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人看着很少, 但也是林瑜现在能调来的人的极限了。毕竟姑苏的庄子上不能只靠地支的眼线盯着,必要的护卫不能缺。
就算如此, 这么多人到了兴化府的安置都是一个大问题。路上的运输有着辰龙的安排,分批消化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 现在的漕运不敢说辰龙一家独大,至少在整个漕运的主干道上,他下了大力气。另外两个抱团把持着剩下的支线,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是,一旦这些汉子进入兴化府,怎么安排也是个问题。这么些人口,每日的供给都是大数目。不是说林瑜供不起, 他恨不能扩充十倍呢!只是, 来往的粮草很容易叫人发觉,吃喝拉撒,哪一样都容易留下痕迹,却都是完全避免不了的。
幸而, 这一段时间, 为甘蔗种植建起来的庄子已经完全成型了。庄子的样式还是根据姑苏那边的式样来,保留了护卫住宿的地方。因着还是初建,庄子上除了原本姑苏调来的工匠暂时兼着护卫,这些房舍并没有多少人住。原本定下在庄子上干活的这些本地农户因着有自己的家,暂时也没有多少的活,到点了也就回去了。
大晚上的时候,这百二十人住进庄子上, 可谓是声息俱无,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安顿了下来。
从姑苏来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他们就算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他们身上熟悉的护卫服,也会就当做没有看见。更何况于丑牛亲自出现了,交代着庄子里的人准备好这些人的吃食等等。
等那些汉子到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饭食已经准备好了。风|尘仆仆的众人给这些老乡们行了个礼之后坐下来很快就一扫而光。
行军包之中自然是有食物的,但是干巴巴的压缩饼干和炒面吃起来哪有这些油水丰富的菜好呢?
林瑜得到消息的时候正是大半夜,他也不顾夜深露重,披上氅衣就随着丑牛一路疾行去了庄子上。已经收拾完毕的众人正安静地等着他,席地而坐在院子里头,身形笔直无畏。
听着逐渐靠近的马蹄声,张忠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坐在地上的百二十条汉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林瑜也是第一次见用着纯粹的练兵之法练出来的所谓的天干,他恍惚地以为自己看到了后世的那一支百战雄师。眼前的这些人自然还不能与之相比,但是起码已经有了一些稚嫩的影子。
沉默了一下,他对着这些看着自己的汉子道:“你们有些是林家的家生子出身,有些是林家的佃户,有些干脆就是孤儿。但有一件,你们本可以过上平和富足的日子。如今却依旧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到这个边陲府城,面对厮杀以及伤亡。
如果幸运,这一回我们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海外的岛屿,以后就可以将你们的家人迁过去,再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因为庄子上的那些东西,有朝一日被朝廷拿下。若是不幸……”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道:“想必,你们也不会让这样的不幸发生,对不对?”
面对这个将他们从各种各样的境地之中带出来,给了他们暖衣饱食的少年,碍于寂静的夜晚,不能大声喊必不辱命的他们个个涨红着脸,狠狠拿着手里原本宝贝着恨不能睡觉都抱着的燧发枪跺了跺地面。
“很好。”林瑜点点头,转头对张忠道,“你来,有话交代。”张忠忙对着这些还站在原地目光追着他们的护卫、不、兵士打了个手势,那些小队长就带着人会房舍中休息去了。
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安排,林瑜又趁夜回了城中府衙。
有着庄子上的人帮着遮掩,这些汉子的行迹顺利地没有被任何一个外人发现。
倒是常子兰那边来了不速之客。
“你说,有人跑来说要做新糖生意?”林瑜精神奕奕,毫无大半宿耗在了城内外往来奔波的疲惫。甚至他刚在校场之上和张忠练过,发丝上还带着才沐浴完的水汽。
“是这样。”常子兰摸了摸额头,脸上还挂着犹疑,道:“这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小生不敢擅专。”他的父亲临时回了泉州,去安抚族里头不大安分的几个族老,他实在是下不了决心,这才跑来找林瑜。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若只是做生意倒还罢了,他再这么着,也能做主。但是,昨天来找他的人,那公子哥倒是一副笑眯眯好说话的模样,可是这身后的护卫却一身的彪悍之气,瞧着,挺有几分不凡。
常子兰在泉州长大,泉州作为古来海上贸易之所,靖朝虽有海禁,但是走私数不胜数,屡禁不绝。这样的情况要说和东边没有什么关系,他再天真都不会相信。
毕竟,东番孤悬在外,海禁其实禁不到他们头上去。那里也就成了海货贸易必经之路,这样的人家亲自跑来和他说要做生意,他哪里敢独自做决定呢?
