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护卫巡逻时三人一组,四组一队,共天干地支两队。张忠、黄石一正一副两个管事的不入这序列,但平时会和十天干的一起巡逻,与天干中的甲一组,凑足三人的数。 “张大哥回了?”例行巡视之后,甲拍拍身上沾染上的霜露,问一样在袄子上拍拍打打的黄石,道。 爱惜地用包铁木棍将这新做没两月的袄子拍打干净,再把棍子插回腰间,黄石方道:“可不是回了。” 他们每一季都有两套新衣,一套常服一套在林家做护卫时特制的护卫服,平时护卫服留在林家,上工时就换上。原则上护卫服不被允许带出门,浆洗也有专门的人负责。若是那天护卫不在林家做了,那这些年发给的衣裳都是可以带走的,只是护卫服上面绣上的标志需得全部拆除。 这些大多苦汉子出身的护卫们这些年虽然在林家拿惯了新衣新裤的,但又有哪一位会不珍惜?这样的人也到不了林家来。 “就等着队长请大家伙酒吧!”黄石笑呵呵的,肚子里有货却藏得严严实实,要不然他也不能得了林瑜的信任。 甲听了,不禁兴奋起来,搓着手进了屋,乐道:“准是得了个大胖小子!” 黄石拎了拎吊子,甲见状,赶紧紧上去接过,从桌上翻出黄石和自己的茶杯来,热热的倒出两大杯的茶水来。 黄石接过自己的茶杯,笑道:“那得等他亲自与你们说。” 外头园子里有两组人巡视着,还得有半个时辰才轮到他们,黄石也就和甲这个半大小伙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屋里喝茶说话。甲之所以是甲,倒不为别的,而是他年纪最小。今天不过十九,家里正张罗着给他娶媳妇。这段时间他听见媳妇、生娃之类的话题就兴奋地打不住。 黄石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他家里准备得怎么样了,突然听外面传来张忠爽朗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茶杯起身,正要开门,就见张忠一手推了门进屋,身后还跟着几个抱着好些鼓鼓囊囊地包袱的眼熟婆子。 “这是?”黄石不用算日子就知道还没到发年货的时候,他不禁纳闷地问道,“日子不对啊!” “不是年货。”为首的婆子穿着青灰色大袄,一头乌油油的发一丝不错地抿起,紧紧地挽在脑后。她刻板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来,道,“再过两天大爷就除孝了,这是赏给大家的,都沾沾喜气。” 一边指挥着人将包袱都放下,再一一交代道:“新制的衣裳都在这里了,还有银两,你们自去钱账房那领去。” “钱妈妈,这回能得多少?”甲是个外向的,立刻黏上去问,被张忠一把抓住了领子。他对着钱婆子笑道:“劳烦妈妈走这一趟了,喝杯茶吧?” 钱婆子摇摇头,看向甲的眼神很是温和,她拒绝道:“这就不必了,还得紧着支了内院的赏银,给她们搬进去呢!”她一阵风似的走了。 张忠拍拍甲的肩膀,道:“走,跟大哥去钱账房那里给弟兄们领银子去。” 甲挠挠头,应一声:“哎,好。”又问黄石走不走。 黄石拍了拍搁在桌上的包袱,道:“你们去吧,我先给闲着的兄弟们送过去。刚才钱婆子那动静,只怕那几个小子这会儿正等得抓心挠肝呢。” 林瑜除孝,对他自己来说倒不是一件多大的事,然而对底下的仆人们来说,却是能多拿一笔丰厚的赏银,各个开心的如同提前过年了一般。 白术笑眯眯地站在绣房门口,看她们欢欢喜喜地闹作一团,就为了几个好看的面果,姑娘们清脆愉快的笑声听着就让人心情也跟着不由自主的轻快起来。 管事的媳妇见了她,正要止住这群乐得没了规矩的丫头们,却见白术含笑对她摇摇头,又示意她出来说话。她赶紧出来,悄悄地掩了门。 “莫扰了她们,原是一件喜事。”白术拿脚走开一些,生怕里面的人看见了门上的倒影,又道,“若面果子少了些,只管去和大厨房说,就说我的话,让多做一些。大家都拿些回家哄孩子、祭祖都好用呢!” “大姑娘慈心,只别费心。”那媳妇忙摇摇手,笑道,“主家一向大方,她们哪里眼皮子浅到缺这点小东西,不过是图个抢得开心罢了。” 白术听得笑了,道:“这话很是。”又问,“大爷除孝后的衣裳都得了吧?” 管事媳妇忙回道:“都得了,只祭祖时穿的大衣裳还差了点绣纹。” “这原也急不得。”白术点点头,嘱咐道,“你们多费心些,毕竟是大爷除孝后第一次祭祖,再庄重也不为过的。” “晓得,那我先把已经得了的几套衣裳给您送去?” “不必送了,交与我就行。”管事媳妇连忙应一声,从一边上了锁的屋子里拿出一个月白色带浅纹的绸缎包裹来,递与白术。 