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廷从乾清宫出来,雨后的夏夜,凉意浸人,青廷但觉后背衣衫,都湿得透了,想到刚才和帝的一番言语,虽过去了,可心中还是隐隐堵着。天边一轮明月,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出,薄纱一般的光洒下,青廷抬头握紧手指,举步走去。
回到宁寿宫,太妃果还没有睡,见到他,想发火,却忍住了,见他面有询问之色,哼了一声,“都回去了,”顿了一下,“连着你那宝贝。”
“母妃。”青廷皱眉。
太妃见他仰倒在炕上,很累的样子,“皇上找你们都说什么了?”青廷翻了个身,“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太妃见他着实疲累,又道,“不若,今日就别走了,在这歇下吧。”
青廷又躺了片刻,坐起了身,道,“我还是回去。”
太妃忍了忍,冷笑道,“赶着回去要看谁?我今日受这多气,未见你问一句。”说罢掏帕子抹泪,“都说养儿无用,今日我可也体会到了。”
青廷皱紧了眉,“今日母妃却有些太过了。好好的,发这么大火做什么,莫说不该与太后置气,便是要,也莫拿旁人做筏子。”
太妃一听,强压的火蹭蹭爬高,“你当我只是跟她置气?自你父皇走后,我哪里不是能让则让,能避则避,”说着抚着胸口,激动起来,“可她呢?呵,你可知你那宠妾的来历?”见青廷仍不作声,气往上涌,什么也不顾了,“她儿子不要的,做什么变着法塞给我的儿子?我一让再让,便让她这般欺我母子么?”说到心伤,呜呜哭了起来。
青廷本就不畅,此时更是心烦意乱,站起身便想走,太妃见他如此,更是气火两冲,“你既知那婢子的来历,还手心里捧着,你,”颤颤指着他,“我也管不了你许多,只从今往后,不准那贱人再踏进我宫中半步。”
青廷只得停下步子,转过身,叹气道,“母妃,这样很有意思么?有些事,就如父皇的逝去,您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是君,太后是母,儿子是臣,是下,您以为我又有多少选择?至于她,着实是儿子喜欢的,我不能挡,也不想挡,您,”说着看向太妃,“便全当为儿子,多担待些吧。”
太妃见他看来,酷似成祖的凤目中凝结着些许无奈苦痛,再想到成祖刚走时,那感觉,便像一面墙一样砸来,太妃一口气梗到喉间,垂头哭道,“先帝啊……”
青廷来到小院时,子钰已经睡下了,马嬷嬷要叫,青廷止住了她。轻轻走到床前,子钰睡的很熟,很平静。屋子里很暗,只一点点月光透进窗子,映到她脸上,青廷发现,那薄纱一般的光,与她脸色,却是一般的清冷皎洁。青廷掐紧了手指,泛过苦涩,你在别人面前,究竟露出了多少妩媚?
子钰仿感到他的目光,迷蒙着睁开眼,“王爷……”
“嘘,”青廷翻身上炕,将她搂紧到自己怀中,子钰只觉他越搂越紧,腰肢上的手臂,似钳住一般,忽听他耳边轻声道,“我想要你。”
子钰一震,还未来得及出声,又听他缓缓道,“睡吧。”
青廷为徐常据理力争的举动,令徐贵妃颇为感激,因子钰腿伤,且刚受了太妃排揎,不好再唤,遂命林喜贵以代其探伤之名,带了些珍贵赏赐,前往宁王府探视。
郑氏先接待了林喜贵,两人客气几句,郑氏虽不甚知贵妃为何如此器重子钰,且青廷为何一味纵容二人往来,只当他被美色迷昏了眼,但,想到自己以前心中还隐隐盼望他有一两个妾宠,给平静的生活加些波澜,那当真是好日子过腻味了,不知好歹。此番正式有了,这滋味,岂一个酸苦了得!
且说林喜贵见了子钰,正伏在榻子上打络子,一时也不敢上前,不知为何,他对子钰,一直隐隐有些惧意,当下便立到一旁。
子钰把手中的最后一绺丝线压好,笑道,“我腿脚还不大方便,你自己坐。”
杜兰早搬过了凳子,子钰头也不抬,“近点,我跟公公老相识了。”林喜贵忙在凳子边上小心坐了,见她弄的细致,尖着公鸭嗓凑趣道,“宜人真闲不住,这些活,不够杜兰姑娘做的呢。”
杜兰捧上一盅茶,见林喜贵笑模样的,也浅笑道,“公公不知,这是给王爷做的。”
林喜贵忙点头赞道,“要说王爷对宜人,啧啧,那可是,满京都知道的。”
子钰压上最后一绺,打了结,转身道,“林公公也会贫嘴。”接着话锋一转,“贵妃娘娘今日来,可有何要事?”
