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生活与此前并无大异,早起,苏轩往国子监求学,云岫便在家中,翻一翻来自杭城的信笺,不过两三日,秦子浚也常来小坐片刻,两人沏一壶茶,无需太多言语,一坐,便是一个午后。恍惚间,甚至叫她有种错觉,仿佛不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仍在杭城,一切仍如最初那般。
只是,当秦子浚隐晦地劝诫自己,近日莫要频频出行时,苏云岫便已明了京城的风大水深。
“子浚,你可否也有常相往来之人?”想起许久前,两人闲聊时,他对京城局势的熟稔,而如今,更是及早明辨,叫苏云岫不得不怀疑,更不得不担忧。
迎上她清和透彻的眼,带着点点忧虑,更有萦然于心怀的了然,让秦子浚连谎称掩饰都不会了,苦笑着揉了揉眉心:“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又怎会没几个交心好友?你……莫要担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苏云岫瞪他,夺嫡之争,成王败寇,古今亦然,从来都是充满了血腥,和孤注一掷。哪有什么后路可言?
“云岫,事到如今,总不至叫我弃友离去。也只有迎头而上,哪有退缩之理?”见她如此,秦子浚只觉如沐春日,整颗心温软一片,嘴角的笑意更是温醇如深埋多年的女儿红一般。
“若非因我连累,你如今仍在杭城,怕也不会卷入这些个纷争了。”苏云岫满心的愧疚,深深叹息着,林府,林府,若没有这档子糟心事,她还是无忧的眉山夫人,而秦子浚,也仍在乐善堂里潇洒从容,哪会走到这悬崖角边,落了个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这些年,总是你在我身后,子浚,我也盼着有一日,能换了我来。”说到这,忍不住埋怨地横了他一眼,“此番若非胡公子,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是我的不是,叫你担心了。”秦子浚无奈地撑着头笑了,自接到胡彦青的书信,他便知道,自己悄悄进京之事,定会被翻出旧账来,好生埋怨一通,此刻看她恼怒的神情,倒不觉担心,只玩笑着告了饶,又道,“往后,我再不瞒你便是。莫再生气了,若是叫澹宁看到,又该取笑你了。”
“他敢?”苏云岫辩解了一句,见他一脸打趣地看着自己,再撑不住也跟着笑了。笑过之后,却又正色看他,提醒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你也该仔细着些。有些恩宠太过了,反而不美,倒不如离得远些,莫将自己陷进那样的泥沼里。”
秦子浚心头一惊,难道她也看出了什么端倪?细细看去,苏云岫却已移开了视线,落在窗外那一小片天空上,悠然自若,仿佛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斟酌再三,秦子浚终是掩不住心底的好奇,出声试探道:“你指的何事?”
苏云岫偏过头来看他,眉眼一弯:“便是你想的那般又如何?”眼下皇上老迈,却盛宠太子,世人皆以为皇上百年之后太子继位无可厚非,可她却是记得清楚,这忠义老千岁最终还是坏了事。只不知他的好友,究竟是不是老千岁这一系的。不过再一转念,想起那时提及贾史王薛时,秦子浚似乎带着鄙薄与不屑,想来,应是无关的。这么一想,倒是心安了不少。
她的心安,秦子浚并不知晓,心里的震惊却是无以复加。他能提前知道,全因相识四皇子,而他们又正在紧锣密鼓地谋划这些,可苏云岫呢?进京不过旬日,竟也看得如此通透?太子当下圣宠优渥,并无半分不妥,她怎就笃定了太子不能成事呢?
“云岫,你可愿……”情不自禁地开口,秦子浚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急急地止住了话头,“无碍,待过阵子得了闲……”
“眼下便是极闲,何必再往后?”苏云岫猛地打断他的话语,笑得温和,可言语中的坚定却分外清晰,“子浚的好友,我也好奇着呢,既叫我听说了,可不想再久等下去。”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叫子浚不惜己身也要肝胆相照。
只可惜,此行尚未成行,却已搁浅。
江南大变。
老管家快马加鞭差亲信之人送来的信上,字字分明。苏云岫拿着信笺,看了不下三回,江南多文人,自古便是帝权控制的重中之重,偶有纷争是常有的,可她怎么想不到江南官场竟能动荡成这样子。
因盐铁而起,近而累及大半官场。
“你将杭城之事,与我细细说一遍,家中一切可安置妥当?”
“夫人放心,一见不对劲,几位管家和理事便商议着将铺开的生意回笼,等事儿过了再做打算,乐善堂那边也加派了人手,断不会叫人钻了空子惹出事端来。只是……”简洁明了地将老管家吩咐的交代清楚,略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途径扬州城时,我倒是听闻了一桩事,说是那巡盐御史竟遇了袭,伤得不轻,不过究竟如何,急着赶路进京,倒是没再往细里打听。”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江南地界儿的私盐本就泛滥而猖狂,此回便是盐商暴动,身为巡盐御史,怎能得的了好?
只不知这林大人,究竟跟自家夫人有何关联?
悄悄打量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苏云岫,他心中默默地想道。
难道林如海捐官扬州城,便是此番变故所致?
莫名的,苏云岫心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先前几番相见,林如海的气色精神并无太大不妥,便是贾敏之逝,也不见他如何黯然神伤,更甚者,仿佛越发精神了一般。
她还以为,往后有的是自己头疼的时候。却没想到,才这些时日,竟有了这翻天覆地的变故。
待苏轩归来时,苏云岫便将此事说与他听,苏轩亦是一阵唏嘘,末了,宽慰着笑了笑:“如今他自顾不暇,娘您也能放宽心些,莫要因着孩儿之事,郁结于心,日日难安了。”
苏云岫点点头。如此动乱,朝野震惊,皇上大怒继而整顿官场更是在所难免,林如海身在漩涡正中,自是避无可避,莫说还重伤了,便是活蹦乱跳的,这会儿怕也忙得焦头烂额了,哪还分得出心神来算计他们母子?
“将扬州府的乐善堂分例,再往上提一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