“多大的数额,就叫你不敢做决定了?”林瑜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罐之中,拿过白术呈上来的巾帕抹了抹手。
常子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数额也就算了,只是小生怀疑……”他不由得看了看左右,见林瑜没有什么屏退他人的心思,讪讪道,“可能是东番来人。”
林瑜就讶道:“这东番之人有什么需忌讳之处不成,何必这般谨慎?”这个世界和他原本中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东番降了之后,并没有按照惯例的,将降将迁至内陆,而是让他们继续掌管着整个岛屿,甚至还放任他们控制了周边的海陆货运,颇有点听调不听宣的意思。
这过去发生了什么,暂时林瑜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林瑜想要进行自己下一步的计划,这郑家就避免不了接触。
常子兰尴尬地微微动了一动,然后道:“具体小生也不知道,只知道家族长辈对着东番一向讳莫如深,向赖少说关于那边的事。”这不是习惯了么,真要说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所有人都这么办了,所以他也跟着这么做罢了。
“原来如此。”林瑜瞧了他一眼,然后道,“我知道了,你把人约出来了,我亲自去谈。”
常子兰忙不迭地应下。
等他走了,林瑜这次唤来子鼠,道:“常家小子说得可是不是那些人?”
子鼠点点头道:“正是他们,他刚才所言无差。”说些什么都在他的耳边留下了,今日一看,这小子还算老实。
“那行,继续盯着。”
在常子兰出面,说今晚能做主的人会来谈之后,郑翼和边上的师爷对视一眼,笑着应下了。看上去对着这背后另有其人似乎并不奇怪,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常子兰默默地想,这些人的目光跟着之前的孙家族长还真是相似。不过现在的孙家,已经烟消云散,再也没个出息的族人了。
等常子兰走了之后,郑翼方笑道:“田先生料得准,这小子背后果然另有他人。”一开始他冷眼瞧着,见事事都由这小子出面,也办得妥妥当当的,还只当是真的只是常家一家的生意。
不过田先生给他算了一笔账,郑翼就明白了,这样的资金并不是单单一个常家就能拿出来的。就算是控制了这周边海运的他们郑家,想要拿出这笔钱并不难,难的是短短的时日之内全部凑齐。
“也不只是怎样的奇人,改良了制糖之法。”田师爷拈起一块桂花糖,含进口中,一股清甜的滋味瞬间溢满了口腔,毫无以前的那种腻味,“比是降下了大量的成本。”
“要是能拿到方子就好了,也不必再看这背后之人的眼色。”郑翼遗憾地啧了一声,道,“可惜了。”
田师爷心中摇头,这二公子瞧着温文尔雅,却改不了骨子里的看重利益。面上只好劝道:“这样的方子必然是人家秘方,一时得不来,还得徐徐图之。”晚上就要和人谈生意,结果一边还想着谋算人家的方子,他都替二公子感到脸红。
明明也是如宝似玉地捧着长了那么大,怎么就钻进钱眼去了呢?
郑翼就笑道:“白说一句罢了,我郑家还看得上这样一个小小的方子不成?”
