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中有一句话很出名:如果有100%的利润, 资本家们会挺而走险;如果有2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 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这句话并不能适用于一切的人,但是对孙、闻那样, 已经将道德践踏了个彻底的畜生来说,林瑜很愿意用手边原本就准备开展的计划来试一试,看看他们会不会上钩。
柳秋池有一点说得很正确,林瑜的确很善于利用手边所有的条件,化作自己的武器,来达成他各式各样的目的。
面对被褫夺功名的威胁,柳秋池面前的这个秀才果然不负他反复小人的名声, 对着秋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生怕说得哪一点不满意,自己这辈子就完了。
签字画押之后,他就被重新放回了班房。按照柳秋池的要求,一切如常地继续做活, 务必不能叫他人看出一分一毫的破绽。
柳秋池在班房外看了一会子之后, 就悄悄地离开了。
后衙,林瑜的院落。
他稍微理了理手边的宣纸,一抬眼,就看见柳秋池手里卷着一叠的供词,正皱着眉看着他,就问道:“怎么了,不顺利?”
“这种什么都敢卖, 眼里除了自己就没有什么的人的,哪还有骨气。”柳秋池懒洋洋地靠在窗下铺了锦褥的榻上,抓了一把黑子拿在手里把玩,眼里觑着林瑜随手搁在榻上小几上的宣纸,“真要拿这些个出来?”
“为什么不呢?”林瑜拈了颗白子,低垂着眉眼摩挲着熟悉的温凉,道,“若没有诱饵,这些个不见黄河不掉泪的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下场。”
柳秋池倒不是为了这些人求情,只是担心林瑜接来的计划而已。毕竟,按照他的说法,这些个方子都是真实的,并没有虚假之处。若是玩大了,岂不是反而叫那些人得意。
只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林瑜在他心目中算无遗策额的印象太深刻了,这才没有多问。
林瑜却是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毕竟是三家人家合力,并不仅仅是生意,更多的在于利益的结合。当制糖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之后,这三家人家就是板上钉钉的同盟。就算想反水,必须要先舍下这么大的一块肉不说,还要面对另外两家的报复。
除非有更大的诱惑,恐怕这种实实在在的利益绑定,要比一般的姻亲还要稳定一些。
当然,不能否定内部倾轧的状况的存在,但是这种事向来都是能对外团结就可以。现在的话,只要上面还有林瑜、常柯敏、王子腾镇压着,就不怕有外人接着里头的事情来挑拨离间。
至于这几人都不在了的话,且不说林瑜注定了会相当长寿。几十年后,连林瑜都走了,他也管不了下面的那么许多了。
柳秋池叹一声,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横竖是他自己的决定,想来还不至于弄不过几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他更好奇的,是林瑜为什么将这个计划给他看。
若说是因为经商乃是最低一等而觉得无妨的话,柳秋池觉得是不可能的。不说林瑜是怎么想的,就是他自己也能看得出这样庞大的利益之下,会出现的局面。
白大儒的弟子中,避世的不少,但是,选择出仕的少说也占了三成以上。所谓知行合一,白大儒本身从来不干涉他们的选择。就像是他说的,要他们这些做弟子的能够将自己的理念牢牢的在行动上做下去,哪怕没有结果,做师父的就会觉得很高兴。
柳秋池本就是偏向出仕的那一边,也因此向自己的师兄们请教过关于朝堂上的事情。在他的眼里,仅仅兴化府制糖一项,林瑜就收拢了常、王二家。
常家本就是盘踞泉州百年的士族,如今更有一个大学士在朝。王家自不必说,就算如今贾王史薛四家已经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算是老牌勋贵,王子腾自己更是正一品的九省统制。作为四大家族唯一一个出息的,更是掌握了四家大多数的人脉。
朝堂上一文一武,再加上如今身为户部左侍郎的林如海,又一个实权官,林瑜在朝堂上的根基可谓是稳当无比。无论是谁吃亏,都不会是林瑜。
