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飞快的速度把小孩崽子打包扛出肯德基, 柯兵又第一时间在步行街上找到一处隐蔽的长凳,这才把那小王八蛋放上去, 然后蹲下和樊霖平视。
“你到底想干啥?”
樊霖伸出没几两肉的小手一把捧住柯兵的脸,左看, 右看,上看,下看。小孩儿的手有点凉,没什么力气,柯兵觉得被这么弄着有点痒。
“叔儿,”小孩忽然露出特别天真的眼神,童声童气的说, “其实你挺帅的。”
柯兵眯起眼:“为什么要用‘其实’……”
凛冽的北风呼呼的刮, 人一说话就哈出阵阵白气。不一会儿,小孩儿的鼻头就给冻红了。吸溜几下鼻子,樊霖才道出实情。
“冒充你爸给你开家长会?”柯兵把眉毛皱成了柴草垛子,“你是不是在学校犯啥事儿了?”
“没有!我保证!”樊霖急忙开口, 好像晚一步都不能证明他无辜似的, 眼睛瞪得大大,“我这次考试进了前十的!”
成绩永远是小孩子胸前最大的那朵红花。这一刻,樊霖倒显出那么点小学生的可爱。
“那干嘛不找你爸去呢,多光荣啊。”柯兵想不通,要是他儿子这么出息,他去开家长会的时候胸前都恨不得别个名牌儿写上“柯xx之爹”。
柯兵话音刚落,小孩儿的眼睛黯了一下, 接着飞快的露出灿烂的笑脸,满面自豪:“我爸忙,忙着干大事业的。”
柯兵下意识的皱皱眉,人生还有比养儿子更大的事业么。
“那你妈呢?”柯兵想起了那个美艳的女人。
“最近都在排练,马上要有新的演出了。也没时间。”
樊霖一脸自然,愣是看不出任何难过。可柯兵就是觉着心疼。这什么破父母啊,人家爹妈恨不得把孩子当皇帝似的供起来,这俩倒好。一瞬间,柯兵忽然觉得他似乎能理解樊霖别扭的性格了。
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小孩儿,顶多一米三的个头,瘦瘦的肩膀几乎比书包还窄,小胳膊小腿儿细得像豆芽菜,好像轻轻一掰就能折断,可小身板儿却总喜欢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的姿势都带着那么一股子倔强。
叹口气,柯兵起身坐挨着樊霖坐下,然后猛的把小孩儿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一把搂了个满怀。用细细碎碎的胡渣下巴使劲蹭人家的娃娃脸:“给我当干儿子吧。”
小孩正挣扎呢,听着这话回身就是一口,险些咬掉小卒子的鼻子。
“美死你。”
柯兵抬手冲着小脑袋就是一锤:“别得了便宜卖乖啊。不是想让我去家长会么,先叫一声听听。”
“……”
“叫啊。”
“话唠。”
“……”
“叔儿,你还活着么?”
“没看见喘出来的白气啊……”
“那家长会是这周六,别忘了。”
“我死了。”
“叔儿,你怎么三十多了还这么幼稚?”
“咱俩到底谁幼……不对!奶奶的谁说我三十多了!?”
……
家长会自然是应下了。最后柯兵熬不住那一点点爱心,又巴巴的给小孩儿送回了家。回去的路上,柯兵问万一被你老师识破咋办,小孩儿想也没想就说,不可能,我爸没去过学校。一句话,把柯兵这小心脏给虐的。拉着小孩儿的手更紧了。
冒充樊若山去开家长会这种雷人的事柯兵自然不能和唐尧打招呼,弄不好还以为他和樊若山有啥猫腻,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周末,小卒子难得的没排什么约会计划,本想找个好点的理由给予唐尧安慰,结果看着对方“总算能清静一天”的解脱表情,小卒子备受打击。
周六,柯兵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的洗了脸刮了胡子,又在镜子前面磨蹭了快一小时才谨慎的选定了一件比较商务的风衣。扣子随意一搭,半系不系的,领子一立,手一插兜,俨然简约而不简单的金领儿风范。
这么着,准爸爸出门了。
路上塞车,但柯兵还是提前了半小时到达学校。进门的时候被门卫拦住,小卒子自豪的把邀请函一拍,曰,六年二班樊霖的家长,应邀来开家长会!然后大大方方的进了大门。要说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角落里瞄着他,但屡次四下看去,都没见着人影。最后柯兵只得把这个归为初为人父的悸动带来的过度敏感。