田师爷含笑抚须道:“自是如此。”又告诫道,“生意也就罢了,只别忘了咱们到底为何来这边。”
“知道。”说起这个,郑翼心里就不耐烦起来,明明父亲手底下那么多人,偏偏把他给扔了出来,什么兄弟情义,他和那个抱来的哪来的兄弟了?一想到这个田先生是父亲的心腹众人,只好忍了道,“不过顺手为之,自然是以大哥的性命为先。”
田师爷哪里看不出他心里的不耐,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老爷可后悔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当林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算是以计谋在东番领头人身边立住脚的田师爷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少年知府亲自出面。
的确,田师爷有猜到这兴化府的一切改变都是从这个少年知府来到这里开始的,那么这新糖恐怕也和他脱不开关系。但是,他最多想到这生意背后是林家,也就是林如海这个祖上是列候的林家。并不是他瞧不起林瑜,毕竟在在外人的眼中,就算他有家有业的,日后也的确前途无量,但一时也比不上既是勋贵之族又是簪缨之族的林如海这个林。
是以,他就以为这新糖的背后是常家和林家,只是林瑜正好在兴化府为官,就给他们行一个方便。说到底,还是小辈么!
再者,这时候的商户之事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在田师爷的想法中,应该是在兴化府的大管事来与他们生意上的事。
见到了这个人,田师爷忙悄悄地摆手,下属点点头,往里面通报去了。他让着林瑜上座,道:“竟不知林知府亲至,小的实在惶恐,还请稍待,我家少爷这就来了。”
林瑜对他的小动作只做不见,也不问他怎么知道就是自己,笑道:“不忙,本就是本府不期而至。贵家谨慎一些也是有的,毕竟现在不大太平。”
田师爷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他是不是话里有话,瞧了眼这个样貌无双,笑得格外无害的少年,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道:“兴化府在林大人的治理之下渐渐恢复元气,商埠往来也渐渐繁荣,哪来不太平呢,林大人太自谦了。”
林瑜听了,也不多说,只简简单单地道:“谬赞了。”
田师爷见他低头吃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抓心挠肝地百般地想着自己这一行是不是有哪里漏了马脚,又不好开口问,只好也跟着吃茶不语。
等郑翼匆匆穿戴了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捧着茶碗的场面。他顿了一下,脸上堆起笑来,道:“不知林知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见林瑜抬起头来,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惊|艳,面上的笑容不禁更诚挚了一些,“快快里面请。”
林瑜点点头,就跟着进了院里头的偏厅。这座宅子他是知道的,主人家还在,之前也有人过来登记过,是以没有被府衙收回。看来是郑家在兴化府的落脚点了,也不知这样的落脚点还有多少。
他不会将之拔出,但是也必须做到全部了解。
暗暗盘算着对兴化府进行一次人口普查,林瑜就听对面的年轻人道:“不过小小生意,竟累得林知府亲自走这一趟,小可实在惭愧。”
将重新进上的香茶搁在一边,发出一声短促而轻微的撞击声,不知为何,田师爷眼皮子一跳,果然就听林瑜笑道:“小王爷何愧之有呢?”
来之前他特地问了戴梓,就算他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常年待在京城的他还是知道如今的东番之上,是由郑氏一族把守者。这领头的,就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绍。封的还是从他父亲身上延续下来的爵位,只是降一级,从原本的延平王降到了如今的延平郡王。
林瑜唤眼前的年轻人一声小王爷并不为过。
郑绍,又一个他印象中并不存在的历史人物,并改变了东番的历史。原本这时候的郑氏应该已经被迁进了内陆,并在没几代之后就绝嗣了。
哪里还有现在掌握着附近海路贸易,坐拥整整一个宝岛的风光。
郑翼面色丕变,倒是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的田师爷神色镇定,心里叹一声,果然如此。见田先生安然自若,郑翼突变的脸色也慢慢地回转过来,脸上带了一丝傲慢,道:“原本小王无意惊动任何人,只做微服,想瞧一瞧这兴化府的景色,不成想叫林知府给戳穿了,还望林知府保密才是。”
林瑜含笑点头,就像没有发现他的色厉内荏一般,道:“自是要保密的,只是新糖?”