“放心吧。”林瑜翻了翻柳秋池递过来的供词,没什么兴趣地搁在一边道,“这上面的内容虽然全部都是真的,但是就算能做出来了,成本也会大大的增加,鸡肋而已。”制糖之法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试验过了,最早的时候,清洗粗汁时用的还是石灰法。就是在甘蔗榨出汁之后,将粗汁滤干净的一道工序。这一道工序直接影响到了后期做出来的糖的品质如何。当时,为了这一道工序所需要的的不同酸碱度,可是花费了他很长一段的时间才算是试验出来。
就算是这样,后期还需要经过几次的过虑、沉淀、结晶,在林瑜这里已经沦为了只做粗糖的一种被淘汰的方式。
那一天,林瑜给王子腾和常老爷试过的最好的糖,已经是用亚硫酸法来作为清洗的步骤。成本大大降低不说,成品的品相口感也会更好。不过这一道工序需要大量密闭性强的玻璃器皿,光这一点,敢问当世除了林瑜还有谁能做到。
技术是不断地向前发展的,如果停滞不前,早晚会被人给超越。所以,林瑜也敢有恃无恐地那制糖之法当做诱饵,来引诱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上钩。
“关于这些。”柳秋池点点桌上林瑜拿来做诱饵的东西,目光沉静,“我虽然不了解,但是想来你也做不了坑自己的事,担心也是白替你担心。”特别是在他解释过,这东西基本算是被淘汰的,就更不需要多花心思了。
就像他之前想得,他今日来并不只是为了这份计划。柳秋池将手里的黑子洒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轻声问道:“常大学士本就是你未来的姻亲,常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暂时后继无人,他必定会将你当做接班人看待。”说着,拨出一颗黑子放在一边。
“林侍郎的情况也是一般的,林家向来支庶不盛,他的长子还太小,日后前程如何谁都不能保证。林家日后如何,看得就是你,所以,不管血缘如何,他也是将你当做正经的后辈,甚至于嫡长子也不为过。”纤长的手指又拨出一颗黑子,和之前的一颗放在一起。
“王家。”他顿了一下,从林瑜的手边拈出一颗白子,然后道,“我最不明白的就是在这里。他是一个武将,就算王家和你堂婶的贾家都在金陵护官符上。但是,文武有别,若是前两个还说得通的话,你向着勋贵武官伸手,怎么都说不过去,难道你还能带兵不成?一个文人,王家、不,贾王史薛四家就算能给你帮助,比起常、林二家,也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可是,你还是将王子腾给拉了进来。”
将最后一颗白子和之前的两颗黑子放在一下,柳秋池看着林瑜道:“于是,我就想,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他不得不这么想,之前林瑜说起甘蔗的时候,他还只当是他想给当地的农户找一个新的出路,但是,柳秋池怎么都没想到,他提供的出路是这样的。
不是说不好,就像是之前说的,在他的眼里,林瑜擅长将所有可利用的都利用个干净。
小小一个制糖之法,不得不卖地的农户得了实惠,常、林、王三家得了利益,林瑜自己收拢了拥趸。可以想见,那狂妄的孙、闻二家未来只怕能留个买米的钱,都是他手下留情。一石四鸟,可以说,在柳秋池短短的一生之中,就没见过比林瑜注重实在的人了。
明明算得上好事,兴化府的百姓遇到林瑜,也的确是他们的福气。但是,柳秋池却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们这样的人在林瑜的眼里,又是怎么样的,柳秋池突然有点不敢说了。
“那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呢?”林瑜有时候也会好奇,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嗯,常大学士就不用了,上次的那一封莫名其妙把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信他还留着呢。他看着柳秋池隐隐畏惧的眼神,大约也猜得到,这又是一个把他给妖魔化的。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敢猜。”柳秋池面对着林瑜的目光,没有低垂下头,而是倔强地对视了回去,“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算无遗策却拥有着大仁大义的人,你说呢?”
林瑜看了他一回,然后笑道:“怎么,我哪里不仁了吗?”见柳秋池沉默了一下,摇头之后,他想了想,问道,“你是后来才来的,知道兴化府暴民作乱的时候,王子腾围在城外多久吗?”
