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让你负责打理一家酒店?”前厅, 太师椅上,爹喝着龙井满脸严肃。
我低头:“是。”
“金国人?”
“对, 是齐楚的朋友。”
“……别忘了你背后是齐家啊!”爹长叹,叹息中满是疲倦, “爹知道你闷,知道你有才华,但是,也别怪你大哥太能干了,他也是想照顾好你们这两个弟弟。”
“儿子明白。”大哥,就像是永远站在阳光下给自己和齐楚遮风挡雨的巨人,留给我们的, 除了无忧的生活, 还有似乎只能永远仰望的高度和影子。
爹似乎看出我心理的不忿,更是叹息:“你大哥撑起齐家商业,你身为京城四公子,也撑起了京城的文名, 齐楚虽文不成, 总算是在武学上有了点成就,你们都长大了,爹也管不了了,只要不要危及齐家,随你们闹吧。”
我仍然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恒儿,替人打理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被人压的急了,就自己当东家,明白了吗?”爹的声音没有喜怒,老迈中却满是阴冷。
大哥撑起了齐家,爹你却依然是齐家最奸诈的存在啊,我自愧不如,反正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于是应承道:“儿子明白。”
“去吧,试试身手。”
“儿子告退。”
手里薄薄一份资料,仅是几张纸,这个远在金国的倒霉蛋明绮就仿佛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冲着我张牙舞爪。
懒散贪玩好吃懒做嗜钱如命性格暴躁本质淳良不谙世事古灵精怪擅长做菜和商业宣传,大大咧咧有时耍点小聪明没什么正义感……
这人倒是好笑,观察明绮的人好笑,明绮本人更好笑。
一眼看上去我的未来东家似乎非常失败,好好的在最安全的杭州开店居然还能被人绑到金国去做厨娘,可是一个延国小丫头在那边居然没有遭到虐待倒是让金国的高层护的好好的。
细想一下就明白,想必是金国某个闲的无聊的大人看明绮这丫头好玩带回去玩玩,而现在金国国内形式严峻了又把小宠物送回来给个饭馆玩玩。
那这明绮不会是和娈童一样的存在吧,我给这样的人工作?
不会不会,看资料上形容,这丫头自尊心应该也很强,而且肯定对自己的处境很懵懂。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形容这么复杂又这么像流氓的人,还是个女人,算了,还是把她的花中城开好,到时候再见识见识吧。
其实对于这个明绮,我还是很佩服的。
是在想不出比她更恐怖的宣传方法,这样具有进攻性的宣传势头,除非是经历过相当激烈的商业竞争的磨练,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奸猾的方法吸引客人?
“好奇,就好好干,齐二少,你只要记住一点,花中城是明小姐的。”神秘人离开,我只能苦笑,爹的那些小九九倒是被人看的清清楚楚。
好奇,就好好干吧,反正我的事也被弟弟发现了,多了个苦力,这傻瓜多半以为自己的东家是多伟大的人物呢,等会把资料给他看看,他多半会尖叫后昏倒。
为了花中城的建立,我可是耗尽了心血。
一方面要符合花中城的绚丽内涵,还要带有东家本身的江南婉约优雅的特色(要是我早知道明绮什么样我绝对不会犯这种超级错误,按照明绮的风格设计店多半会设计成演武场),另一方面菜式不能太普通,还得派人到杭州总店去取经。
明绮看人眼光不错,知味观的管事岳婶倒是个少见的厉害人物,难道明绮身边的女人都那么厉害?
回来的人给我形容了一下知味观和湖畔局的设计,大致的设计样式出来后我禁不住有些怀疑,这样简雅独特的风格真的是资料中描述的有点流氓的丫头能设计出来的?难道是怪才不成?
如果我的设计连这样的丫头都比不过那我的京城齐公子的名头就让给她算了!反正资料上说她是男人婆。
斗志上来了,我更是全身心的泡到花中城的建设中,在全城各商家取经乱转的过程中不尽没把身子拖垮,反而因为运动有了逐渐强壮的趋势。
齐楚很是高兴,特地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倒让我有了因祸得福的感觉。
装修之后就是开张,虽然郁闷于除了照搬明绮在杭州用的方法似乎没有更好的宣传方式,但是只要目的达到不就行了,花中城终于是在明媚的阳光中灿烂辉煌的站在的京城酒家的最顶端。
看着花中城,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虽然是别人生的。
“那你岂不是成了奶妈?”齐楚一双纯净的眼睛无辜的看着我。
我非常沉痛的把他踢下二楼,哀叹自己怎么会有个这么……傻……说他傻侮辱了傻字……的弟弟。
晚上,神秘人又来了。
“听说你弟弟武功不错?”
