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华康在侍郎府露了面, 接下来的几日, 便有无数人上门递帖子。
有熟人,也有慕名而来的。
实在推不开的,如族中长辈, 华康只能耐着性子去虚与委蛇,见了几个, 便厌烦了,又恰好一朵整日絮叨着要去乾福寺, 当即定下去乾福寺赏菊花。
那一天, 在华府其他人等的惊讶中,华康自自然然的上了马车,完全无事旁边那一匹为她准备的俊美汗血宝马。
一朵也跟着上了马车。
跟着华恩的红芍, 犹豫的看向马车, 又转向华恩。
“华恩,我坐哪?”红芍说着又羞涩的用帕子遮着脸嫣然一笑。
华恩阴着脸, 早料到红芍不会戴面纱, 将怀中已经准备好的面纱丢在他身上,“戴上。”
红芍看向那密不通风的面纱,一怕那面纱会蹭去脸上的胭脂,二想着这面纱完全没有其他面纱的朦胧美,心中便不乐意戴上。
“嘿嘿, 这是打算共乘一骑啊。”华是华非挤眉弄眼的调笑着。
华恩的面色更是阴沉,狠狠的横了眼门外偷看红芍的家丁。
初为人母的华怨扬眉吐气的看向华恩,“你就干脆点, 拉他上马呗。”
华恩瞄了一眼华康一朵的马车,能让红芍进去吗?就算让了,红芍也不乐意吧?
“戴上面纱,上来。”华恩将手递给红芍。
红芍犹豫了一下,将那面纱小心的蒙在脸上,又将手递给华恩。
是非恩怨四人骑着马护在马车两边,红芍不时的回头看向他身后的华恩,虽蒙着面纱,但华恩也能判断出红芍在对她低眉浅笑,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马车走过华家所在的大街,又沿着京城主干道向城外走去,在城外又走了一刻钟,便到了乾福寺,因过了赏花旺季,来乾福寺的人并不多。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出入。
一朵“嗖”一声跳下马车,华康看着他敏捷的背影皱皱眉头,红芍站在马车上将手递给华恩,等着华恩扶他下车。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直通向乾福寺正门,一朵蹦蹦跳跳的就先跑了进去。
华是华非二人忙追过去。
进了乾福寺大殿,众人在佛前上了香,一朵和红芍要去求签,华康让是非恩怨四人跟着,便独自一人走向乾福寺后的菊花园。
乾福寺的菊花,看起来倒是真真正正的瘦菊,没有一丛丛的,只是零星的,在假山脚下,在放生池边,开着那么一两朵,随风摇曳,更显得菊花的傲骨风姿。
“华姐姐果然没变,还是这么喜欢乾福寺的瘦菊。”连玉清的声音在风中依然不减其中的温润。
“不,花不再是往日的花,人也不再是往日的人,赏花的心情自然也是不同。”华康负手看向放生池中的游鱼。
“不过是赏花的人少了一个,华姐姐便说这花变了?”连玉清手中的玉扇刮过一朵菊花,本就垂败的花辨飘落下来。
华康沉默不语,连玉清果然在她身边安插了人,不过,总是避而不见,倒不如说清楚的好,至少也要弄明白她在算计什么,半响,“他还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连玉清见华康主动提连城清心中一喜,面上却满是忧色,“孤身进宫已是莫大不幸,心有所属更是雪上加霜。城清他如何能好的起来?”说完,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华康依旧背对着连玉清,心有所属也可以叫做不安于室,虽合情但不合理,“他这又是何苦?”
“心若苦了,到哪里都是苦。这世间最难停止的,便是情不自禁。”连玉清上前一步,细看华康的侧脸,“华姐姐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告诉城清的吗?”
“劝君惜取眼前人。”华康转身看向连玉清。
“哎,话是如此,做起来又是何其的艰难!城清对你的思慕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改变的,想你们二人相交十几年,均对彼此一心一意,痴情不二,这样的感情,怎能是深宫帝王的一点点恩宠取代了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怎能如此说话,若是让他人听到,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呵呵,”连玉清笑着,将扇子展开遮住唇角,“倘若连华姐姐都信不过,那这世上又有何人可信?”
“隔墙有耳。”华康蹲下捡起一根被折掉的菊花枝插进泥土里,伸手在泥土上按按。
“君心难测,更何况后宫这么多人看着,只是得了一句空赞,便要听满宫的风言风语。城清又一心只记挂着你,无心与他人争斗,处境更是艰难。”连玉清一直看着华康的脸色,见华康脸上隐隐露出忧色,心中更是大喜。
“……是我无能。”华康一拳捶在石栏杆上,连玉清忙拉住她又要砸向栏杆的拳头。
“华姐姐何必自责,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要他进宫。华姐姐一向忠君爱国,怎会为了一个男子,忘了君恩,背了纲常。”华康收回拳头,背对着连玉清,背影有些萧瑟。
连玉清满意的看着华康的反映,将面上的喜色一收,又满是担忧的接着说道,“只是,后宫皇夫之位空悬多年,如今皇上有意在后宫诸君中选一才德兼备者晋位。虽说城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人虽有妒忌,凭着成清与他人平起平坐的位份,也没人敢迫害他,但倘若其他人坐了那皇夫之位,到时借着身份不同,欺压城清,那城清的日子必定更加苦不堪言。”
华康见连玉清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也不急着表态,“后宫倾轧自古如此,依城清的品貌,那皇夫之位必定唾手可得。”
“华姐姐,城清的为人你我都知,但皇夫一位牵连甚大,不是只看人品、帝宠便能定下的。那宫里的柳君,生有一女一子,又有其母柳丞相撑腰;殷君,虽无女儿,但背后也是有着殷氏一族撑腰……论势力,城清最弱;论心性,他又是不争的。我身为其姐,也不能助其一臂之力,真是枉为其姐!”连玉清手中的玉扇用力的合上。
“清儿……”华康凝视着远方轻声唤着,隐隐听到一朵的声音传来,决定速战速决,“玉清,你放心,我必不会让城清受苦!”
