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距拔营回宫不过两日,林半夏一直思忖着该寻个怎样的时机将此事告诉澹台望舒,却无奈他似乎很是忙碌,便到启程之时,也未曾见过他一面。
林半夏略略有些失望,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浅浅地漾出一个笑意来,低声喃喃道:“你父皇政务繁忙得紧,我们回去再告诉他吧。”
腹部毫无动静,林半夏却觉得那腹中的胎儿似是有些回应,心有灵犀一般,低声笑了出来。
建安三年秋月,皇帝秋狩北山围场,于围场之上立射鹿大典,典礼毕,奉天地,飨诸神,以求天下太平,秋月三旬拔营回宫,经北山行宫,归京畿。
皇帝御驾到宫禁前的时候,正元宫外朝臣林立,跪迎圣驾,待车马入了正元宫,却是后宫诸妃,姹紫嫣红地跪了一片,迎接銮驾。
在正元宫外下了銮驾,澹台望舒踏步向宫门内而去,诸妃起身一同跟上,到正元宫内拜祭了祖宗先烈,这才算完。刚回了景德殿,澹台望舒并不得闲,接连召见了数位大臣,商议国事。
林半夏就清闲了许多,从正元宫外下了车驾,拜别了太后凤驾,这才一路回凉月宫去,这转过了西六宫的长街,还未到得宫前,便听见里间热闹非凡,白芷扶着她踏进宫门,院中便已是众人肃立,见她进了门,齐齐地矮身行了礼,齐声道:“参见娘娘,娘娘万安。”
林半夏淡笑着道:“都起来吧。”众人谢了恩,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围上前来,慧心慧果倒是识趣,伸手将众人分开,笑道:“娘娘远路回来,已是辛苦,还是让娘娘歇息歇息吧。”
众人称了是,这才散开了,林半夏进得殿内,慧心斟了热茶来,笑着上前道:“娘娘,入了秋,这天气愈发得凉了,这一路过来,身上怕是凉的很了吧,喝口热茶暖一暖。”
林半夏笑着接过道:“哪儿便有那么娇气了。”话虽然这么说,这热茶捧到手心里,也顿觉这热意从掌心传到了四肢百骸,无一不是舒坦得很。
慧心笑道:“无论娇不娇气,总得是凉意大的很,入了夜更是冷得很,还不知道娘娘在宫外都如何取暖的呢?”
林半夏闻言,脸上低低一红,虽说秋狩之时,天气转凉,各帐中确实是有取暖的物什,但她却每天夜里都抱着一个“大火炉”睡觉,却是丝毫不曾觉得冷。
众人见她蓦然地脸红,自然也想到了此处,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林半夏放下了茶盏,嗔怪地道:“就你们惯会取笑人。”
慧心笑道:“奴婢们可什么都没说呢。”
林半夏闹了个大红脸,转过身去,也觉得甚是有些疲累,低声道:“我有些累乏,先去躺一躺,你们去太医院传楚医女过来,让她瞧一瞧我这寒体如何了?”
她既然发了话,众人自然称是,由白芷扶了她去了寝殿躺下,慧心便着了宝珠去传楚茗烟,宝珠本是在院中将那花树的落叶聚在一处,听了这话,福了福身应了,自出去了。
慧心微微一笑,便转身进了寝殿,自然是没有瞧见那角落处的一双探询的目光。珍珠站在角落处,本是和宝珠一同清扫,却因了她三心二意,便将她赶到了旁处,莫扰了她已然扫好的落叶又被她给扫开了。
珍珠望了望殿内,心中暗自思忖,贵嫔娘娘这秋狩回来,自是与以往不大一样了,眉眼都温善爱笑了许多,以前常常便是素着一张清冷的面庞,便是笑意也是极为清淡,如今却是显然有了不同的生气,她抓了抓脑袋,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出宫之前,她只碰见过一次皇上暗夜前来凉月宫,是以玉清宫的玫瑰姐姐问她的时候,她还有些吃不准,所以也就没有告诉,可是玫瑰姐姐说了,若是她的消息得当,回头便提拔她当玉清宫的大宫女,日日服侍在贵妃娘娘身侧,那可是了不得的福分呢,贵妃娘娘那般受宠,便是不当大宫女,在她手下做个小宫女,也比在凉月宫要好上许多。
御前的慧心和慧果姑娘都来了凉月宫,说是贵嫔娘娘升了位份,着意拨过来的,那可是御前的人,再加上白芷,哪里还有她的出头之日啊?
