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问了, 便看花惜, 花惜知道她伶俐,若是瞒着她,难免会有心结……想来想去, 便说道:“你过来,我跟你说。”晴雯便乖乖坐在床边, 望着花惜,一动不动地静等分晓。
花惜见她这副乖样, 先前的犹豫倒是一扫而光, 笑着便说道:“这件事我不好就告诉你……只因是我一时浑走撞出来的,不太规矩,怕人知道……又怕跟你说了, 倒叫你替我担心着, 如今回来了,林姑娘偏又说起, 因此我也不用瞒你了。”
晴雯脸色微变, 提着心,问道:“说的这样,究竟是何事,你别吓唬我。”
花惜见她这样,就又笑, 说道:“瞧你这样儿,方才唬我的时候,倒是精神, 如今我要说了,你却装起缩头乌龟来了。”
晴雯听她这么说,就笑着作势拧她,说道:“你少笑话我,我不过为你担心罢了,你倒是拿这个来取乐,快说,到底是怎样?我这心里头急着呢。”
两个笑闹一阵,花惜才说道:“是这样儿的……你还记得我们去扬州后,歇在林府的第一夜么?”晴雯点了点头,问道:“那又怎么了?”花惜说道:“不瞒你说……那晚上我本是极累的,于是安安稳稳便睡了,没料想睡到半夜,便忽地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我被惊醒了,出了馒头的汗,便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便起身来,出外透透气。”
晴雯说道:“你怎地不把我叫起来?”花惜说道:“你白日也累了,睡得沉,且你早上还要早些起来叫我,我怎么好扰你?”晴雯便不言语。
花惜才又说道:“我出去之后,一时贪看那林府的景致,就走歪了,不知不觉迷了路,见前头一点灯光,我便跟着过去。”
晴雯听到这里,便伸手握了心,颇为紧张,说道:“你说的我怪害怕的,这样子,倒是跟遇上什么鬼儿啊狐狸啊什么的……”花惜低低一笑,说道:“那倒是没什么的,你猜是遇上什么了?”
晴雯眼珠转动,想了想,说道:“林姑娘身子不好,怕是早歇着了,你若是摸到了仆人房里去,林姑娘也不用巴巴地过来谢我们了……是了,我想到了,你遇到的定然是……”便低低在花惜耳畔说道,“定然是他,是不是?”
花惜说道:“果然我们晴雯妹子是再伶俐不过的。”晴雯一笑,下巴略抬,却又急忙问:“我虽然猜着了这个,却想不到其他,你跟我说来。”
花惜点头,便又说:“我本吓了一跳,想回来的,不料看林姑老爷在那里咳得生死不知,我就逾矩进去,扶了他……而后事情便简单了,林姑老爷就信口问了几句林姑娘的话,我也说了,后来林姑老爷自回去歇息,我便回来了。”
晴雯听到这里,瞪大眼睛问道:“没了?”花惜说道:“没了。”晴雯急着说道:“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花惜捂着嘴,说道:“你猜……”
晴雯哼了两声,却不往下问,只说道:“怪道林姑老爷赏金戒子给我们,我还想我们二爷好大的脸面,原来不是二爷的脸面大,是你的脸面大……”
花惜也笑了笑,却说道:“嘘,这话我们暗地里说说,可万不能跟别人讲起。”晴雯说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呢。”又说道:“你第二日染了风寒又头疼的,想必就是夜间受了寒气的罢,也好,给你个教训,以后可别再信步乱走了,这一番是因祸得福,有惊无险的……下回看不遇到个狐狸精,吃了你去。”
花惜说道:“这番我学乖了,倘若还有下回,自是少不得拉着我们的晴雯妹子,就算再神通广大的狐狸精,见了晴雯妹子,也要退避三舍。”把晴雯逗的哈哈直笑,本是想挠花惜的,却笑的手脚发软,也自动不得。
晴雯这段揭过去之后,未几,外面又有丫鬟来,竟是宝钗那边派来的,送了两丸药来,又传了宝钗的话,只说道:“我们姑娘说这药是极好的,最是补气补身,一次只吃半粒,还叫袭人姐姐好生歇着,改日她再来看。”花惜赶紧谢了,那丫鬟自也去了。
晴雯便说道:“宝姑娘竟如此有心。”花惜说道:“宝姑娘是个细心的。”晴雯便说道:“这是什么药,看来竟是极珍贵,一次半颗,顶什么用?”花惜看了看,见那药丸子有三个拇指大小,外表呈淡金色,闻起来,淡淡的药气之外,又有浅浅香气,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花惜便说道:“人家一片好意,你小声些儿,传出去,给那些有心的人乱嚼舌头,反而不好了,你且帮我倒杯水来,我吃半颗。”晴雯果然听她的,就赶紧去倒了杯水过来,伺候她吃了半颗。
花惜本是有些痰火,又咳嗽,晚上临睡前,又吃了半颗,是夜咳嗽竟少了,喉咙也好受了许多,第二日早上起来,精神颇好,中午头又吃了半颗,浑身爽利,眼见病是好了。
只因林黛玉这一番亲来,同花惜说了那些体己的话,自此之后,林黛玉视花惜便跟别个不同,甚至比自己屋内的紫鹃都亲一些,自然,黛玉也是个有分寸的,那些亲昵之态,也并非是在众人面前展露出来,是以外人都也不怎么知晓。而花惜这边,自然也对黛玉好感倍增,不仅是花惜,连晴雯亦是如此。