连玉清听到华康的保证,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拍拍华康的肩膀,“华姐姐,你与城清如今分飞两地,我连家怎么能……”
“不必与我见外,”华康握住连玉清的手,“你我二人知交多年,我又与他……,虽说今生不能共结连理,但是若要我看他受苦,我华康也是做不到的。”
“华姐姐,”连玉清感动的看向华康,“原以为华姐姐已经移情别恋,虽知这在情理之中,但心里也难免怨怼,万万没想到华姐姐如此情深意重,我连玉清,代城清多谢你了。”
说着连玉清就要下跪,华康忙拦住她,“你我二人何必如此。怪只怪我与城清有缘无分,只凭着你我二人多年的情谊,我华康也定当出手相助。”
“大恩不言谢,我连家一辈子不会忘记华姐姐的大恩大德,”连玉清站起身来,“只是华姐姐要如何去做?”
“未免他人口舌,我会暗中派人进行。连妹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华康保证道。
连玉清沉吟一下,想到华康倘若公开支持连城清,确实会让人再次提及他们的过往,对连城清名声有碍,“那就拜托华姐姐了。”
“嗯。日后,你我二人也不必来往甚密,若是有人看到……”
“小妹明白,一定会照华姐姐说的去做,今日,小妹就不打扰华姐姐的雅兴了。”连玉清说道,对华康一揖便摇着扇子,玉树临风的走了出去。
华康冷眼看着她的背影,倘若是以前的那个华康,说不定会为了连城清的皇夫之位奔波与朝堂战场,但是可惜了,那个华康不见了……
以前的华康确实是痴情的可以,竟然为一男子舍弃大好前程,即便是前世为了无暇,她也不能放手筹谋已久的皇位,果然她的情烧的再烈,也都是冷的。
“姓华的,你看我的签。”一朵拿着一张黄色签纸跑了过来。
华康接过,草草的扫了一眼,又重点看向最后一句,嘴角就弯了起来,“华是,香油钱多加一千两。”
“是。”华是应着,想不明白华康是为了哪一句话这么开心。
“找人解签了吗?”华康问一朵。
一朵一愣,“没呐,我拿到了签就给你看了。”
“阿弥陀佛,不如让贫尼来给少君解签。”一个尼姑走了过来。
“有劳了。”华康将签文递给尼姑。
那尼姑看了一眼,又看向一朵,“华施主,少君面颊丰满额头宽阔,耳珠圆润,眼神清明,是多女多子的面相,一生无忧无虑,真是羡煞旁人。”
华康顺着那尼姑的话去看一朵,因为那多女多子的一句,再见一朵那张圆脸,只觉得顺眼无比,“哦,那大师可能看出,何时我才会有子?”
“这……”那尼姑再看向华康,“早年,贫尼便给华施主看过相,如今看来,小姐面上杀戮更重,不利子嗣。”
“放肆!”华康冷声喝道,一句不利子嗣将方才的欣喜全部浇灭。
一朵吓得一抖,是非恩怨众人也是一惊。
“回去!”华康拉着一朵大步走开。
“姓华的,看相本来就说不准的。”一朵扯着华康叫道,他步子没有华康的大,拖在后面,踉踉跄跄的。
“华是,将那香油钱……”华康的话一顿,“罢了,将香油钱给了就走吧。”
“是。”华是应了一声。
回到马车上,华康依旧冷着一张脸。
杀戮太重吗?手指敲在膝盖上,华康闭上眼睛,难道重生一世,她还是与子嗣无缘?
一朵伸出手指捅捅她,见华康没有反映,便放开胆子挤在她身边,“没事的,姓华的,你以前不是打仗的吗?打仗哪有不杀人的?大不了,我们多修修桥好了,把十里八乡的桥都修了,总能生个女儿的。”
华康眯着脸,伸手掐了一朵的脸一把,多女多子的脸,配上她这么个不利子嗣的,不知道能不能生下个一男半女。
只觉得胸中满腔憋闷,伸手掀开车帘,忽然华康眼前一亮,一英武不凡,俊美非常,面容坚毅,棱角分明,体格健壮的男子在刚出笼的包子腾空的白色水汽中,仿佛谪仙一般横空出世。
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吗?
华康直愣愣的看向那个男子,心中一个声音在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