我躺在软榻上警惕的看着他,对于总是蒙着脸的家伙,任谁都不会有好感。
“五天后黄河关,你们东家要回来了。”
“要齐楚去接?”我冷笑,“你们本事这么大,怎么不直接把她送进来?”
“个中原由不该你知道的你别问,齐二少也是聪明人吧,况且,你应该对你们东家很好奇吧。”神秘人语气中有点威胁。
“哼,身为下属,尽点力也是应该的,只是,别告诉我你们真的只是帮明绮开店而已。”我盯着神秘人微咪的眼。
“花中城其他的用处,你们就不用管了,只要做好本分就行。”神秘人不欲多言,起身要离开,走到房门口时顿了顿道,“齐二少,别忘了,五天后。”
当然不会忘,想必齐楚也很盼望这一行吧。
我见到明绮时,已经是十五天后了。
齐楚一人单人快马,到了边境只用五天,回来再带个明绮,一路慢腾腾竟用了十天,也不知道俩人在路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小二回报说明绮来了。
明绮来了……
是不是该给个下马威呢?
其实刚看到她时,我就知道糟糕了。
花中城的设计完全出轨,跟她自身没有一点合得来的,我还和几个员工说设计中一定要有江南风格,要把江南女子的婉约典雅体现出来,其实这么说着,心里也是认定明绮出身江南肯定也是这样的风格,资料上说的完全被忽视了。
结果刚在楼上看到,我就欲哭无泪。
老天,你看你办的什么事啊!
明绮的实际形象和我之前形容的婉约女子形象完全是颠覆性的差异,这下至少我在店里是要被员工背地里好好嘲笑一番了。
本来还犹豫着有没有必要给个下马威,现在看来,这个害我没面子的丫头是一定要有点厉害尝尝了。
可是,我的本色表演居然让明绮连带笨弟弟齐楚都莫名其妙,感觉到他们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眉来眼去,我倍感挫败。
难道这就是个人魅力?
哼,看你在一帮老头子那里是不是还有这能力。
明绮表面看起来傻傻的,该精明的时候却不含糊,看她轻轻松松的舌战群老板,在酒楼招女子为侍,大获全胜后却因为老掌柜的一句玩笑而化身点燃的炮仗,还真是很搞笑的感觉。
以后整个花中城老老少少都以欺压她为乐,所有人都一致认定她是炮仗表面一包草,绝对的好欺负。而她显然心里明白,对于别人开的玩笑只要不过分都会开开心心的和你斗上半天,然后在一群人的哄笑声中即使是胜利了也会夹着尾巴跌跌撞撞跑回厨房。
这样才叫花中城,明丽如花,永远艳阳高照才能如花儿围绕般温暖宜人。
这名字真不错,明绮,花中城。
娶王翠菊是真的自愿。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思考过究竟拿明绮当挡箭牌是否明智,于她于己。
如果说第一次被爹催得急了如没头苍蝇一般提出娶她还纯粹就是玩笑和权宜之计的成分,因而被她愤怒的拒绝的话。
我相信在这么久的相处和磨合后,如果走投无路再向她求救,她会答应帮自己。
我相信。
她并不是那么在乎这类名节的人,就比如她曾在花中城的休息室不止一次的大吼要拉我做压寨相公。
每次听到,我心里其实都是乐意的。
可是后来每当明绮一吼,我就能看到那个金国人阴沉沉的脸色。好玩的成分似乎还是占了上风。
齐楚那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咳咳,可是他很有自知之明,文不比我,武不比左,跟明绮的关系可谓是三不沾……
最傻的弟弟其实最聪明,他成功的在明绮身边占了个一辈子的好兄弟的位置,任明绮欺压,他笑的开心。
我无数次感叹齐家就要败在这家伙手里了。
明绮在花中城受手下欺压,齐楚却能被明绮欺压,风水轮流转,精明的明绮还是从齐楚身上把齐家给欺负了回来。
无数次逃避躲避回避都无法组织年岁的洪流。
送走了明绮送走了齐楚,站在花中城门口的我即使感到秋风萧瑟,依然打起精神,虽然我已经明确的感到,最大的助力一走,婚事就像是跗骨之蛆一样冷笑而来。
我无法像大哥那样幸福,阴差阳错娶了喜欢的人。
王翠菊,也只有京城一帮家道没落的子弟才会愿意娶。
正如爹所说,王家的靠山虽然在没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手中再有钱,终究挡不过人家有权的。
即使远逃杭州,也不过是一次可笑的孩子气的离家出走。
春华秋实,西湖烟波。
杭州,我心底其实有个期望,在明绮的故乡,能够碰上一个像她一样又傻又温暖的家伙,即使不能拥有,也可以在我最无助的此刻给我最需要的慰藉。
沿湖小径,曲径通幽,转角间,绿柳遮蔽处。
两个女子在相互间戴着路边摘来的野山菊,巧笑盈盈,眼波如西湖水一般流转,猛然看到我时,化作一汪摄人的潭。
“齐当家。”相琴和悯心轻柔的行礼,声音轻细绵软。
“嗯。”我转头看湖,胸中似乎有什么,又不想显露。
眼角瞥见她们对望一眼,一左一右的站在我身边,陪我看湖。
“当家您看,那是龙舟阿!”相琴平时骄傲凌人,有时却俏皮天真,看见龙舟,兴奋的指给我看。
我看看她因为激动而嫣红的脸,微笑:“想不想坐坐看?”