柳秋池飞快地思考着他说这话的用意,他想起了某种可能,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含笑着比了一个手势的林瑜。
“整整十天,一座小小的府城,那破旧的城墙换了个本事大一点的,都能直接爬上去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当然也有缺点,比如说容易想太多,“一个正一品的九省统制,你觉得,还有谁能够命令他?”
柳秋池沉默了,林瑜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稍微去城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他是倾向于入仕的,也就是说,他对当今的皇室没有特别大的反抗情绪。乍一听,传说得英明神武的皇帝居然做出这样不顾及治下子民的决定,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围而不攻,也是防止疫疾扩散的一种方式,就算有朝臣看出来了,恐怕也不会说出来。
因为,没有必要。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地,对着林瑜长长一揖,道:“是我误会了怀瑾。”被林瑜一探身给扶住了,笑道:“小小误会,解开了就好。”
又道:“也不全算是误会。”他慢慢地将棋盘上散乱的棋子各归各处,像是给柳秋池理清思路一般,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给自己多留一份余力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柳秋池神色微微复杂,本想着问别的事情,不成想却知道了这样的密辛,他一边走一边想,不自觉的就走到了自家师父的院外。
回过神来,他对自己还是如幼时一般依赖师父一叹,转身就准备离开,去前头班房把剩下的事情给做了。
没想到,里面传来了自家师父健朗的声音,道:“外头是秋池吗,怎么不进来?”
柳秋池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矮矮的篱笆栅栏,进门道:“我以为师父今日还在外头游玩,今日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白大儒抄起手边的笔照着他的脑门就轻轻地来了一下,“忙昏头了不成,为师我昨天就回来了。”说着,打量了一下这个眉目不展的弟子,道,“说说看吧,什么事值当你愁成这样?”
柳秋池就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包括刚才他与林瑜的对话,事无巨细地说了。说完了,巴巴地看着自家师父不语。
白大儒哂笑一声,道:“在我那么些弟子中,你也算得上是心思细腻、天资也高的,就是有时候耿直了一点。”他放下手边正在勾勒的美人卧榻夜读画卷,搁下细细的衣纹笔,拿巾帕擦了擦手,道,“早先为师就说过了,世上无圣人,如今还信不信?”
柳秋池就压低了声音道:“连孔夫子也算不上圣人吗?”
“按照是不是做错事这一点的标准来说,不是。”白大儒回答得斩钉截铁,“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孔夫子就不是人了?是人总有私心,端看这一份私心是怎么用的。”这一番看成大逆不道的言论,柳秋池竟就这么恭恭敬敬地听着,无半点反驳之心。
听完了,还举一反三道:“所以,皇帝也是一样的。”
“是的,就算是林瑜那小子也不是完全没私心。”白大儒满意地看着这个原本脑子还有些直,如今终于开窍了的土地,道,“不过,若是你去问,他也一定会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有私心。”
“他会告诉我?”柳秋池微讶。
“私心又有哪里见不得人了?”白大儒反问,然后道,“他不仅会告诉你,还会说与你听,为了这一份私心,他做了怎样的事,如何做到两全其美乃至于数全齐美的。圣人与人的区别就在于这里,他们不会因着自己的私心而去损害别人,而是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的同时,让他们也同样得益。”
“怪道,师父常说这是世上人人皆可成圣,端看有没有心。”柳秋池恍然,然后一揖到底,“谢师父教诲。”
白大儒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是应该的。”他重新端起之前搁下的衣纹笔,细细打量起自己的画来。
柳秋池知道这是赶人了,就顺着自家师父的意思离开。
看着自己这个弟子离开,白大儒这才抬起头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对着里面道:“他走了。”
林瑜从内室转出来,笑道:“多谢白师父。”
白大儒摇摇头,道:“快别,正经说起来倒是我该谢你。”柳秋池这破毛病他已经头疼了很久了,没想到今日能够一下子解决,“他有时候有些一根筋,若有什么冒犯的,我这个做师父的替他道一声不是。”
林瑜自在往之前的座位上一靠,道:“算不得什么冒犯,好歹他还是跑来当面问我了。”他拎起茶壶,到了两盏茶,一杯递与白大儒,道,“倒不如说说,您之前在我那个书童面上看见了什么?”