白术拿在手上,略一检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便走。她原是很忙的,这已经是难得的悠闲了。 那管事媳妇见白术走远了,又赞又羡了一回,方转身回房。到底也没让一屋子的大小丫头们多闹,说了几句便叫散了。 不多时,就见大厨房里的人来了,手里端着的可不就是刚让一群大丫头们抢得高兴的各色栩栩如生、又憨又可爱的面果子,那管事媳妇不免佩服白术周到。 整座宅子今天喜气洋洋的,林瑜这边却抱着县志及早年林父、祖父留下的笔墨皱眉不已。 他只知本朝国号为靖,前朝乃明,记忆中林父一直是宽袍广袖峨冠博带,便以为这个世界和上一辈子的历史不一样了,哪知道虽然没了满清,但本朝皇室来历却与之脱不开关系。 这个世界的中原皇朝的位置上坐着的依旧是异族。 林瑜从有限的资料中发现了历史的拐点出现在了哪里,别称野猪皮的□□哈赤在历史中没了踪影。许是幼年早亡,如今已经不得而知。然而原本应该在他的领导下崛起的建州女真在与海西女真的冲突中悍然落败,被海西女真吞并。之后便是后金建立,再入关取代了明王朝,林瑜耐着性子看完这一段,和他记忆中的历史没有太大的冲突之处。 而这个世界的皇室姓氏,林瑜倒是耳熟,说起来没一个中国人会陌生。 叶赫那拉氏。 那是曾经统治了末代清朝的女人的姓氏,那个女人便是慈溪太后,没人会不知道吧? 林瑜冷笑一声合上书卷,暗道,这算什么,历史的诡异玩笑吗? 这一世没有剃发易服之策,让他失了警惕,还以为是又一个汉王朝。也难怪,他能接受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守孝三年多,他没被憋死,那还是上辈子宅惯了。随身领地里的书籍管够,穷其一生都不能全部看完,这才安安分分地窝了那么长时间。 林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弄乱的书籍摆回原样,想了想,自己这辈子的祖父做到过知州,应该有邸报。他左右看了看,仗着人小便钻进了书堆里,敲门进来的林老管家一看自家仙童下凡一般的大爷,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忙哭笑不得地问道:“您找什么,老奴替您拿好不好?” 也许是少见林瑜这般活泼的模样,老管家不禁用上了哄孩子的口气。 林瑜也不介意,他从旧纸堆里爬出来,随意地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见拍不了便随它去了,林老管家一见,暗暗记下一会儿该让里头送干净衣裳来,就听林瑜问道。 “早先祖父做了一任知州,那时邸报可还有?” 林老管家一愣,旋即答道:“那都由先老爷收起来了,不在这堆里。”又问,“您是想看邸报吗,老奴这就吩咐人去买。” 难怪祖父的藏书这边找不到,林瑜暗道,这时又听老管家说买,讶道:“邸报可以买?” 见惯了自家大爷运筹帷幄不动声色的样子,这倒是林老管家第一次见他目露讶异,不由笑道:“大爷有所不知,邸报虽是由通政司下抄录刊发,但是朝廷并不用急脚递送,慢了些许。于是便有商人做起了这门生意,官老爷们图省事,多有去买的。咱们林家世代书香,自然也可以去买。” 林瑜一听,道:“官府刊印的邸报想必不需官员们银钱使费吧?” 林老管家点头道:“正是如此。” 商人要去通政司抄写邸报,需得给出一些好处费。这样,通政司里面的上下官员多了一项心照不宣的灰色收入,朝廷省了大量印刷的花销,各地官员们能更快的得到京城的消息,商人赚得了银钱,上下没有一个不满意的。这官员之外的人买邸报看,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消息。 一转念就想通了里面的关节,林瑜暗笑自己之前疏忽,忽略了现在商业继承了明朝的发达。他简单地吩咐林老管家,把之前断了没买的邸报买齐全,整理好了他要看。 林老管家记着了,这才说起要禀报的事来:“大舅老爷使了人来,说是张老夫人这段时间常念叨您,想请您过门小住一段时日。” 林瑜听了,想也不想地道:“就说我初五出了孝,初六便去,谢老太太挂念。”见林老管家应了,正要转身出去吩咐,想起张忠刚回的时,又叫了一声,“略站一站。” 林老管家回身,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算了,你只打发人回去,就说我说的,请大舅过府一趟,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