又过了几日,听闻那头是史湘云来了,便同宝钗黛玉,宝玉等混在一块,分外热闹,宝玉更是时常不在屋里头,只在外面乱跑。因是节下,花惜就也不如先前那样盯紧着他,只叫他放松便是了。
转眼间,又到了薛宝钗的生日,因贾母喜欢薛宝钗性子稳重,极惹人爱的,便要出银子替她做寿。那边王熙凤是极会做人的,知道宝钗跟别个不同,她也添了银子出来。
当天,便在贾母处的院内搭了戏班子,叫了一干戏子热闹。
花惜等便自在屋内清闲,因宝钗赠药之情,先前还有那“真之石”的相助之情,因此花惜便也想,不如趁此机会,做个人情,也送宝钗样东西……
倘若花惜是旧日那个“袭人”,那手工上自然是一流的,尽心竭力地做个绣活儿出来就可,可此刻换了个里子,“好吃懒做”的现代女孩子,哪里会什么精细的针线活。平常里缝个扣子都难得的。
起先多多承蒙晴雯教导,偷偷地拾了几次绣花针,结果十次上倒有九次是把自己的手指头给戳破了的……因此花惜也熄了自己想要当“针神”之心。
然而她的银子又不多,买东西的话,到底不如自己亲手做的见心意,何况薛宝钗出身皇商大家,什么珍贵物件没看过,等闲的小玩意儿她怎会看在眼里?因此花惜十分犯难。
晴雯见她愁眉不展,镇日出神,就说道:“在想什么?难道是因二爷没有领你出去看戏,恼了不成?”花惜说道:“唉,你不知……”反正她一个人想的毫无头绪,索性便同晴雯说了。
只不过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绣花”,那恐怕便会露出马脚,只说自己一时来不及准备礼物给宝钗……有些不妥,因此在犯难。
不料晴雯听了,想了想,便说道:“这又有何难,我隐约记得,你在几个月前,曾信手绣了一方帕子的……当时只说是自己用,然而因绣的出色,又舍不得,于是也没用,只藏在箱子里,如今你何不把它找出来,送给宝姑娘当贺礼?”
花惜一听,大喜,说道:“真的么?我是病糊涂了,竟不记得,你帮我一起找找。”晴雯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当下便将箱子翻出来,找来找去,果然在衣裳的夹层里,找到一方细密帕子,叠的整整齐齐,拿出来一看,却是绣了一株牡丹花,红艳艳的颜色,翠生生的叶子,斜斜地倚靠在帕子底儿,衬着白生生的帕子,格外娇嫩漂亮……
花惜一看,心头立刻一动,便叹着想道:这真真是最合适不过的生日礼物了。
花惜隐约记得,在红楼里,有一次是谁的寿宴上,众姐妹玩闹抽签,这宝钗就是抽到了一支签,上面写的是“艳冠群芳”四字,下面画着一朵牡丹,题词是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出自罗隐的《牡丹花》,其中两句,有云:若教解语能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如今,袭人这方帕子上绣着的正是朵牡丹,看其婀娜之态,栩栩如生,果然是动人的很……花惜望着这牡丹,想了想,便又叹,心道:“怪不得袭人舍不得用,这果然是绣的极好的,而且……这牡丹是富贵之花,纵然是她巧手绣了出来,又怎么能堂而皇之地拿着用?自会能是暗地里藏起来,孤芳自赏罢了!”
又想:“那一首诗倒是极合宝钗那人的……虽则面上看来对谁都是极温和的,骨子里头却是淡淡,等闲的人近不得她的心,只不过她对我倒是极留心的,先前相助,此番赠药,我若是也不表示表示,怕也寒了她的心,古人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云云,如今我便只‘投桃报李’,好歹是个心意,意思意思。”
她一时拿着帕子出神,晴雯在旁边看着,也啧啧赞叹,说道:“这绣的真是好极,他们都说我的绣工是一流的,我竟也绣不出这样的来。”
花惜趁机就说道:“因我最近病了几场,总觉得静不下心,一拿针,手就发抖,十次竟有九次是给针扎到的,因此这屋里头还是你的绣工最厉害……”晴雯便笑,说道:“定是你先前太发力了些……老天爷看不过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花惜心头一动,却笑道:“故而我现在都很少动手了,若是有什么苦活儿什么的,就只推给你做。”晴雯瞥她一眼,说道:“就知道你是拖病偷懒,只指使我。”虽如此说,面上仍带着笑,两个彼此玩闹,真真是心无芥蒂。
当下,花惜就将那帕子叠起来,准备送给宝钗当生日贺礼。
当晚上,花惜便抽空,亲送了这帕子给宝钗,果然宝钗看了,很是喜欢,大赞花惜的绣工。花惜听得汗颜不已。
花惜又谢她昔日之情,又说了几句吉利话,宝钗兴致颇高,便亲送了花惜出来,又说道:“你病刚好,别竭心劳力的,养着身子要紧。”花惜答应了,便自回来,回到屋里,刚坐定了,就见宝玉虎着脸回来了,也不知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