“阿?”相琴没反应过来,坐龙舟在平民眼中,是一种殊荣。
“我恰好知道明绮那小混蛋爱享受,在杭州的时候找人造了条小龙舟。”我转头看看悯心,“怎么样悯心,想坐吗?”
悯心柔和娇俏的脸蛋激动的发红,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虽然是以婢女的身份把她们带上船,但是我相信和我的家人相处,她们一定不会感到约束。
可是王翠菊跟来了。
“悯心,如果明绮在这看到她,会说什么?”相琴娇翠的声音带着笑意。
悯心眼珠一转,张口想说什么,又有些害羞的看我一眼,不说话。
“呵呵,不好意思说?那我就说吧,她肯定会指着王小姐道:我靠这女人阴魂不散阿!都躲她躲杭州来了她还玩千里走单骑阿!”相琴拼命模仿着明绮的声音,却没有明绮声音的中性,粗犷豪放的话到了她嘴里成了娇嗔。
“哈哈。”笑的真苦涩。
可见王翠菊多不受欢迎了,这样让气氛僵硬的人物,自然是让她早走早好。
看到她欺负相琴,还辱骂了明绮,我知道,这个女人,再不给点教训,她记不住,我走上前时就知道这一次冲动我会付出什么代价,但是……
明绮给了我花中城,给了我自信和欢乐还有少见的自由,她让我看到了生活的阳光和在齐家无法感受到的亲人的温暖和朋友的关怀。
相琴和悯心是明绮要我好好照顾的,我不能连这点事也办不好。
更何况,看到相琴受辱,虽然她也欺侮回去,可是,我的愤怒超出预期,好像不单单是为了明绮。
为了相琴倔强的脸,为了身后悯心担忧的眼神。
齐洛恒齐洛恒,你怎么现在,才开窍?
“齐大当家这是想跑吗?”刚走进花中城收拾细软,笑声从身后响起。
相琴靠着门,悯心端着茶,脸上都是揶揄的笑。
“这么晚了,还不睡?”我当然是高兴的,虽然被发现,但是走前看见她们,心里终归安心点。
“齐当家是真的要走?老婆不要了?明绮的店不管了?”悯心泡好茶放在我手边,抬眼看看我手上的包袱。
我苦笑:“你们的能力我还不知道么?店先让你们打理着。”
“齐当家既然知道我们的能力,还跑什么?”相琴不知什么时候绕到我身边,仰脸看着我,“莫非,齐当家打算为了王翠菊浪迹天涯?这代价,太大了点吧。”
我能怎么办?我摇头,“那以你们高见,我直接送上门去?”
悯心忽然板脸:“齐当家不可任性!您身上不仅有齐家,还有我们花中城呢,王员外虽然不敢动这,但是联合其他人打压还是会的,花中城刚开不久的打压,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长叹:“你们这是打定主意把我打包送过去了?”
“是阿。”相琴眼波流转,笑意满溢在嘴角,“作为补偿,我们姐妹俩就打包送给您阿。”
“什么?”平时机警如我,也没反应过来。
悯心作垂泪状:“相琴姐,看来齐当家嫌弃我们姐妹俩不是完璧。”
“不是不是!”悯心还没开口,我连忙否认。
“那是什么?”相琴戏谑的眼神盯着我,加上另一边悯心柔弱的眼光,真是一刚一柔天下无敌。
我支吾着:“明绮说,要我留意着,给你们各自找个好婆家,我这样做,怕是她回来,见面就是一菜刀阿。”
相琴面露惆怅:“明绮天真,齐当家莫非也糊涂了不成?我们姐妹俩出生风尘,已非完璧,年岁又大,再好的婆家也不喜欢阿,本来就打算在花中城干到牙齿掉光孤独终老,如今有了更好的归宿……齐当家莫非养不起我们?”
“呵……”我叹,“齐某何德何能。”
我何德何能,得娇妻如此,夫复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