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 在杨府呆了没几日,姐弟几人便不顾香姨娘挽留回了别院。
虽然才离开没多久, 但对杨初雪来说,就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一样。杨府的日子实在是累, 尽管没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应付起来也颇感疲惫。若是香姨娘也能来别院居住就好了,说实话,若非因为香姨娘,杨府那个地方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想回。
听香榭内,丫鬟们早已经把院子收拾好,屋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杨初雪一进门就感觉到身上的寒意消融。脱下厚实的披风, 懒懒地坐在炕上,挥了挥手让丫鬟们先去忙,从前离开的时间太短没发现,如今她才感觉到, 还是自己的地盘好,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省得每天提心吊胆,脑子随时都全神贯注,遇事还要转七八个弯,难怪古代的女人多短命,思虑过重会长寿才怪了。
吩咐人把年礼给别院的师傅、嬷嬷、还有管事们送去, 杨初雪身子一歪,极没形象地躺在炕上,若让宫嬷嬷看见,肯定少不了又要唠叨一番了。
第二天一早,姐弟几人便又准备了些厚礼,一起去拜访夫子,冯夫人快生产了,冯夫子最近只差没天天守在夫人身边儿寸步不离,杨初雪可不想因此而耽误弟弟们功课,想要脱去商家贱籍,可还指靠着这次科举呢。
来到沁芳院丫鬟们急忙迎了上来,弟弟们去了书房找夫子,而她则去了冯夫人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冯夫人挺着她那九个月大的肚子正欲起身,杨初雪吓了一跳,小心肝都差点蹦出来,赶忙扶住冯夫人,急急地说道:“您这是干嘛,快点坐下,别让夫子看见,可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冯夫人倒也没反驳,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把靠枕垫在腰上,顺势坐在了炕上,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和前些日子的患得患失相比,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雪儿过年可好,我可就盼着你回来,前些日子试作了一首新曲,可相公却硬是不许碰琴,真真愁煞人了。”
杨初雪抿嘴一笑,她可没看出冯夫人有哪里愁,嘴上说的抱怨,眼里的温柔却只差没渗出蜜来,口是心非也不带这样的,笑了笑说:“那我可要拭目以待,欣赏夫人大作了。”
冯夫人被说的略显羞涩,瞥了她一眼,嗔道:“你这丫头,尽来笑话人了,什么大作不大作,只是闲来无事,弄着玩罢了。”
杨初雪浅浅一笑也不说话,,只让她拿了曲谱来看看,冯夫人这事儿倒是提醒了她,做生意赚钱虽好,但始终隶属商贾,面对文人墨客和达官贵人就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无论她将来嫁去谁家,要想拥有立足的根本,除了有钱之外,还一定要有才华,有地位,否则恐怕也只能是当炮灰的命。
孤身一人来到古代,犹如无根的浮萍,香姨娘对她虽好,但也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嫁人是势在必行,但要嫁得好,过得舒心,就只能靠她自己的本事了,她想要拥有一个孩子,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大宅门里龌龊事多,为了这个目的,哪怕再辛苦,付出任何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冯夫人恐怕也是这种想法,她既有才女的名声在外,若想获得尊重,除了才气之外,还一定要有自己的作品,若能流传百世,编入书册,那就不仅是给冯举人赚面子了,真正的大家才女亦能光耀门楣,萌阴子孙,就好像京城的柳家。
只是,冯夫人的想法虽是好,却恐怕有些不现实,乐曲本就是欣赏聆听玩乐之用,哪怕她作曲再好,至多一个伶人,也得不了真正的名誉,除非她能作出,像《广陵散》亦或者《高山流水》《春江花夜月》那样的名曲,但是这又可能吗?