郑翼倒也不是特备担心自己的行踪,暗地里的忌讳归暗地里,但是明面上,他的身份也是经过了朝廷的承认。他完全没想到,是不是这一回他的目的已经叫人给看穿了。
但是田师爷就不一样了,刚还和林瑜说过话的他一下子脑筋就转到了那一声不大太平上去。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开始疯狂地想对策。
“新糖之事,自然有人操持,小王略有不适,先走一步。”竟然就这么丢下一屋子的人,给田先生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虽然说得过去,毕竟做为小王爷不愿意亲自商谈商户之事也是常理。但是现在的状况明显已经不只是区区一笔生意了,他这样的临阵脱逃实在叫人难说。
田师爷目光复杂地看着又离开了的二少爷,恨不能飞回去好给老爷狠狠告一状。就算临走时有言,须得以他的意思为准,但是他真就不拿自己当一回事了不成?林知府当面,二少爷不大懂这些,可以不说话,全部由他这个做师爷的代劳,这是应有之义。但是,他必须在场,哪怕只撑一个面子呢,也是双方地位对等的意思。
难道,还要这个朝廷的正四品知县和他一个名义上叫做师爷,实则只是一个白身说话不成?
林瑜见状,心里就有数了,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一口。田师爷只觉得这一声笑就像一个狠狠的耳光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生疼。
“既然小王爷身子不适,那就回头再说吧!”既然这做主的都已经离开了,就算林瑜再不计较身份,也不至于在这种敌我不明的外人面前平易近人,他起身道,“告辞。”
田师爷忙躬身相送,就见林瑜走出几步,站住了脚,回身道:“对了,替本府向郡王爷问好。一向仰慕只不得见,甚是遗憾。”
“多谢林知府挂心,郡王爷好得很。”田师爷半垂着眼皮,淡淡道,“夜深露重,还望林知府行路小心。”
兴化府依旧施行着宵禁,林瑜走在青石板上,脚下的木屐落在上面,清脆有声。
“子鼠。”
“是。”子鼠静悄悄地出现在林瑜的身侧,道。
“回去吧!”林瑜瞧着明亮的月光,道,“我自己回去。”
“是。”他知道林瑜的意思是叫他继续听着那郑家主仆,没什么犹豫地就应下了。对他们来说,林瑜的命令才是最优先的,再说他也知道,在这个兴化府,自家大爷就绝对不会有事。
林瑜走出来的时间并不久,子鼠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现场。
他趴在房梁的阴影处,黑暗中两只眼珠子熠熠生光,竖着耳朵听着下面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就听年纪大一些的田师爷叹道:“适才二少爷不应该走了。”许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将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回转了过来,再和郑翼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和林瑜打机锋时的一丝若有似无的火气。
那郑翼就道:“身份都叫人叫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又道,“横竖他自己也不干净,身为堂堂知府竟亲自下场做什么生意,说出去保管叫人给参一本。他若是个聪明的,自然不会将我的行踪说出去。”
“二少爷竟不问一问,他是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他们一行人进城来的时候,用的可是泉州府衙办得真实的户籍,说是来找这家人家探望亲戚的。
郑翼倒是聪明了一会,道:“只怕是常家那小子看出来了,说给他听的吧。”
田师爷转念一想,也说得过去,今天见到的这个常子兰和他们见面的时候,眼珠子就忍不住向他们带在身边的护卫身上瞄,大约是这时候看出了什么来,也不为过。
这常家是泉州的百年世家了,和他们郑家也是有一些往来的。只不过,这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下头几个小的并不知道,也不是今天看见的这一支罢了!