林喜贵忙起身,“无他,只是娘娘她心疼您受了委屈,”说罢小心翼翼抬眼偷看她神色,怕揭了她上回宫中当众罚跪的伤疤。
子钰神色有些赧然,大方答道,“让公公见笑了。”
林喜贵连忙接话,“宜人说的哪儿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的见过多少主子,没有宜人这样宠辱皆不惊,赏罚都坦然的。宜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这话他琢磨了许久,此番终于逮空说了出来,心下也有些忐忑,此时见她面色平缓,眼中却流露出笑意,知道自己正拍到妥处,也咧嘴笑了。
子钰笑道,“我与公公,着实有缘。要说,我一个王府侍姬,你也犯不着怎么巴结,所以,我信公公的真心。”
林喜贵又一欠身,“娘娘还让小的捎话,说您的心,宁王府的心,她都记着。只盼宜人快好,早日去宫中叙话。”
子钰点头,“替我谢过娘娘关心,子钰都晓得了。”说着自让人备礼相送不提。
和帝这边,陆续收到弹劾几封青廷的奏折,称他结交后宫,勘误国事,不一日,更多的奏折涌上,却是弹劾北方军需延误的,原来有军需官见粮草充足,私自将部分粮草交给山西、陕西两地的私粮大户周转,赚取大笔周转费,是以延误了五天路程,矛头直指军需官幕后的内阁辅政大臣。
这内阁辅政大臣虽未明说,可明眼人稍作推敲,便知是谁,是以各方暗潮涌动,都盯紧了乾清宫。但一连几日,和帝只是亲自点名更换了军需官员,同时命朔方周边的军队集结,随时听徐常大将军调令,解救虹口,而所有弹劾的折子,却均留中不批。
如此,和帝继续支持徐常的风向就很明显了,因此弹劾青廷的折子日渐少了,而要求惩治原军需官和其幕后辅政的折子却雪片似飞来,逼得和帝这日廷上不得不稍作妥协,一番唇枪舌剑讨论之后,还是由宁王谢青廷和次辅王天余提议,当务之急,先解了虹口之危后再作定处。
散朝后,青廷正与青煜一起走下殿前月台,却听一人唤道,“宁王爷留步。”
青廷青煜一齐转身,却是吏部侍郎王同之,青煜知他正是丁泗冲的干将,遂冷哼一声,就要先走,却被青廷拉住了衣袖。
果然,王同之过来后,丁泗冲走了出来,见青煜还在,不禁一愣,但仍对两人作了个揖,道,“宁王爷今日所论,老夫很是佩服。”意思是,宁王你今日所提意见,对本人有利,本人呈你这个情。
青廷却笑答道,“哪里,只正如首辅所言,但议公事,须凭公心。”说罢回个礼,自与青煜走开不提。
丁泗冲沉下脸,王同之上前忖度着问道,“这宁王字字实言,句句光明,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哼,”丁泗冲闷哼一声,“大真必伪,大奸似忠,他隐忍多年,此番出来,我就不信,他没有什么别的企图!”说罢眼角正扫到次辅王天余走出殿门,拿眼看向王同之道,“他那边,几次三翻的凑着宁王,你给我盯紧了。”
青廷一连几日也转得不歇,每日在宫中与和帝商议北方军事,很晚才得回府,回来后又得与淳于郭、邱丹、马振等心腹议事,已是一连几日,都宿在书房。
这日宫中回来,照例与淳于郭三人后院书房说话,青廷见邱丹、马振皆是兴致盎然,摩拳擦掌的,笑道,“此番你我可要小试牛刀了,你们可都准备得好了?”
邱丹一拍案子,“等这一日,不知等得多老久了,青廷哥,你但说,我便照着做就行。”
马振还有些疑惑,“王爷紧着抬举徐常,是否太过?已有人上疏批驳,且微臣看着,也不尽是丁家那边,毕竟与后宫结交,不是很美。”
青廷笑了,淳于郭解释道,“此次虽顶了这名,但所为却颇正当,弹劾的人中,除了丁家爪牙,便是一些酸腐夫子,不足为惧。而王爷此举,正向皇上亮出了公正为国的态度和决心,上下舆论,皆让人挑不出理。”
马振恍然大悟,“王爷真是一步三得啊,微臣不能体察,惭愧惭愧。“
青廷颔首笑道,“且还有一点,”说着看向三人,目光灼灼,“此番,是时候往北军里插人了!”
邱丹激动,“青廷哥,我去!”
青廷按住他,“你不能去,京中的禁军、守军,都离不了你,你这些年物色结交的,可有些知心能用的,推举几个,让我等共挑。”
说完对马振道,“还有你这里,也是时候松动松动。”
马振知是要升自己的官,顿时热血上涌,“但凭王爷安排。”
青廷坐倒身子,目光深远,缓缓道,“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容孤再想想,先卡个要紧但不起眼的职务,或累些,但,慢慢来,慢慢来!”
这边郑氏见青廷一连多日宿在书房,便命人炖了燕窝,着鸣翠送去。鸣翠到后院书房时,淳于郭三人已走了一阵,周成便领她去厢房。
到了厢房,周成进去通报,出来时神色怪怪的,道,“你放下便出来吧,王爷正沐浴呢。”
鸣翠知道这书房厢房背后,有一个竹屋汤池,还是建府时宁王特命建的,冬日里最喜在此消磨,遂点头道,“知道了。”
鸣翠进屋,见榻子上果散着青廷长衫,踌躇了一下,但想到来时郑氏的暗示,青廷又是那样的人物,自己一直也颇有蠢动的心理,遂把心一横,蹑着手脚迈入内室,往竹屋走去。
竹屋的门,按照青廷指示,是做成篱笆型,鸣翠走近,四下里很静,只一些鸟啾蛐鸣,她手中,不由握了一把汗。
走得更近了,又传来一阵水声,鸣翠刚定了心要上前,忽听一低醇男声笑问道,“这样还疼吗?”声音里说不出的宠溺粘稠。鸣翠大惊,忙躲到一边树后,不多时,又听一喑哑女声微“嗯”了一声,饶她还是个黄花闺女,也不禁被那声音麻倒了半边身子,扶住了树干。
再一抬头,正看到汤池内青廷目光冷冷射来,一时大惊,当即便要跪地求饶,却被他目光止住,鸣翠捂住胸口,急忙悄悄原路出去。
子钰忽被青廷搂紧到胸前,透不过气来,不由抬起脸儿,“怎么了?”
青廷见她红艳的小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汗泪,吻上她额头,“没什么,”说着托起她下巴,深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