杨初雪浅浅笑着,几分淡然,几分优雅,几分说不出味道的飘逸、沉静,并不打算提醒冯夫人,有的时候,面对这种执着的女子,好心很容易办坏事,更何况她们的交情也没好到那份上。
吩咐人拿了琴来焚香净手,随着芊芊玉指的拨弄,如流水般的音节缓缓拂开,仿佛是款款的喟叹,又仿佛是难言的欣喜,冬季悄悄溜走,春季慢慢来临,仿若迎来了新生一般,一曲终了,冯夫人才回过神来,惊喜万分地看向她,神情微微有些激动:“我就知道交给妹妹弹准没错。”
杨初雪满头黑线,懒得纠正她的错误,弟弟是冯举人的学生,她又叫自己妹妹,这岂不是乱了辈分,都是什么回事儿啊。
“之前我就觉得有好几处不连贯,如今听着妹妹弹来,竟是比原先还要好,姐姐真是自愧不如。”冯夫人幽幽地说道,嫉妒地瞥了杨初雪一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若她所想没错,这丫头学琴也没多久,初见之时还需自己指点,如今却连改谱都会了,并且还才只看了一遍,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夫人这话说错了,此曲应是您对新生孩儿的期待,与先生琴瑟和鸣所作,曲意情意绵绵,初雪可弹不出这一份意境,唯有偷换概念,把您和先生的情意,换成年节的欢喜,还有对孩子的期待,换成对初春的盼望,听起来自是少了几分情意,多了几分大气,也连贯了许多。”
“妹妹别谦虚,如今听了妹妹的琴音,姐姐方知自己小家子气,还要多谢妹妹指点才令姐姐茅塞顿开,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冯夫人说着,闭上眼睛细细回味起来,杨初雪见状也不打扰,今日擅改曲谱,是她有意为之,虽没打算提醒冯夫人什么,但能帮的还是可以帮一把,否则只凭这情呀爱呀的曲调,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能在乐界占有一席之地,先不说冯夫人才华怎么样,只说这古代女人的眼界,还实在是浅了点。
没坐多久,杨初雪见冯夫人还沉侵在乐理当中,便悄悄带着人先行告辞了,杨荀盛和杨荀朝兄弟两则依然在书房考校功课,冯夫子虽说为人迂腐,很有些文人骨气,但教育起学生却极为严谨。随着关系的日渐亲密,他对这两个弟子也更加认真,若他们当真考中科举,他的脸上也有面儿不是,来日进京投奔亲戚,也有拿得出手的话题。
杨初雪想想也就没打扰,说实话,对于弟弟考科举一事,二弟还好说,至于大弟嘛,她还真的感觉有点玄。
没有考虑太多,她相信弟弟们心中自有定论,考得中当然皆大欢喜,考不中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今年也入不了会试,当不成官,唯一失望的就是脱不了商籍,待到下次考试就又要等到三年之后了,那时......
杨初雪心中有些黯然,那时恐怕她早就已经出嫁了,没有脱去商人贱籍,也不知她会嫁入何种人家去......
轻轻甩了甩头,把杂乱思绪抛开,杨初雪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在干嘛呢,尽想些有的没的,就算不相信大弟,她也要相信二弟的本事吧,那可是一个真正的面瘫加腹黑。
杨初雪有些无奈,眸中流露出些许宠溺,很是怀念从前正儿八经的二弟,想想好像还是自己把他教坏了。
回到听香榭,杨初雪就吩咐下人拿些时下流行的话本来,然后又在书房找了一些相关学术的书籍,还有一些风土日志,人情地理。
从沁芳院回来她就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既不显山露水,又可以当一个受人尊敬的才女。从琴棋书画着手肯定不行,她自认为达不到大师学士的地步,虽说有些小技巧,但要真正论本事,她却是差得远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写书,只是写些什么书,却让她拿不定主意,按她的想法是写话本,但话本却属于杂书,若说消遣消遣还可以,想要达到受人尊敬的地步,却是万万不能的,说穿了话本也就是不务正业的书籍。
至于学术之类的书,现今社会尚文,儒家思想、中庸之道挺受吹捧,格物算学之类,恐怕写出来也是鄙视的人之多,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身份卑微的女子,身后没有任何靠山,若真写出什么思想政治,恐怕她这一辈子也都别想安生了,说不定还会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样的错误她是绝对不会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