白大儒接了茶,见他这么问也不惊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后,方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然后,将苏木的将星之相给说了。
林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也罢了,横竖他如今已经去了军营,日后若有出息,我只会为他高兴的。”相面这个技能还真是超出常理,不过,林瑜自来不信命,听过也就算了。
他抬了抬杯子,示意就要告辞。还等着林瑜问自己的白大儒楞了一下,笑道:“要是世人皆如你一般,这和尚道士还真是连混口饭吃的地都没有了。”
对自己的来历简直不能更清楚的林瑜抬抬眉毛,道:“但是,世人皆非我。”
白大儒楞了一下,长叹道:“是啊,当世,林怀瑾只有一个。”他仔细地打量着林瑜,几日不见,他面上的九五之气更加浓厚了。于是,神色复杂道,“虽然你不信,我偏要与你算一算,你的生辰八字可愿意报与我听。”
林瑜连个顿都不大,顺溜地报出一串年月日时辰来。
白大儒郑重地从里屋请出一个古朴的龟甲来,进行了一番大约在林瑜眼中完全不明觉厉的行为,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舒展开了眉头。
他是真的看到了一个和当今皇室完全没有半个铜钱关系的未来九五至尊。不管如何,就冲着林瑜愿意在左右人避之不及的时候亲身来到兴化府,也比关键时刻,叫人围城自生自灭的当今皇室要好很多。
见到白大儒舒展开的眉头,林瑜想了想,还是问道:“有什么很要紧的东西么?”
“要紧、也不要紧。”白大儒将又裂了一条缝的龟甲给珍而重之地放了起来,笑道,“只是确认了一下你的命格,怎么想听?”
“怎么,很尊贵不成?”林瑜打趣了一声,然后还是摇摇头,道,“听了我也不一定会信,何必自寻烦恼。”
心心念念说出来的白大儒遗憾地啧了一声,然后无奈道:“你倒是想得开,不愿意听就算了。”顿了顿,他又道,“你猜得不错,是挺尊贵的。”可以说,再没有人更尊贵了。
林瑜点点头,被这么一说,他心里有了点数,但是他更关心另一点:“还有多少人如您这般,能从面相上就看得精准。”他是不信这个,但是架不住现在几乎整个社会都相信。总得问清楚,以防万一。
“放心吧,另一个你也见过的,她如今已经去了。”白大儒怅然,然后道,“寻常和尚道士也不过看得出你面相好,气运强,不妨的。”
“这就好了。”林瑜点点头,话是这般说,回头他还是与贾敏交代一声,将自己的庚帖给收好。按照白大儒的说法,不必太在意,但是小心总无错,只不必草木皆兵就好了。
柳秋池自然不知道刚才自己与师父的谈话叫林瑜尽数听了去,他正装作小心地将手中林瑜给他的诱饵小心翼翼地拿一个小箱子锁上了。平日里这就是放账目等要紧文件的,是以这一番做派倒是没人多在意。
辛宗平好不容易将柳秋池推给他的活给干完了,伸着懒腰,看了他这般,眼一转,就笑道:“怀瑾将那个给你了,接下来你就准备这个?”他和林知府是旧识,特特从翰林院追来帮忙的,寻常也只唤林瑜的字,这个府衙上下都知道。
柳秋池特别真心实意地瞪了他一眼,道:“知道就好,嚷嚷什么。”将小箱子收起来,钥匙贴身放好,拉了他道,“走,看在你给我帮了我这么长时间的份上,请你吃饭去。”
一边的白十二就凑上来,贼兮兮的:“见者有份。”
正搬了一大摞本子进来的管云飞小心地迈着步子,嘴里还不忘说:“还有,听者也有份。”
柳秋池叫他们闹得哭笑不得,干脆一摆手道:“行了,都有份,一道来吧!”就听班房里一声放松地轻呼,伏案已久的众人纷纷抬起脑袋来,笑嘻嘻道:“谢过柳同知慷慨。”
那人混在里头,不好显得不合群的,也只好装得若无其事地道谢。
如之前所说,林瑜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手下的人。这些个秀才也是一样的,向柳秋池、辛宗平这样身上有官职的,就在原俸禄的基础上再加一些。那些个没有官职的,也没关系。原本府衙那么多人,都叫林瑜给精简了,省出来的这一部分正好给干活的人添俸禄。
所以,虽说正五品的同知俸禄并不算高,但是柳秋池现在本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有林瑜定下多添的一部分,一顿饭他还是请得起的。
如此这般,柳秋池和辛宗平做足了看着人的意思,每每都不叫那人落单。其他人还和他开玩笑说,叫柳、辛二人看中了额,日后要飞黄腾达云云。
