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府正亲自带着内惩院院判和十来名常常办理疑难案件的官员过来, 一见这架势, 一个秦王是皇帝最喜爱的小儿子,一个皇长孙是皇帝最喜爱的大孙子,皇帝还在这里坐镇, 哪里敢私心偏袒谁,少不得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办案, 一伙人到了贾才人住的宫殿,里里外外细细勘探, 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祁沛压住心里的惊慌, 强做镇定地继续和皇帝说话,手却往后做手势给一个他早就在皇帝身边埋下的眼线,一名小内侍, 意思是叫他去搬救兵, 叫太子来救场,却被眼尖的祁潜看见, 冷笑着拦住那小内侍的去路, 道:“哪里去?”
小内侍抖抖索索地说:“奴婢怕皇上冷,去取手炉来。”
祁潜脸一沉,道:“皇上没发话,你就敢擅自走动?还是说你得了谁的授意,眼里竟然没了皇上?”
皇帝蹙眉转向这一边。
祁潜用眼神请示皇帝, 皇帝微微颔首,祁潜便大声地说:“将这个眼里没王法没主子的混账东西拖下去狠狠地打!打到他招出来是谁在背后唆使胆大妄为的为止!”
小内侍早就唬破了胆子,在地上抖个不住, 又见有两名专门执刑的内侍过来,想到这两人的手上交代了多少条人命,便吓得浑身乱战,再顾不得许多,跪在地上将头碰得山响,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是皇长孙殿下指使奴才平日留意着动向,好给他通风报信的。”
皇帝气了个倒仰,瞪着祁沛说:“你现在可真能啊,连朕身边的人都敢摆弄!”
祁沛抵赖不过,只好跪地求乞道:“皇爷恕罪,是孙儿一时糊涂所为,以后再不敢了。”
皇帝“哼”了一声不理他,就让他在一旁跪着。
祁沛心里又是恨,又是气,又是急,盯着祁潜的背影的眼光能淬出毒来。
一时勘查的人勘察完了,过来禀报道:“启禀皇上,贾才人确系他杀,乃是被强灌毒药而死。皇上请看……”那人说了一通,太专业了听不懂,反正就是他们几个人通过各种表征,还有严密的推导,一致推导出贾才人并非自杀,就连贾才人最后的遗书,也是伪作,那人说:“皇上,据卑职的观察,真正想要死的人脑子都是混乱的,往往是满纸的自怨自艾,而像这一封遗书一般鲜明而准确地写出以前做的错事,还又写出受何人指使的,一般来说,都是伪造,因为死者既然深以为耻,甚至到了不愿意再苟活的程度,她必定不愿意明明白白地写在遗书里昭著于世的。”
祁沛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番话,脸色又白了几分:刚才他可是故意牵引着皇爷给贾环定罪的,依据也就是这贾才人之畏罪自杀,现在贾才人变成他杀了,再把凶手一抓出来,如此一来,连带着秦王妃案子都水落石出,还有之前祁潜提及的他心怀乱伦之念竟然毒杀婶婶祸及堂弟的罪证就全部确凿了,会怎么样?会被贬为庶人然后拘到什么地方圈禁吗?
祁沛心里一急,同时跪久了头昏眼花,便一仰身昏了过去。
等祁沛醒来,连太子祁渊都已经赶到,满面急怒地抱着他的半身,说:“到底怎么了?守成,你别怕,爹爹在这里,一定护着你。”
祁潜瞥了祁渊一眼,静默了片刻,面朝皇帝跪下,道:“请父皇为儿臣做主,让死者安息,冤魂安宁。”
祁沛昏迷的半个多时辰里,祁潜已经将自己掌握的祁沛毒杀王妃的证据呈上,有人证有物证,再和贾才人的案件一对照,基本可以断定祁沛谋害秦王妃在先,半年后为了构陷贾环又再次悍然出手,将贾才人毒杀。
祁沛喉咙里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皇爷,孙儿知错了,孙儿自请禁闭宫内思过一年。”
不等祁潜说话,祁渊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流泪道:“这件事,我身为亲父教导失责,愧对七弟,还有地下的弟妹和失明的小侄儿。我,请退储君之位,陪着守成一起面壁思过一年,请父皇恩准。”
皇帝看向祁潜,道:“潜儿,这事儿……你看,既然彬儿的眼睛可以医治得好,守成还有你哥哥都是诚心认错,不若,这事儿就算了,息事宁人吧。”
祁潜眉头紧蹙,眼含热泪,再次跪下,道:“父皇,守成害死我妻,累及我儿,本来俱是不可忍的,可是,哥哥苦苦求告,还有父皇您也发话了,儿臣不敢不依。可是,守成勾结方士异人,意图损害龙体,就决计不可忍了!”
