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都过去二十六年了,陈恪青的小学班主任今年五十八岁,已经退休了。 何笠阳向学校询问到了她的地址,上门拜访了她。老师教了几十年书,带了那么多学生,记不清每个人,何笠阳只含糊说是他以前的学生,她略微窘迫但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何笠阳。 寒暄几句之后,何笠阳进入主题,“您还记得陈恪青吗?” 她居然还记得,点头说,“记得记得,那个孩子长得特别漂亮。你小时候应该也挺俊的,我却不怎么记得了。” 何笠阳打哈哈敷衍过去:“我小时候比较丑。” 她回忆着说:“我记得他,他特别听话懂事,成绩也很好,就是很冷漠,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果然冰山是从小养成的。 何笠阳觉得有点好笑,“是吗?好像是这样……您还记得他八岁时候吗……” 老师愣了下,“八岁?二年级?他是九岁才转学过来的啊。一二年级是在别的学校读的。” 何笠阳闻言懵了懵,然后装成记错了的样子:“哦,好像是我记错了吧。” 接着何笠阳去了学校,旧学生的资料还是用纸来管理保存的,找到花了点时间,陈恪青还真是小学三年级才转过来的,之前在a城的一所小学读书,总觉得这个小学有点耳熟。 看来何笠阳还得去看看,不过今天是没空了。 何笠阳回了城,先去接了奶奶。她一大早出门做侦探去了,也不要他陪同。 何笠阳问她:“调查出什么来了吗?能把陈恪青变回来了?” 她斜了何笠阳一眼:“就这么迫不及待?” 何笠阳:“……” 她轻声说:“她们和我说,你们分居以后陈恪青很低落,但是一直没有带新的伴儿回去,不管是男是女。听说他要离婚以后,还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要。” 说这话做什么? 她语重心长地和何笠阳说:“如果恢复不过来了,这婚肯定也继续不下去了;如果恢复了,你真的要离婚?” 何笠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因为正在开车,不能错开视线,还是直视着前方,“你很喜欢陈恪青吗?我觉得你以前也没多喜欢他啊。” “是没多喜欢。” 奶奶说,“你以前不是很怕我知道了你们的事反对,瞒了快一年才磨磨蹭蹭告诉我吗?” 何笠阳点头。 “我对同性恋并无意见,但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喜欢男人的。” 何笠阳讶异了下,她看上去那么豁达,居然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那时候同意的那么爽快啊? 像是听到了何笠阳心里的话,奶奶接着说:“因为对象是陈恪青,所以我才同意的。” 何笠阳不明白了:“因为他优秀可靠吗?” 奶奶沉吟了下,委婉地回答:“差不多是这样吧。” 堵车。 他们停下来等待。 何笠阳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方向盘,过了一会儿,想起陆斐然说的话“能开诚布公地说是最好的”,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开了口,“你说你知道陈恪青为什么变回八岁的原因了?” 奶奶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何笠阳等了下,“……我这么问就是想你告诉我啊。” 奶奶:“我不回答就是我不想告诉你。” 何笠阳又问:“是和我有关吗?” 她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扭过头,用拒绝的眼神看着何笠阳。 何笠阳确定说:“看来肯定是了,既然和我有关,我觉得我有资格知道。” 奶奶答非所问:“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把你领回家以后刚开始,每次吃饭你都端端正正做好,把筷子摆好碗摆正,但只要我不说可以,你就一动也不敢动。有一次我出差了一天,在桌上留了吃的,纸条不知道怎么弄丢了,回去以后发现你饿得都蔫儿了,可锅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少。那时候啊我就有点担心……可也有安心。我很高兴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但你的性格太好欺负了,所以我一直管你的交友,你小学三年级那个走的很近的男同学不过是天天骗你用零花钱请客,后来还有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幸好还是遇见了陈恪青。” 算是幸好吗?……可能算吧,何笠阳遇见陈恪青还拐骗了人家十年是他的幸运,陈恪青遇见他也是到了八辈子大霉了,不然的话,说不定他早和个白富美结婚生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陈恪青正在写着黑板报,小雨鞍前马后地给他帮忙。 小雍悄悄关注着这边,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你们现在很要好嘛。” 小雨说:“我们是亲戚嘛。小明是我的哥哥,他对我那么好。” 陈恪青从椅子上下来,去写了个手,再来擦椅子,“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这段时间小雍虽然有一直幼稚地针对他,但他都是大人了,既不生气,更不在意,只当是蚊子挠痒痒了。除了弟弟,小雍还没有欺负人欺负得这么失败过,他还不信了。 小雍撇开弟弟就跟在小雨小明跑,胡乱搭话,连珠炮似的发问:“你以前在哪读书啊?小雨不是说你山区来的吗?骗人的吧?山区的小孩读书哪有你这么好。你怎么回来城里念书,你爸爸妈妈呢?” 陈恪青半点不恼怒,很是好脾气地说:“……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吧。” “朋友?什么朋友。” “我太想念他了,所以到了这里。” 小雨也好奇,“你以前的朋友吗?