他们倒是一直想搭上常大学士那一嫡支,只是那一支在京城,他们也够不上。而常子兰和他的父亲与嫡支的关系最近,田师爷之所以愿意由着郑翼在这个关头做什么生意,也是看在了常子兰以及他背后的常柯敏的份上。
哪里想到,竟惹了一个不知底细的知府来。
田师爷很想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转身就走。他抬眼看了看满不在乎的二少爷,心里突然滑过一个词,非人君之像。
老爷派自己待在生意的身边其实是带着叫自己教导他的心思的,只恨自己满腹经纶、长于计谋,偏偏拙于口述,非善辨之才,在教导二少爷上也是有心无力。
郑翼并不怎么听他的。
老爷一时英明啊!田师爷想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初国姓爷刚收服东番短短数月就离世了,老爷力挽狂澜抓住了敢吃里扒外给国姓爷下毒的叛徒,活剜了这人,最后割下他的脑袋祭在国姓爷的坟前。
从那之后,就继承了国姓爷的遗志,夙兴夜寐辗转抗靖,好不容易才保住了现在的局面。也许是常年劳累上了身子,一直没有得上一个子嗣。无法,只好从兄弟那边过继了一个孩子过来,也就是如今的大少爷。
尽心教导了几年,许是上苍也不忍老爷辛苦,这才有了二少爷的出生。
只是如今看来,这两个少爷一个都不是守得住基业的。大少爷莽撞,虽有抗靖之心,却无抗靖之才。这一回更是昏招迭出,也不知听了谁的撺掇,雇佣倭人,以至于如今身陷寿宁县。
这二少爷更不如,好歹大少爷还有心。二少爷郑翼长与妇人之手,从来只知享受,只看得见东番控制着四处商路的风光,却看不见这背后的危机四伏。
也不知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几年的平和是当初投降的耻辱换来的。但是,只要有老爷在一天,这北边就不会动东番一日。
恐怕京城朝廷也看出来了,老爷的两个子嗣都不是守得住基业的。到时候若是大少爷继承,以大少爷的性子恐怕按耐不住,很容易就叫人撺掇了去。那时,朝廷就师出有名了。
若是二少爷,那更好了。二少爷是个乐不思蜀的性子,早就向往着江淮一地的风|流多情,东番落在朝廷的手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可怜了那些一直在风雨中厮杀的将士们。
田师爷叹一声,熄了教导的心思,道:“也是,咱们与常家也有过往来,倒也说得过去。”又道,“今日虽没能多说,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或者说,必须做下去。只有这笔生意成了,田师爷才放心林瑜不会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利益的同盟才是最牢固的,古人对这一点其实已经玩得炉火纯青,只是并不愿意在嘴上说罢了。
另外,他其实一直担心林瑜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否则何必说得这般意味深长。
大少爷身陷寿宁县的事情一定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如今东番看似是烈火烹油,实则已经进退两难。绝不能叫朝廷抓到这么大的一个把柄,田师爷眼里的狠辣一闪而过,低声道:“我去和常家继续商议生意的事情,等那边接了大少爷回来,就即刻启程回东番!”
郑翼没什么异议的点点头,道:“那就这样罢!”又咕哝,“真是个傻的,横竖都雇了倭人了,叫他们去拼杀不就得了,还亲自上阵。”
田师爷语带警告地压低声音道:“二少爷!”
郑翼知道自己失言,就算不以为然,但还是闭了嘴。父亲将这个心腹派在自己身边,他还想着收服这个人为几用呢!有些话,就算不中听,还是忍忍算了。
子鼠得到了关键的消息,见这两人各自回房休息。看了看已经打着哈欠搂着丫头往床上钻的郑翼,听了一会儿壁角,实在是没什么有用的。就一闪身扒在了田师爷的屋檐下,窗户里头的油灯还亮着,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
等了一会子,见灯熄灭,听着呼吸声已经睡熟了,子鼠这才悄悄地钻进屋内。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他也不看别的,听着呼吸声,直摸书桌。
桌案上的书信就这么搁着,还没有封起来。他小心的一把捏住,闪身躲在屋内隐蔽之处。这才从层层袖袋之中掏出一个打磨地便于抓取的夜明珠来,夜明珠并不大,小小的光芒却正好足够经过特殊训练的子鼠能看清楚信上的字迹,又不至于惊醒睡梦中的人。
一目十行地将信读完,子鼠收好夜明珠,将信件重新按原样摆回桌案,这才小心地出了院落,一路疾行回了府衙。
来到林瑜的院子里,里头果然还亮着一根蜡烛,是还在等自己的意思。子鼠轻轻地扣了扣门,听见里头一声清醒的“进来”,这才推门进去。
不带任何自身偏向地将自己今晚听到的看到的一一复述一遍,就听里头大爷轻声道:“这样就行了,这几天那边不用再盯着了,休息去吧。”最重要的信息已经拿到,剩下的就是他的事情了。
应了一声,吹灭了蜡烛,子鼠隐没在黑暗之中。
田师爷写得那一封信说明了一切,虽有有些用字还是很模糊,但是足够林瑜看得出东番抗靖之心。不过他那一番泪洒纸面却叫林瑜难说,难道就因为这两个子嗣不成器,就要前头那么多将士的性命白白丢去吗?
