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懂。”茹兰突然插话道:“奴婢虽然当时听着迷糊, 还为主子担心会不会被荣嫔压一头, 可是最后太皇太后不是还是把权力交到主子手里了么?”
茹兰这丫头的优点是心思淳朴,对容凰没有丝毫二心。缺点却也正是心思淳朴,想事情太简单了。那瑞兰却是个一点就透的, 听容凰那么一说,心里头便已明镜似的, 叹息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真是……深不可测啊。今儿表面上看来是偏向着荣嫔,最后却把实际的好处都留给了主子您, 她是想两边都不得罪, 让主子和荣嫔互相嫉妒呢。”
容凰好笑地伸出手来,瑞兰会意地上前帮她卸去长长的护甲,就听容凰在耳旁低声道:“只可惜……她这回是两个都得罪了。荣嫔本来一直都避免和太皇太后对着干, 现在她该清醒了吧。这倒好, 省得本宫费那么多心思去和那位周旋。”
说到这里,容凰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到底是她段数浅了些, 还以为向孝庄阐明真相就可以得到她的一点点信任。可是孝庄虽然信了她那件事, 却不代表她信了容凰这个人啊!
不是容凰表现得不够好,而是从根本上孝庄就不会信任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认清了这个事实之后,不知怎的,容凰反而心安了。
就这样,容凰顺利接手了后宫事宜。太皇太后果然撒手不管, 遇上不懂的事情,容凰便去请教太后。一来二去,倒是和太后更亲近了几分。
奇怪的是, 容凰发现荣嫔也经常跑到太后那里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对荣嫔并算不上亲厚。若不是容凰再次见到柳青,她可能永远都想不明白。
那天正是发放各宫过冬银炭的日子,今年因为大雪压路,内务府没能按时送来各个等级的木柴。下等的香炭和柴火倒还好说,给妃嫔使的银霜炭却是不大够分。
这银霜炭又名银骨炭,是一种十分优质木炭。其炭似白霜,无烟不易熄,内务府掌之以供御用。每每选其中尤佳者贮满盆中,用灰糁在缝隙处,上面用铜丝罩烧着,可以支撑整整一天一夜。这炭火的保暖效果奇佳,凡是点了银霜炭的屋子都温暖如春。
容凰听了信就去库存查了查,若是按照往年的分法儿,嫔以下的贵人答应根本就分不到一块。她就有些犹豫,是根据定例先给两宫太后和皇帝送去呢,还是先少送一些,给大家伙儿都送一点。
这种选择就好比,你是先讨好领导得罪下属呢,还是谁都不得罪,却又谁都得罪了呢?
若是在现代,容凰肯定想也不想地就选择前者了。可是这古人脑子和她不是一个路数的,一旦孝庄装圣母地表示愿意和大家一起等等以示亲民,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种事容凰怎么做都是为难,倒不如去请教太后,以太后的名义下令。反正太后整日无聊,有点事做她一点都不介意。
容凰抱着这样的心思去了慈宁宫,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听说她老人家歇着不见人,这才绕过去找太后。谁知还没进门,就看见柳青站在门口,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见容凰来了,她便殷勤地过来请安。
这几年来她们虽然联系得不是很密切,但暗中一直都有来往。只是入宫以后容凰太过受宠,她的翊坤宫被四面八方盯得紧,柳青无事也不好过来,倒是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虽说柳青送了个瑞兰在容凰身边出谋划策,但瑞兰到底是年轻了些,懂的又没有柳青多,还是不如柳青的足智多谋和胆大心细。
“奴婢柳青给昭妃娘娘请安,奴婢万福金安。”
容凰淡淡地“嗯”了一声,悠悠道:“免了吧。贵太妃在里头?”
柳青依言起身,恭敬地道:“回主子的话,太妃娘娘是来陪太后娘娘说话儿的,才刚刚进去不久。”顿了顿,又不问自答地补了句:“慧珠格格和平贵人也在。”
那两位也在?短暂的错愕后,容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冰岚便已亲自迎了出来。容凰连忙抬步走过去,微微笑道:“姑姑怎么亲自出来了?”
冰岚待人和气,几个月下来早就和容凰混熟了的,说话时就不自觉地就带了一丝亲昵:“还不是娘娘您不听奴婢劝么?太后娘娘早就嘱咐过了的,娘娘来了无须通传,直接进去即可。这冰天雪地的,娘娘却总是执意在外头候着,一旦给冻坏了可怎么办?娘娘若是凤体有恙,万岁爷怪罪下来,奴婢可承受不起。”
太后话说的是好听,可是连皇帝来这请安都得经过通传,容凰哪能越过皇帝去?