不愧是市内最好的私立学校,教学楼规整气派,而且颇有古风。虽然墙壁上的爬墙虎因为入冬已经枯萎得只剩下藤蔓,但还是有那么点欧美名校郁郁葱葱古堡巍峨的意思。学校也很贴心,在路上都立了指示牌,所以柯兵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六年二班。
门口站了个小姑娘,挂着优秀标兵的红绸缎正给进门的家长分发成绩单和一些资料。柯兵一走过去,她马上抬头特有礼貌的冲柯兵笑:“叔叔好,这是成绩单和家长手册。教室座位上有名牌儿,还是按照我们上课的位置坐。”
小姑娘长得俊,笑起来也甜。尤其是只嘴角一侧有的浅浅酒窝,能惹人怜爱到骨子里。看得柯兵一下子从严冬进入了春姑娘的怀抱,浑身扑拉扑拉的绽放开朵朵小花儿。再一想樊霖那倒霉孩子,得,这就是中超和西甲,完全不在一个比较级。
“叔叔,你怎么不进去呀?”小女孩儿仰头,有点好奇的看着一直站在门口的柯兵。
对啊,怎么不走了?——小卒子一号眨眨眼。
我动腿了啊。——小卒子二号继续原地踏步。
奇怪,我也没闲着啊。——小卒子三号皱眉。
唔,好想捏捏脸。——小卒子四号揪头发天人交战中。
……禽兽不如。——小卒子一、二、三号黑线。
就在柯兵粗糙的大手马上要碰到小女孩儿娇嫩脸蛋儿的瞬间,天外突来一掌给与柯兵重重一击。“啪”的一声,小卒子的手被人打到了一边。
“你想干嘛!”背后传来一句男人略带怒气的低喝。
小卒子转过身,刚想解释他真的不是怪叔叔只是对可爱的娃娃总是情不自禁,一抬眼却愣了。
“哥?”小卒子惊讶万分。
唐禹嘴角抽搐:“谁是你哥……”
“你怎么在这儿?”柯兵上下打量男人,一身风尘仆仆看样子也是刚刚赶来。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唐禹重重的皱起眉毛。自从在唐尧家看了不该看的且一辈子都不想再看的东西之后,他就找人用一个半月时间把柯兵调查了个底儿掉。前天报告才送到他的桌子上。里面应该没记载他结婚更别说有孩子的记录,那么……
柯兵脑袋一转,就知道男人误会了。赶紧澄清道:“我是帮别人个忙,过来顶一下。不是我儿子啦。”
唐禹思索两秒,这才多少柔和了些表情。然后摸摸身边小女孩儿的脑袋,颇为自豪道:“这是我女儿,唐乐乐。”
柯兵刚想赞叹下有其女应该也有其父,就听见唐禹的补充说明:“只许看,不许摸。”
小卒子委屈的扁扁嘴:“那能羡慕吗?”
“完全可以。”唐禹非常不谦虚的大大点头。
进教室找了好半天,柯兵才找到樊霖的名牌儿。虽然课桌已经被事先挪大了空隙,可小学生们的设施对于家长还是多少委屈了些,柯兵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自己塞进去。刚一坐定,就见唐禹直直的冲自己走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自己身边儿。
同、同桌了?!
柯兵眨眨眼,有点不能消化这个事实。但唐禹似乎比他还受刺激,那样子让柯兵忽然很想唱歌——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耳朵竖得象天线~~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你磨快了尖利的爪到处巡行~~你给我们带来了生活安宁~~啊哈啊啊哈啊黑猫警长……
“你帮樊若山来开家长会?”小卒子四号正唱得欢呢,唐禹却已经出声询问。
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然后在唐禹越来越深的目光里,小卒子总算抓出的句子主干:“不算是,应该说帮樊霖来的。”
唐禹有些疑惑的歪歪头,似乎在等待柯兵近一步解释。
“生意场上和樊若山打过几次交道,也算缘分就认识樊霖了。后来阴差阳错又遇着小孩儿几次,这不他父母都忙嘛,小孩儿就拖我过来救救场。”柯兵尽量让自己的叙述简单明了,他记得唐禹应该是认识樊若山的,那么他不用说太多想必对方也懂。
果然,听完柯兵的叙述,唐禹的气场立刻又由黄金圣斗士变成了青铜孩子,虽然不明白男人转变如此之大的原因,但显然小卒子更喜欢这个氛围。也就没多问,只是觉得男人的目光里怎么忽然多了那么一点点……同情?