他是怎样的人啊?” “他叫‘阳阳’,又乖又聪明。” 陈恪青回答。 小雨讶然说:“哦,我爸爸也叫‘阳阳’。”他挠挠头,又补充说,“我大爸爸叫我小爸爸‘阳阳’。” 小雍跳出来插话表现自己的见多识广,“我大爸爸管小爸爸叫‘然然’,但是小爸爸叫大爸爸‘老邵’,还有时候叫他‘老流/氓’。流/氓是什么意思啊?爸爸说要等我再长大点才能告诉我。” 陈恪青:“……” 小煦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哥哥你等等我啊。爸爸说不能乱跑的。” 小雍不管他,又拉着小雨问,“猫猫怎么样了?他过得还好吗?” 小雨说:“他很乖啊,就是太黏人了,走到哪跟到哪,我坐在椅子上,他就靠在我脚边,我躺着他就要趴在我的胳膊旁,我上厕所他也非要跟进来,不跟着就不高兴。” 陈恪青发现了,小雨是抱着猫睡觉的,每天给猫梳毛,猫和他特别要好。每天一回家,等在玄关的猫一个人就扑倒小雨身上,别人都不怎么搭理的。只是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咪了。 他们没出校门,在长廊坐着等。 小雨忽然问:“小明哥哥,那你想不想你以前的那个朋友啊?” 陈恪青摸摸他的头:“想。……你和你爸爸小时候长得可真像。” 小雨:“我奶奶也这么说的!” 这时,前边传来一声呼唤。 他们举目望去,一个挺拔隽秀的青年缓步走来。 陈恪青今天也平安无事地当了一天小学生,何笠阳荒唐地觉得陈恪青居然还挺适应小学生生活的,都没有抱怨,好像就算以后他变不会来了,也能活的好好的。 因为陈恪青上二年级的小学在k城,也不远,第二天何笠阳又翘班半天去找人。 何笠阳有些忐忑,想想他上次找到的那位女老师,就是教了陈恪青三年也没怎么记得他,这回找的这个老师只教过陈恪青一年,年纪也挺大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陈恪青。 “——陈恪青?我记得啊。”老师说着,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旧事。 竟然记得吗?何笠阳不胜惊喜,“那么久以前的事您还记得?” 何笠阳把陈恪青小时候的单人照片拿出来给她看,“就是这个人。” “没错,我说的也是他。” 老师还特地拿出老花眼镜来戴上看,然后确定说,“你等一下哦。” 她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很大册子,然后回来,坐下来翻找,翻到其中一页,这页贴着一张许多学生的合照,“是运动会的时候拍的。” 她指了指照片上其中一个小小的人,“喏,你看,是不是陈恪青。” 哎,还真的是。何笠阳是认错了谁,也不会认错陈恪青的。 “是因为他特别优秀所以你一直记得他吗?” 她收起眼镜,笑了,“我记性挺好的,特别优秀的我也记得,但更多的是那些问题特别多的,就像陈恪青,我记得他呀,是因为他有一次拐了同学离家出走。平时根本看不出来是这么离经叛道的小朋友。这孩子也是的,他计划得特别周密,带了很多钱,还带着朋友装成是乘客的小孩混上了车。我们都被吓死了,以为他不是出了事故就是被人拐走了。当时都报警了,过了两天才在隔壁省把人找了回来。他们都跑出省了!我教书那么多年,见过皮的,没见过那么皮的,关键还很聪明。” 何笠阳都听得目瞪口呆了,上次那个老师还说他很优秀很冷漠,怎么在这个老师的口里,陈恪青小时候会是这样子的……何笠阳以为他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呢,竟然做过这么离谱的事啊!“那后来呢?” “后来两方的家长一起找,终于把两个孩子都找了回来啊。他们也是够厉害的,找到的时候也没灰头土脸,就是不大服气,很不想被找回去。我记得那个小朋友哭个不停,陈恪青也哭了。然后被各自家长领了回去。”老师说,“我记得这事还上了报纸来着,我特地教育了他们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陈恪青还死活不肯道歉认错。直到后来转学,我也没有听到他服输。” 何笠阳刚开始听着觉得还挺新奇的,慢慢地就有点不是味道了。 这很可能就是陈恪青八岁时的大事?他那个好朋友是谁?虽然只是个小孩子,可说不定他们长大以后也见过?何笠阳之前就一直觉得陈恪青心里有个特别的人,这下真的知道了,实在有点不自在……虽然只是个小朋友。 “和陈恪青一起离家出走的小朋友你还记得吗?” 老师想了下,“他后来也转学走了,我记得好像是叫‘阳阳’还是什么的,他们特别要好,亲兄弟也没有他们那么要好的。” 何笠阳听到“阳阳”这个词,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都不需要照镜子,何笠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该不会真有那么狗血吧?何笠阳记起来了,陈恪青以前就和他说过,说他很像以前的一个朋友。 “我记得照片上也有那个孩子的。”她找了一下,然后指了照片上的另一个小孩,“是这个孩子。嗯,是他,就在陈恪青旁边。他们干什么都手拉手一起的。” 何笠阳一看,心头一滞。 等等,这个小孩……长得也太像何笠阳小时候了吧? 但是童年时代的何笠阳又孤僻又自卑,合照的都是低着头的,从来都不会像他那样笑得那么灿烂的。 何笠阳想: 世界上真的会有和我这么像的人? 哦,不,可能是我像他。 老师慢慢地回忆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他叫向阳,林向阳。是个比较文静但是很开朗乖巧的孩子,要不是被陈恪青带着,也不会离家出走。” 何笠阳反复端详着照片上的小孩,越看越觉得和自己像,照片太老了有点糊,而且照的人很小,也看不大清楚。何笠阳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问问奶奶他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他后来为什么转学啊?”何笠阳问。 “你说林向阳吗?……好像是他爸爸死了还是怎样的。”老师说。 何笠阳怔住,凝重。 ——他的爸爸就是在他八岁那年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