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桓纤秀面带微笑, 缓步走到跟前儿,似乎并没有发现现场这剑拔弩张的情势。
桓素舸见是她来了, 脸色才又缓和了几分:“这两个奴才背地里嚼舌,说的很不中听, 传出去也败坏府里的名声,不严惩只怕他们还会变本加厉呢。”
说着又瞥了身边丫头一眼:“你还不去?”
这贴身丫头忙答应,正要去传命,跪着的两个已拼命磕头:“我们再不敢了,三姑娘饶命……”
桓纤秀道:“且慢。”
那丫头才走出两步,闻言迟疑地站住,桓素舸眉头微皱:“四妹妹, 怎么了?”
桓纤秀笑盈盈地看着她:“三姐姐向来都是最和气仁慈的脾气, 怎么今日这样大动肝火的?奴才们背地里嚼舌罢了,只在这里打他们两下子,让他们长长记性便是,何苦再惊动门上的人, 传了出去, 恐怕会说咱们家的姑娘厉害,容不得人。为两句话就要打要卖的了。”
桓素舸见她突然拦挡,又说了这一番话,心里讶异,又有些不悦:“我原本也不至于要严惩,只是他们说的太不像话而已。”
桓纤秀颔首,转头看着那两人:“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惹得三姑娘这样生气?”
那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
桓素舸想想方才听见的那些,一则气恼,另一面却有些心头虚空:“妹妹,我方才已经说了都是些不堪的话,难道你还想打听明白?”
桓纤秀笑道:“我当然知道姐姐是好意,是怕那些话真不中听脏了我的耳朵,但我想总有个‘赏罚分明’的说法,姐姐既然听了,我也不妨听听,若真不妥当,就把他们打出去也不迟。”
桓素舸见她语气随和,实则句句顶撞,心中愠恼异常。
桓纤秀道:“你们还不肯说?”
这跪在地上的两人,本是二奶奶毛氏身边的,毛夫人从来手段玲珑,她手下的人自然也不差,原先因多嘴之故偏给桓素舸撞见,本以为性命不保,如今突然见桓纤秀露面,拦着不叫发付她们,且说的话柔中带刚,两人对视一眼,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
其中一人道:“是奴婢们该死,方才私下里嚼说三小姐的私事。”
另一个丫头掂掇片刻:“还有……有些人私底下说,那天三小姐滑胎,原本是因为三小姐无意中吃过了橘子,小少爷闻到那橘子的味道才突然推人的。”
桓素舸的牙关都咬的死紧,如今听他们说了出来,反把心一横:“四妹妹,你可听见了?这些人是不是该死?”
不料桓纤秀听了,却掩口反笑了起来。
这一笑,把桓素舸给笑愣。
桓纤秀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件儿,不过三姐姐生气是有的,你毕竟才回来不久,不知道,可知我先前也听说过此事?不止是我,这会子府里的人多半都知道了。”
桓素舸浑身的血几乎都冷了:“什么?”
桓纤秀微蹙眉头:“其实那时候我也隐约闻到了橘子的味儿,但想来是姐姐怀着孩子,嘴馋吃了橘子忘了洗手也是有的……”
桓素舸脸色微变,厉声喝道:“秀儿,你说什么!”
桓纤秀忙道:“三姐姐恕罪,我并不是有意提起的,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且当时的情形是何等的凶险,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终于菩萨保佑得了个母子平安,我已经默念阿弥陀佛感念天下太平了,毕竟如果当时姐姐或者小平儿有个万一,我跟阿果就也活不出来了。”
桓素舸的心突突乱跳:“你难道是在说我是故意的?”
“这是万万不敢的,”桓纤秀忙道:“我只是庆幸这件事儿已经揭过而已。至于私底下这些人嚼口的话,随他们去就是了,横竖没有人相信姐姐会自己去沾染橘子的味儿,故意惹阿果发怒的,毕竟姐姐那时候也是九死一生,怎会做这种傻事呢。”
四姑娘如此绵里藏针,不动声色,桓素舸竟有些无言以对。
桓素舸本知道自己该息事宁人,然后再慢慢地想处理的法子,但面前这两个奴婢还在,桓纤秀偏说闻到了橘子味……这一盆水泼下来,以后要洗可就难了。
且四姑娘从来都是个闷葫芦似的,如今竟给她暗亏吃。
桓素舸忍不下:“你当我听不出来么?你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说什么闻到橘子味,你也太居心险恶了。”
“姐姐误会我了,”桓纤秀委屈地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可虽然如此,我也没说姐姐是故意的,也没有任何责怪姐姐的意思,姐姐怎么反而怪我?何况当时最靠近姐姐的是容先生……对了,还有太子殿下,虽然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我想……他们也许会记得比我更清楚……”
桓素舸冷笑:“好啊,你不如去问问他们两个,查个水落石出?”
