢。”
正说着,那边铮铮已又纵马奔来,但见她行到近处,略一侧身,竟一脚踩镫,一腿屈起,盘坐于马上,立时从腰侧箭壶中抽箭、搭弓,略略瞄准,嗖嗖嗖连射而出。
隔的远,是否射中靶心,子钰等人看不清楚,但单她这姿势娴熟美妙,已着实令人赏心悦目,而场边上不时响起的叫好喝彩声,也更说明,铮铮这十二射,箭箭不俗。
众人还未回过神,那边青廷也已疾驰着奔来,却如一道青白闪电,电掣而过,似那发箭之间,都没有停顿。
大家似都有些愣住,鼓噪的场内,渐安静下来,待那小校们把箭靶搬得稍近,更是一窒,瞬间爆出雷鸣般喝彩。子钰离的远,看不甚清,谭夫人忙命人去探,不多时那人跑着回来,又喜又叹,“哎呀,这王爷真是好身手啊,万小姐每射的箭,竟大都被他的劈成两半,啧啧……”
那人还要再说,却听场内又鼓噪起来,子钰终是有些不耐,站了起来,谭夫人忙跟上前,与她同站到棚子边缘。
原是最后一个箭靶,铮铮射后,靶或没有立稳,竟倒了,青廷的箭壶,就多了一支箭未曾射出,当下那支持她的一众人,逮到一点空子,鼓噪着要找人评判输赢。
什么评判,不过是女孩儿撒娇罢了,青廷微眯起眼,看着铮铮发红的双颊,忽感到什么,略略策马回转,远处棚子边上,一道娇怯清皎的身影——
一回身,马鞭抖得扬出,直扫向铮铮耳畔,铮铮哪妨这般,霎时间忘了反应,只下意识闭上眼,再一秒,但听众人一呼一彩,睁眼一看,却是自己耳畔的绒花,被他马鞭卷起,腾到半空,劲射到一面靶上!
众人欢呼的热烈,一阵风吹过,子钰有些发冷,自己的身子,还残有才刚林间的酸软,缓缓回到棚内坐定,她吩咐杜兰去取斗篷。
他刚才好像有些生气,不知为何,或是他都没看到自己,可她就是知道,低头摸摸胸前坠着的金珠儿,子钰有些发怔。
一时看到谭夫人也归座,说也有些冷,她轻抬起头,笑得和煦,“是有点,起风了呢。”
晚间,青廷却回来的早。子钰或是山上吹了风,只觉懒懒的,歪在床上,吩咐杜兰等人预备澡水夜宵。
一时,杜兰进来了,轻声道,“王爷要沐浴,请您过去。”
子钰正看着书,嗯了一声,刚要说话,那边帘子已经掀起,春喜又进来,“宜人……”
子钰无法,叹一声,起来,杜兰手里披了罩袍,一边吩咐,“把那书给我折起来。”
谭太守给安排的住处,自然也不俗,早早的打听了青廷爱沐温泉,便挑了这小巧精致的一处别院,可喜内里有一天然温泉,正拍到妥处。
子钰到时,青廷已侯在更衣处多时,或等的久了,眉皱的深。
子钰跪坐在池边,将水,用那巾子,慢慢撩到他身上。青廷看着她晕红的小脸,眸子似有些湿润,一伸手,抬起她下巴,“杜兰说你下午病了?”
子钰恰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轻道,“山上风有些大。”
青廷沉下声,“风大就不该乱跑。”
子钰垂下头,“是。”
青廷向后靠在池边,“这水好,你也下来,发发汗,就好了。”
子钰摇头,“我已洗过了,”待看向他坚持的目光,知他心情不郁,只得褪去罩袍便衣,只着小衣入水。
青廷将她搂得紧,忽凑到她耳边,“这香?”
子钰略挣开,“不是家里常用的?来时带了几瓶,本以为用完了,今日在箱底又翻出一个。”
青廷又深嗅一口,咕哝了一句,“这味道对。”
不多时便有些不老实,子钰着实有些厌烦,只挣扎着,“别,我今日不舒服。”
青廷微一挑眉,不说话,只将她压到池边,用身子将她笼得严严的,看她一时被热气蒸的面色潮红,半训斥道,“你今日可知错了?”
子钰恍然,看向他,充满疑惑。
青廷继续,“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可以乱跑,你呢?只一瞬功夫,居然跑到营地……”
劳累了一天,又有些伤风,子钰本就浑身酸软,此时被他捂得严实,还要挨教训,子钰厌烦的闭上眼。
青廷别过她下巴,“嗯?”
子钰恹恹点头,“知道了。”
见她蹙着眉,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青廷笑了,抬起她小脸,“又委屈了?”
子钰微睁开眼,偏过头,咬住嘴唇,润湿的长发在水面荡开,象海藻一样。
青廷将她抱高搂紧,流连在那红唇上,“今次就饶过你。”
第二日一早却没有放过,子钰被他索要的狠,直睡到天光。
醒来时,却有些心悸。她刚梦到了和帝,彷佛还是那年在随德避暑庄子的时光,子钰一时有些羞惭,转过身,却又有几分恍然。那时的她,虽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但起码那心还是自己的,当年的一意要逃开深宫的信念,现在想来,或都有些孤勇的意味,远远看过去,彷都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人所为。
而现在……
他与和帝,太相同也太不同了!和帝的强在前,他的强却是在后,越相处,子钰越是打从心眼里对他有一股子害怕。他便像那海水一样,初相处时,只还觉得有些温和明媚的景象,而轻易勾的你入水后,越往那深处,却越是无处可藏的淹死人的凉。
子钰叹息着起身,是啊,到现在,年纪越大,羁绊越多,你还能,你又能,往哪儿去呢?
刚起身,却是杜兰来报,说小德(注:青廷另一小厮,见“一发牵”那章)回来了。
小德一直是跟着出行的,动身来扬州的时候,却被青廷派回京里传递家书,现在回来,定是带回了家里的信息!子钰心中捺不住的欣喜,月华……
小德留了书信,便退下。子钰把那信一封封翻着,有郑氏的、邱氏等几个女眷的,再翻着,终于有了明玉的一封!
子钰匆匆拆开,也不顾坐着,如饥似渴的先读了一遍,明玉说,月华很好,已经会笑了,但不常笑,不,是几乎不笑,表情越来越严肃,或只盼着娘亲快些回去,能到她怀里大哭一场!
子钰看出了泪,把信捧到胸口,月华,她的月华,她的只在她怀里哭的月华!
等等,明玉最后一句,说是似有喜事,却欲言又止,有些蹊跷,只说王妃或会与王爷讲。子钰又捡起郑氏的信,微一犹豫,便打了开。前面匆匆读过,不过是些家务,还有张氏的女儿百日,请他命名。子钰一时找不到有关月华的,正有些心焦,却忽在结尾看到:
“尚有一事,不知是否当报君。太后昨日与妾传话,似意封刘氏之女郡主,名号月华……”
子钰看到这里,缓缓坐下,他那日所言,并非酒醉之言,原是真的,皇上,真的要封月华郡主!
再往下看,那上面的字,却如那铮铮琴音,直往脑门扑来——
“闻君已达扬州,万氏之女可见否?喜事宜早不宜迟,何时筹备为妥,盼君相告……”
子钰但觉做梦般,又读了一遍,轻轻将信放下,原来,自己昨日所测,也是真的,只是,他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