皇帝大吃一惊,道:“这又是哪里的话?”
祁沛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申冤道:“我没有。七叔你今天是非要看着我死才能罢休吗?”
太子祁渊目呲欲裂,死死地盯着祁潜,道:“守成是做错了事,但是,七弟你也不要赶尽杀绝,他总归还是你的亲侄儿!”
祁潜不理他的茬,只向着皇帝说话:“父皇近来服用的什么‘金刚丸’,就是祁沛引荐的两位方士异人制出的吧?可是这两人在此前可谓是劣迹斑斑,研制的所谓延年益寿的仙丹丸药致死人命无数。祁沛明知如此,却为此两人掩盖,还故意引荐给父皇,其心可诛。而且,他引荐此两人的时候正是哥哥身子好转的时候,这其中的玄机,父皇细想想。”
太子本来还想怒斥祁潜胡说为祁沛鸣冤,再一看皇帝阴沉的面色,顿时不敢说了,转而忍痛打了祁沛一巴掌,说:“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去求你皇爷宽恕你的无心过失!”
祁潜冷声说:“真是无心的吗?那怎么早没有,晚没有,偏偏是……”
皇帝明了了祁潜话里的弦外之音,祁沛在太子身体好转之际便忍不住下手,可能是担心太子旧病复发,想害死皇帝后好叫太子尽快登基,免得太子死了这储位落不到他头上,真真是其心可诛,他怎么就不想想他皇爷为了太子的病一把一把掉头发的慈父之心?
皇帝终于出离愤怒了,不顾太子的苦苦哀求,下了诏令:皇长孙祁沛狼子野心,谋害宗室,即贬为庶人,终身监|禁,交内惩院监视看管。
祁沛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个,不过三日之后便寻了短见。
太子祁渊得知唯一的儿子丧命内惩院,一夜白头。
秦王府。
祁潜一脸端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环走到他身边坐下,道:“真没想到你最后是使出这一招才扳倒祁沛的。”
祁潜拉过他的一只手,用大拇指缓缓地在他柔嫩的手心里婆娑着,长叹出一口气,说:“不弄死他,等他一年后面壁出来他就会变本加厉地整你,那时候防不胜防,我怕我会护不住你。”
贾环本以为秦王妃、贾才人的死还有小皇孙的失明就足够治祁沛的罪了,没想到根本份量不够,最后还是祁潜在关键时刻抛出重量级杀手锏才叫祁沛伏法。
贾环想了想,忍不住说:“祁沛也算硬朗的,居然上吊死了。”
祁潜冷冷地说:“同样是被关,在宫里的话他还留有希望,被关到内惩院就毫无希望了。依着祁沛心高气傲的性子,是必死无疑的。”
贾环点了点头,反握住祁潜的手,柔声说:“可是,这样一来,你和你哥哥算是彻底成仇人了。”
祁潜冷笑一声,道:“以前我是真心实意地把他看作兄长一般,没想到人家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兄弟,早就恨不得我死了。”
贾环一惊,道:“怎么呢?以前你不是总说太子仁慈明理,是好兄长,将来是好国君,你不是要与他争,而是和祁沛争的吗?”
祁潜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所以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一次调查祁沛的事情的时候,居然有了意外的收获,叫我洞知了他的险恶。你总记得那次我们在扬州遇刺的事情吧?这次我查出来其实就是祁渊做的,他那时候病得快要死了,生怕他死了父皇立我为储君,便趁着我出京的时机派了杀手刺杀我,幸得无事,后来我回去的路上还有一次,都化险为夷了,叫他的算盘落了空。”
贾环低呼一声,道:“没想到太子那样谦恭明理的人,居然包藏如此险恶的用心!你怎么不去告诉你父皇,索性将他们一起拿下?”
祁潜呼噜了一下贾环的头发,说:“大才子,你读的书多,若是论起揣摩帝王心术你却不及我。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你想想看,祁渊祁沛都是皇上最喜爱的子孙,在父皇心里不下于我。这一次整死了祁沛,父皇心里已经很难受了,我再要去告倒祁渊,就算是证据确凿,父皇也一定会念及父子之情网开一面的,反而会认为我咄咄逼人,毫不顾忌侄儿之死对长兄的打击一个劲儿地威逼,那就适得其反了。”
贾环点点头,说:“得瑟!好吧,算你有些长处!”
祁潜挑眉笑道:“我没有别的长处,只有一处长处,你想不想试试?”
贾环红了脸,骂道:“流氓!”
祁潜其实并没有那个心思,不过是逗他玩罢了,转而忧心忡忡地说:“咱们现在和太子那边结下的仇大了,你这段时日出入一定要特别当心。我另外派了十八名死士埋伏在你四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你这些天也别再来我这里了,咱们避过这一阵子风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