桓纤秀道:“容先生那边儿,我记得有什么好事之徒去问过的,先生的确说曾闻到过,至于太子殿下……罢了罢了,为了件陈年旧事兴师动众,倒显得真有其事一样,何苦来哉。”
明明知道她在装模作样,一时却不知如何反驳。
桓素舸微微头晕。
桓纤秀叹了声,回头对那两个丫头道:“你们也是可恶,怪道三姑娘生气,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敢背地里嚼舌根,就没有人救得了你们了,还不快去!”
那两个丫头闻听,哪里还敢耽搁,忙起身逃走。
“好的很,”推开要扶着自己的丫头,桓素舸道:“你这是要拿出太子妃的款儿来了吗?”
纤秀原本垂头微笑,这会儿慢慢抬起头来,唇角笑意丝毫不改,眼神却逐渐冰寒。
“姐姐,”仍是柔柔地叫了声,纤秀道:“姐姐可知道,为什么先前家里的人都奉承你,齐声赞扬你好吗?”
桓素舸不知她为何突然转开话题,挑眉不语。
“当然,姐姐才貌双全,的确是比寻常人好上百倍,这是不错的。”纤秀停了停,又微笑说,“只是也不至于人人都要高看你一眼,连二嫂都要紧着奉承呢?”
“你想说什么?”
“原因你当然知道,”纤秀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府里的人都知道,是因为三叔在照看你,照看着大房。但凡下雨之前,地上的蚂蚁都懂往高处去,连卑微如虫豸都知道趋吉避凶,今日这些丫头们私底下如此放肆的议论姐姐,姐姐就没感觉到什么吗?”
“这不过是二婶子管家不严罢了,你要是不拦着,我教训了他们,管保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多嘴。”
纤秀的口吻里透出了一丝嘲弄:“姐姐如今还当自己是先前那个说一不二的三小姐吗?”
两人说话的时候,桓素舸那丫头早退了出去。
冷风里送了菊花的香气,那独特的气息隐隐地竟有些熏人窒息。
纤秀却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头道:“近来,我父亲从边城送了一封书信回来。”
桓素舸不知她又怎么提这个。
纤秀说道:“原来这几年父亲在外,一直在追查当初大爷之死的真相,果然给他找到了当初跟随大爷跟三爷的心腹人。姐姐,你知道大爷是怎么死的吗?”
“难道还有不同的说法?”
“据那人说,当初被敌方围困,是三爷想要带人引开敌人,这无异于送死,但临行前,大爷硬是将他制住,自己带人去了。这绝不是什么三爷贪生怕死,他们兄弟至死都是手足友爱!”
素舸不语。
纤秀道:“可是,为什么大娘一直都跟我父亲说,是三爷害死的大爷,是三爷种种软弱不对?父亲当年跟三爷打架,也是因为听信了大娘的话。三姐姐,不知大娘又跟你是怎么说的?”
素舸眼皮乱跳,她试图稳住呼吸:“所以你现在,是在翻这些没用的旧账?”
“谁说没用,”纤秀道,“这些年来,三爷隐忍不说,念在手足之情,把大房照看的妥妥当当,但有的人偏生生在福中不知福,从你下嫁郦家,到那天你利用阿果,在太子面前演那场戏,真的以为天/衣无缝吗……你把人的心都寒了!”
桓素舸突然有些冷意:“你想必是疯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转身要走。桓纤秀探臂挡住她:“你为什么嫁给郦雪松,大家都不解,但是你瞒不过我,那天我无意中见了郦大人一面,奇怪的是,总觉着他的侧脸看起来,竟有那么一点儿像是三叔呢?”
桓素舸猛然后退,如见蛇蝎般看着纤秀。
“郦家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隐约能猜出来,郦姐姐是个没心机的,只怕被你玩弄在掌中吧……”带着嘲讽的笑,纤秀道:“内宅的事,三叔不屑理会,姐姐又是他曾那样疼顾的亲侄女儿,要他下狠手只怕是不能够的,不过,别人就不同了。”
“就凭你?”
“你当然看不起我,有人背后说我是病秧子没福,说阿果天生呆愚,最近更说我就算嫁给了太子,怕也会生出个跟阿果一样的孩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桓纤秀唇边的笑几乎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那是……怨恨跟狠厉,忍无可忍:“我能不能生出好孩子是不知道,但我确信,三姐姐是没法子再生了。”
桓素舸面无血色。
从想不到纤秀的心思如此深沉口才如此了得,杀手锏更是一个接着一个,令素舸无法反应。
“三姐姐,本来这些我都可以忍,我也的确拿你没有办法,因为我一直尊敬三叔,只要他护着你跟大房的一日,我就不会计较这些,但是现在……连下人都开始背后嚼舌了,你不觉着有趣吗?三叔什么也不用说,只要他不再照看你跟大房,你且看看以后是什么光景。我保证,桓府大房跟姐姐你的好运算是到头了。”
纤柔长长地吁了口气,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突然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