她“噗嗤”一笑,奇怪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皇上身上去了?”
冰岚掩唇笑道:“宫里头谁人不知道皇上最疼昭妃娘娘?平日里娘娘咳嗽一下都要心疼半天,这要是因为奴婢们办事不利染了风寒呀,奴婢这一把岁数的,指不定还要去领上一顿板子呢。”
容凰摇摇头,一脸拿她没辙的样子,心里头却是忽然一咯噔。玄烨似乎的确是太宠她了,前一段时间她还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新婚,可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那股腻歪劲儿似乎一点都没过去,皇帝整日里不是来她这儿就是自己睡在乾清宫,只有容凰月信来了的时候才会去荣嫔那里看看大阿哥,结果几个月功夫过去连荣嫔都能算出容凰来月事的日子了。
容凰不是没有试过把他往外推,可是玄烨就跟牛皮糖一样赖在她身上了,怎么赶都赶不走。奇怪的是太皇太后那里也一点表示都没有,容凰几次去请安的时候她也没提过什么,现在想来倒是有些蹊跷。
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前的帘子便已被手脚麻利的小宫女主动掀起。容凰眯了眯眼,只觉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正是太后身上熏香的味道。太后和太皇太后一样信佛,喜欢这种香料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今日这香……似乎浓烈得有些过分了呢。
看来下回来慈宁宫的时候得带着她的乳母孙嬷嬷一起,孙嬷嬷懂些医理,或许能给容凰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想到这里,容凰定定心神,规矩地行礼道:“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给贵太妃请安。”
太后仍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笑模样:“快起来,赐座。”说完又侧首对太妃笑道:“哀家当是谁呢,原来是昭丫头。可倒是巧了,你们几个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块来了。”
容凰抿唇一笑,从善如流地起身落座,余光看似不经意地扫到太后身侧的慧珠格格。说起来她们两个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四年前她头回进宫的时候,这位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还不过是个七岁的黄毛丫头。如今看来她虽然身量还未完全长成,在早婚的满族人眼里却也是个十足的大姑娘了。
只是这大姑娘似乎不太懂规矩,见了容凰仍旧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行礼。倒是皇后的胞妹平贵人,小小年纪就显得知书达理:“嫔妾见过昭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慧珠像是有些诧异地看了平贵人一眼,但她张了张嘴,愣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见到太后也拿眼角瞥她,慧珠只好不甘心地站了起来,对着容凰蹲了下身:“昭妃娘娘吉祥!”说完也不等容凰开口,便自顾翻了个白眼又坐下了。
那姿态那口吻,竟是活生生的又一个顺治废后,将博尔济吉特氏的大小姐脾气耍了个够。她这副德行要是不改改,只怕冷宫里又要多一个来自蒙古科尔沁的静妃了。
一个没大没小的慧珠格格和一个温文尔雅的平贵人整日在一起……容凰心中顿时有数,看来赫舍里家这步棋走得不错,平贵人虽小,但已经会利用人了。她自然不会在长辈面前和这种小丫头计较,容凰若想整人,背后有的是机会呢。相反地,慧珠越是不懂礼貌,就越是显得容凰有大家风范……于是她凤眼含笑,温和道:“两位妹妹都免了吧。”
太后见慧珠格格如此莽撞,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不过还没等到她说什么,贵太妃便先笑嘻嘻地开口了:“昭妃来的好巧,哀家正想谢过你前儿个送来的面脂膏呢,真是一顶一的好东西。”说到这儿,她似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收起笑容叹道:“你也知道,人老了,总是免不得要依赖这些东西的。”
容凰了然,贵太妃这是在给慧珠和太后卖人情呢。她心中冷笑,嘴上规规矩矩道了声“不敢”,就听坐在暖炕中间的太后指着太妃笑骂道:“你呀,不过二十来岁的人,也好意思在哀家面前卖老?仔细哀家叫昭妃赶了你出去。”
几个女人就这么说着格外无聊的话,暖阁里却是笑声不断。容凰冷眼瞧着这二位谈天,若不是她看过那本顺治朝的宫斗小说,她还真要以为这二人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呢。
可是事实真相却是,就是眼前这位看似菩萨心肠的太后娘娘,曾经害得婉妃的亲姐姐佟妃,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生母被降位幽禁!婉妃那时候虽然还没有入宫,但是以她们佟家的手段,这件事情婉妃不可能不知道。
上一辈的事情容凰没有心思关心,她不管太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只要不会触犯到她的利益就是了。可是经过刚刚冰岚那么一说,她隐约觉得这慈宁宫哪里怪怪的,只是一时间却是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