世袭制度的弊端就在于此,是以,林瑜才会觉得需要一个更加完善更加符合他新建起来的社会的制度。
他也并不欣赏西方的所谓三权分立,还有多党制。党派相争的弊端太过明显,不过,明末东林一党独大而导致的可怕后果也实在叫人引以为鉴。
宋时长期采用,而明初使用过一段时间后来被废的中书门下制度才是林瑜理想中的制度原型。枢密院、中书门下、都指挥使司、以及主管财政的三司,将军政财权三分。当然,不能全盘照搬。最重要的立法权必须独立,大理寺本就是管得刑名,改成法院的职责也不是什么难事。
略略想得有些远了,林瑜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现在说这些实在太早,也没什么资格,他只当无聊之事给自己添一些乐趣。万一真有这一日,还要按着实际情况来。
还是先看着眼前吧!
林瑜自己知道,姑苏那边不能永久地隐瞒下去,这要是换了一个敏锐一点又负责任的好官,他的庄子叫人发觉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一回的倭寇之乱反而给他提了一个醒。之前,他只当东番已经尽归朝廷所属,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东番与朝廷之间彼此戒备的关系,反而给了林瑜暗度陈仓的机会。
他并不觉得能将东番给吃下来,尽管他很想。毕竟在很早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要在海外寻一块岛屿。不需要太大,却可以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能够叫他尽情的施展。对外可以扮成海寇,朝廷也管不到。
只是一直以来,在海域这一块完全没什么涉及,就算是林瑜也不能凭空变出海岛来安置自己的庄子。
这一回,他还是担了风险的。
原本他是想着先去东番买海船,海图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有的。但是,林瑜本来也用不上买,他自己就有、甚至可以说他手里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详细的海图。
对他来说,东番是一个合适的跳板。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海船买回来,如果可以就从东番出发,向北行去。不过两百公里,就能抵达林瑜心目中的岛屿群。
是的,他计划中的海外据点,就是后世被称为钓|鱼岛的岛屿群,这时候这个岛屿还被叫做钓鱼台,岛屿上是不是真的无人暂时不得而知。
钓鱼台就地理位置而言是非常要紧的军事要塞,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少人关注它这方面的功用。
它北望琉球、倭国,南看东番,向西就是大陆,本身资源也很丰富。附近还有着四个附属岛屿,并不需要向主岛一样开发,住上多少人。只要能驻守一到两个小队,与主岛相互守望就可以了。
这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
但是,林瑜也说不准这时候的钓鱼台是不是真的无人,还是在东番的影响之下,或者,上面干脆就住着海盗。若是前者,少不得一顿扯皮,林瑜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大了。但若是后者的话,相对来讲,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如今,出现在兴化府的郑翼一行人却正是瞌睡送来的枕头。
有时候,就算是林瑜也会想,这一辈子的老天爷是不是太善待他了。他一步步走到如今,除了自身的实力,不得不说时运也占了很大的一部分。
原本姑苏送来的这百二十个汉子并没经历过海战,当然,陆战也不曾有过。林瑜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他们手里的新式燧发枪,以及充足的弹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汉子大多数都是姑苏本地出身,都不晕船。也经过一定的水面作战的训练,只是少少几次,聊做安慰。
大海和内河的差距太大,并不是些许几次训练能弥补地过来。
所以,只要能和东番达成一定的同盟,他就能将这一次有可能的损失降到最小。
再次之前,必须先确定一下如今钓鱼台上的情况到底如何了,林瑜在脑海中的海域图上那个岛屿群的位置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