家长很快来齐,老师走上讲台看了看没有空着的座位了,点点头,轻咳一声:“那么,六年二班本学期期末家长会现在正式开始。”
可爱的唐乐乐没有一起进来,应该是完成了使命光荣卸任。
小的时候,柯兵对于家长会这个神秘组织那是相当好奇,因为每一次都只有家长去参加,虽然家长们都会努力的把会议精神传达,但柯兵就是觉得这个会议特神秘特有吸引力。随着一年年的长大,这种感觉被渐渐沉寂到了心底,可今天一坐进来,开着讲台,老师,那感觉忽然就活了。于是,小卒子几乎是激动的竖起耳朵,生怕漏掉老师的只言片语。
“本学期我们班的成绩全年级排名第一,这是一个很好的成绩,也和各位同学和同学家长的努力分不开的,这说明我们班有一个很好的学习氛围和学习环境,大家之间也能够相互帮忙共同进步。不过就单科而言,我们班的语文成绩要稍稍逊色一点,也可能是班级里男生比较多的原因,所以……”
十分钟之后,小卒子的元神睡着了。
别了,童年美好的臆想,憧憬……
老师还在讲,从成绩讲到学习,从学习讲到复习,从复习讲到补习,最终又由补习作用到成绩。柯兵的脑袋从仰视到平视,从平视到俯视,从俯视到不视,最后几乎趴到了桌子上。他觉得能从这个学校熬到小学六年级,樊霖还保持着那么清醒的头脑利落的反应敏捷的思维,实属不易了。咳,当然,发展成唐乐乐那样的,绝对是上天的眷顾。
正想着呢,老师就说到了唐乐乐。小姑娘俨然成了老师手里的楷模,横着比对纵着分析就差做模型活字印刷了。老师赞得滔滔不绝,唐禹听得眉开眼笑。柯兵偷偷瞄上一眼,好么,眼睛都乐没了。
略微疲惫的叹口气,柯兵是真想趴桌子上睡会儿。结果刚一低头,就不困了。深棕色的木质课桌上,大大小小的痕迹。这并不希奇,哪个学校都有课桌文化。什么留qq交友征婚的,抄答案考试备用的,闲来无事信手涂鸦的,或者xx到此一游的等等。
可樊霖桌面上的却不是这些,那些痕迹有圆珠笔使劲写的,红的蓝的痕迹浅浅,有小刀用力刻的,微微泛出木头本来的黄白色,略显醒目。
【小心眼儿王八蛋!】
【你去死吧!】
【活该你爸不要你!】
【有人生没人养!】
【樊霖xxxxx】这一句,后面被人用刀画花了,再也无从辨认。樊字的笔画那么多,却还是被执着的一笔笔刻得清清楚楚,呵,哪来那么大的仇呢。
也许在小孩子心里桌面上的这些只是一时的发泄,可刻上了就是刻上了,擦不掉的。不光桌子上的擦不掉,心里的更擦不掉。
柯兵也说不上心里的感觉是怜惜,是疼爱,是酸楚,还是生气。他也不知道他该气谁,气樊若山?郝昕晴?还是这些连是非都分不清的孩子?
从头到尾,老师都没提到樊霖。想来也是,第十名这个位置在小学实在不起眼,老师做的就是表扬前三鼓励后进,对于中间的大部分群众是不予特殊对待的。
眼看会议进入尾声,百无聊赖的柯兵总算打出了他一直想打的哈欠。之后,不经意的看看教室门口,大张的嘴险些没闭上。那个露出三分之一的黑不溜秋的毛茸茸的东西应该是脑瓜顶吧,而且怎么看怎么像樊霖的西瓜头!
家长会小孩子一般都不来的吧,除非……
“好的,那么接下来念到名字的小朋友的家长,麻烦你们会后留一下。巩家扬,樊霖,唐乐乐……”
想唐禹会前的眼神和刚刚那三分之一的西瓜头,小卒子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家长们鱼贯而出,终于,教室里只剩下了一个妈妈俩爸。老师微笑着招呼:“来来,都往前坐,咱们开个小会。啊,还有外面的同学,都进来吧。”
老师话音刚落,三个小朋友神态各异的走了进来。有继续甜美微笑的,也有委委屈屈貌似抽抽搭搭前兆的,还有一脸便便色行走僵硬的。
伸手把便便色的小崽子揽到自己身边儿,小卒子调高了眉毛压低声音:“不说没犯事儿吗?你的保证呢?啊?”
瞬间,便便色被满满的无辜取代。小孩儿悄悄凑近几乎贴上了小卒子的脸,外人乍一看,倒还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美图。而个中血泪只有小卒子知道。
那压低声音的小孩崽子咬着他耳朵说的是:“叔儿,人家是未成年人……”
……
相信小破孩儿,尤其是西瓜头小破孩儿的,都是傻子。——摘自《小卒子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