珍珠暗暗地想着,自此便更加留意这宫中的动静,这贵嫔娘娘回来了,若是真的复了宠,迟早要被她发现蛛丝马迹的,那样便能在贵妃娘娘跟前得脸了,以后的日子可不知有多好过呢,再也不用每天辛辛苦苦地起床扫地,做些粗活了。
想着,她面颊上便起了几分喜色,却被小安子瞧了个正着,诧异地看着她道:“珍珠姐姐,你偷偷乐什么呢?”
珍珠一惊,顿时收敛起了笑意,回头斥道:“娘娘回来了,我高兴还不成么?”
小安子撇了撇嘴,说话可是丝毫不跟她客气,道:“娘娘回来了,这宫中的每个人自然都要着紧些的,你这样爱偷懒,若是被娘娘抓住了,可还能高兴得出来么?”
珍珠恨恨地骂道:“你个小安子,管好你自己便罢了,少来管我!”
小安子吃了斥责,便向着她扮了个鬼脸,见她扬起扫帚欲要招呼到他身上,这才慌忙避开,珍珠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地唾骂了两句,低头一看,适才好不容易扫好的落叶,却因为扬了这一下,又有些四散开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声念叨着小安子的坏,不得已便又重新将那落叶扫好。
待她好不容易将落叶扫了好,宝珠已然回转,身后自然跟着一个赭色衣衫的女子,正是楚茗烟,领着她一路进了寝殿,站在殿门口屈了屈膝,伸手引她进去,宝珠便主动地退了下来。
楚茗烟谢过,走进了屋内,见着白芷打了招呼,便向榻前而去,见着躺在榻上的林半夏,脸上露出笑意来道:“怎生一回宫,便躺在了床上?”
她素来口无遮拦惯了,林半夏也不跟她着恼,转过头来,支起了半边身子,笑道:“若非如此,还能请得动你么?”
楚茗烟笑着将药箱放在了榻前的椅上,伸手便欲搭脉,却被她抬手制止住了,她面露诧异,正待要问,却听林半夏抬头扬声道:“白芷,你去替我做一碗粥来,我有些肚子饿了。”
白芷不疑有他,领命下去了,林半夏这才坦然地将胳膊伸了出来,楚茗烟可没放过她是故意将白芷遣出去,眯起了眼眸,做出一副危险的表情来看着她道:“娘娘,这是有话要对微臣说?”
林半夏脸上浮起柔笑来,低声道:“你先把脉。”
楚茗烟瞧了瞧她的神色,心中疑惑更是深重,将信将疑地并指搭在她腕间,眯起眼睛来,全神贯注地号了起来。
林半夏眼神含羞带喜期盼地看着她,端看她面上的形容,却见她神情一会儿诧异一会儿郑重,一会儿意外一会儿却又露出震惊来,林半夏的心情也随着她的面色转换而起伏不定,却见她表情郑重,也不好出声催促,只默默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楚茗烟却终于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虽然自己技艺不精,但是号个滑脉却是轻而易举的,直到感觉出手下的肌肤里微微跳动的脉搏中果真有那般清晰的珠子滑动感之时,不由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来,呆呆地转头望向她,讷讷道:“娘娘,这是喜脉?”
林半夏忍俊不禁,到底谁才是太医?怎生却又问起她来了?她抬起眼来,带着微小的不确定道:“果真是么?”
两人互瞧着对方的表情,一时有些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各自从对方的眼神中明确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楚茗烟顿时面色欣喜,声音也不可抑制地高昂了起来,“娘娘,果真是……?”
话没说完,被林半夏急忙打断,伸出手指在唇间比了个“嘘”,楚茗烟狂喜的神色被生生卡住,剩下半截话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压低了嗓音凑近了道:“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生不让人知晓?”
林半夏低下头来,微笑着隔着锦被抚摸着自己平滑的肚子,眼神里的柔意却似要漫出来一般,低声道:“我也是刚刚才确定,只是人多嘴杂,我如今却并不能显露出来,让人知晓了,还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
楚茗烟点了点头,神色间便有了几分防备,低声道:“娘娘思虑的是。”想了一想,又露出愁苦的神色来,道:“可是过些日子,肚子大起来,总是要被人瞧出来的,到那时,却是想瞒也瞒不住了的。”
林半夏点点头,羞涩地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便想要先告诉皇上,你觉得好不好?”
楚茗烟望着她柔美的脸庞,眼神中莫名有了几分促狭的探究,道:“这先些时候,微臣可还记得娘娘与皇上还是水火不相容,还让微臣还进天牢转了一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