那人是有苦说不出,说的人多了,心里知道的他就越是满腹怨恨。而柳秋池他们越是仔细,他对着那和小箱子之中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好奇。
终于有一天,他想出了办法,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锁,然后就把原本的锁给撬了。
在柳秋池将这件事告知林瑜之后,他见怪不怪地道:“人心就是这般,比起反省来,他们更习惯于将过错归于他人,仿佛这样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了一般。”
柳秋池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问道:“就算里面有什么秘密,他还能拿来做什么不成。难道一个未知的秘密,对他来说,还没有褫夺功名来的重要?”
“重要不重要,都是要通过对比才看得出来的。”林瑜轻笑一声,问他,“再者,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心存侥幸过?”
柳秋池默然。
没有什么能够比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秘密更加值得信任的了。那人宝贝似的摸着里头的制糖之法,匆匆地看了眼林瑜关于推出常家来买地,然后用这个法子来赚一笔的计划。他没有多放在心上,只是心道难怪那个少年知府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是早有法子了。
时间有限,他急急忙忙地将制糖之法抄录下来,然后将小箱子锁上重新给放了回去。
有了前头的经验,他没有贸贸然地就将这个法子拿去献给孙、闻两家。兴化府本就有种甘蔗的,他先是买了些往年陈的甘蔗,有买了些石灰,准备回去试了试再说。
他是不大懂这些的,累死累活忙乎了大半个晚上,才弄出一小盆来。不过,就这一点点,就足够给他信心了。只要这东西是真的,他就能拿着这东西去给自己牟利。
不过,找谁比较好呢?
常家他是不敢去的,那家本来就与林瑜合作了,他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但凡自己有些许家业就好了,他狠狠地锤床,若是稍微有些本钱,如今也不至于守着宝山却不能用。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到了孙家。
并非因着孙家是他母家的缘故,而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亲眷了。不过,这一回,他留了一个心眼。将制糖之法重新誊抄一边,将上面的石灰比例给抹去了。
若是,孙家识相,他再将这些加上不迟。他自以为得计,舒舒坦坦地睡下了,梦里面都是平日里高傲的表兄孙进才求着自己模样。
那个蠢蛋自以为玩了一手漂亮的计谋,第二天将制糖之法献上之时,却叫孙进才轻轻一句:“他必有更完整的方子。”给识破了去。他被孙家怎么收拾且不必说,孙家族长毫不顾忌自己哭哭啼啼地亲妹子,带着人抄了他们的家,终于从那人的床板下面找到了另一份记载完整的方子来。
孙进才如同看一条不听话的狗一般,看着瘫在地上的表亲,冷笑道:“做知府的交代底下人办事,怎么会连这种要紧的东西给落下,自作聪明的蠢材!”
扬声叫家下人把他给押了下去:“关起来,看着那一点点的血缘的份上留你一条命罢!”
孙家自然不能叫他去给府衙那边通风报信,至于他的活计,也不好就这么不去了,替他告个假也算是不叫那边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还是我儿聪慧。”孙族长得意地看着手里这一份完整的制糖之法,笑得收不住嘴,“难怪那知府有恃无恐呢,原来是有这样的好东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刮来的。”言语中满满地不屑,已经是认定了林瑜和他一般用不正当的手段才得到的方子。
“这样子的话,常家那边也就不用管太多了。”孙进才自己也是得意,“有了这个方子,就算被常家抢去更多的地也无妨。”他们家原本能吃下的也不多,否则也不用和闻家联手。
他原本是想借着自己的表亲搭上常家这根线,现在这个表亲用不上了。这也没什么,回头他家家势起来了,又有他一个读书人,还怕以后搭不上线么?
而且,这样也好。他本来也不是很喜欢奉承别人,孙进才淡淡地想。
“只是常家现在还待在兴化府不走,也不知要被占走多少去。”孙族长眯着眼睛嘶了一声,看着手里头的方子,心道,这得多少银子啊!
孙进才就故作高深地摇头,道:“无妨。”他细细地说与自家父亲听,“原本咱家的银钱就不大够,这一回跟财大气粗的常家对上,他但凡提价,咱们更抢不到多少了。不过,咱们本就还得留下一部分的钱财来置办榨糖、买蔗种。他们买地任他们买去,咱家还是慢慢来,只要手里把着这个方子,以后多少钱来不得?到时候,有钱了,还怕买不到地?”
孙族长听一句就点一下头道:“很是。”等听完了,已经是完全用不上自己的脑子了,“这么说,这一回些许买一些就行了?”
孙进才就道:“这倒不是,只是留下榨糖的本钱,其他的尽数买地,到底这时候价低,能买上多少是多少。”只不过,最要紧的是不能和常家面对面的碰上,否则又哪里争得过?想来,那样的人家也不在意他们这样小门小户的。他们只需要低调行事,闷不吭声地圈上一些好地就行了。
“这话很是。”孙族长不能更赞同了,那可是地啊,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过闻家,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还想着怎么从闻家身上刮一些银钱出来,哪里会想得到将这种堪称传家之宝的东西与人呢!
这一回,常家是要顶在前头收地的,除了常老爷身上带得一部分银钱之外,还有林瑜先行垫与他的十来万两银子。京城那头的常家和林如海家的人手已经带着充足的银钱赶过来了,王子腾的那一份由那个心腹带了一些,剩下的从金陵那边过来。
林瑜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就是辰龙的功劳了。三家人家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稳妥但是更加显眼的官船,走了漕运。等于就一直暴露在林瑜的眼皮弟子之下,他当然会事无巨细地全部知道。
这一回,跟着一道来的还有白苓。白苓一家的身契早在京中的时候都已经叫贾敏给了林瑜,她素来是个稳妥的,又怎么会不注意这种要紧的事。虽然两家人家好得像是一家似的,但是该避嫌的地方,贾敏心里自然清楚。
之前白苓一直留在京中被刘嬷嬷给押着重新教导,但是京中知道苏木跟着王子腾走了,林瑜身边少了人之后,刘嬷嬷看着他还算像样了,就赶着将人给送来。
刘嬷嬷本就是宫中的嬷嬷出身,眼光老道的同时,不免会觉得一个嗯大家公子身边,没几个小厮长随的实在不像样。要不是林瑜的秘密比较多,她也跟着谨慎,早就给配齐了。
原本,林如海上京的时候,京墨在他身边的任务算是结束了。只是,没想到林如海又做了户部左侍郎,一开始兵荒马乱的,又担心人销毁证据,是以每一秒的时间都需要抢。就连灵芝也被押着,天天白天睡觉,晚上揉着眼睛算京墨记回来的数字。
而意外被发现天资聪慧的小黛玉在数算上同样比天赋出众,做女儿的心疼林如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不说,还常常熬得精神不济。等自家爹爹一下衙,就等在林如海的书房里,帮着灵芝一道计算。
只不过,她小时候身子骨弱,哪怕现在健健康康的,只是看着单薄一些。做父母的哪里能不忧心,最多晚膳之后再算一段时间,该睡的时候就被贾敏领回去休息。
还别说,她算起来并不比灵芝慢多少,有了这两个小的帮忙,林如海的工作可谓是一日千里。
就在林瑜漫不经心地挖坑,等着人往里面跳的时候,京城里头,关于国库亏空的事酝酿到现在,终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