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之后, 廖司南便委婉地跟关如凌提了一句:“母亲, 上次我落在房间里的药……”
关如凌拉了她的手, 悄悄眨了眨眼, 转头跟正在收拾餐具的陈妈说道:“去煮一壶花茶,送到客厅来,一会儿我跟瑾如要喝。”
陈妈应下,连忙端着餐具就出门去了。
关如凌便拉着廖司南上了二楼,才说道:“那药是我去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的, 本来想带回我这里的, 但是又怕你们急用, 便直接放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是不是没了?”
廖司南点了点头,这会儿倒是没有昨晚那么焦虑了,还反过来安慰关如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没了就没了吧。不过我觉得, 既然您都收起来了,还能丢了,那咱们家,这个内贼可不能再纵容了。”
关如凌笑了笑,将房门关上之后,才问道:“可是出事了?”
廖司南摇摇头:“倒不算是什么事儿。不过这药来历不一般, 就怕拿出去了,给一些不相干的人看了,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关如凌也没再细问, 拉着她走到窗前,指着下头来来往往的仆人们,说道:“看到那个穿桃红色斜襟衫的女孩了没有?”
廖司南点了点头,认真看了过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相很是俏丽温柔,一张鹅蛋脸十分白净,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十分有好感。
廖司南看了一会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大帅府的下人,也都是长相标致的,这样一个丫头,在府里其实并不出彩。
“这个丫头,叫陈翠翠,来府里三年多了,手脚勤快,性子也好,所以我注意她很久了。盯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确定她无二心之后,才将进入阿乔小楼的权限给了她,让她定期去收拾下床铺和换洗的衣物。”
廖司南顿时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她就是拿了药的人?”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解释了。”关如凌说道,“那天我收拾到一半,突然来了电话,我去一楼接电话,二楼房间就只有她一个人。一般情况下,如果我没有跟去,必然是小五或者小九跟上去一块儿收拾的,但是那天我在里头,就没人跟过去了。”
“而且,事后我也没来得及检查。卧室里头嘛,也几乎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要是偷个衣裳什么的,倒也不是事儿。”关如凌看她一眼,捂嘴笑了起来。
廖司南:“……”婆婆您当着我的面说这个好吗?
如果府里有个女人一直对她丈夫虎视眈眈,苦心积虑去偷内裤的话,那才要疯了好吗?
在廖司南想要反驳之前,关如凌又说:“所以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如果那药对你们很重要的话,现在开始监视她就行了。这么长时间了,想必药早就不在她手里了。”
廖司南沉默了片刻,问道:“母亲是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吗?万一她不是一个人呢?”
关如凌笑笑,握着她的手:“你还小,这些事情不太懂。不管她是几个人,东西已经丢了,现在抓人也于事无补,如果是有备而来,那更是只能等了,等到她再次露出尾巴。”
“不过,陈翠翠会突然偷东西,我也有些意外,我一直对她格外放心,她的家人,从小到大的经历,我也全都调查过,毫无异常。如果是日本人的间谍,那真的是,太可怕了……”关如凌甚至都不敢继续想下去,这意味着什么。
廖司南抿了抿唇,笑道:“母亲也别太担心了,就像您说的,丢都丢了,那就把人盯好了吧。回头我再去打听打听,这几年来,她家里可是出过什么变故。也说不定,只是因为家里有病人才偷拿的呢。”
关如凌听着她的安慰,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握着她微有些冰凉的小手:“你刚嫁过来,身边可用的人也没两个,这事儿我派人去做就行。”
说起来也是。她跟靳明乔着急结婚,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彼此以及家人的安全,之前并没有做好准备,明海城的心腹,也一个都无法跟着过来这边,所以廖司南几乎是一穷二白嫁入大帅府来的,别说是可用的人了,就是现金,她身上都没有多少。
嫁妆和聘礼,也有一大半仍旧是在明海城的家里,当日二哥来送嫁,也只待了一小部分过来,然后就赶上多事之秋,再也没能抽出时间来。
关如凌拍了拍她的手:“这阵子委屈你了,瑾如。”
廖司南连忙摇头,笑道:“母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关如凌便也跟着笑:“回头我跟你父亲商量下,看给你调几个人过来,你慢慢教着规矩。好歹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生意场上的事情,你尽可以安排他们去做,也就当是考察人品和忠心程度了。”
廖司南点点头:“谢谢母亲。”
靳明乔在外头敲了敲门:“母亲,瑾如,你们在里面吗?”
关如凌看她一眼,推着她往前走:“去吧,今个儿可是要出门?”
廖司南嘿嘿一笑:“想出去买些东西,感觉房间里空荡荡的,睡觉都觉得冷飕飕的,也不知道他之前怎么过的……”
关如凌笑出了声:“可不是?之前我也这么想,可是孩子大了,不愿意听老人叨叨,娶了媳妇儿总算是能听进去了。快去吧,多买些回来,就着你喜欢的买就行,大男人什么都可以将就的。”
两人牵着手走到楼下的时候,陈翠翠正站起身来往这边走来,就跟两人碰了个正着。
陈翠翠抬起头来,迅速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喊道:“大少爷,大少奶奶。”
靳明乔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并没有多看她一眼。
廖司南却是多看了几眼,在看到陈翠翠抿着唇笑起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靳明乔拽着出了门。
直到上了车,她仍然忍不住在回想,那股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都说十八无丑女,而且陈翠翠的确长得挺好看,五官秀丽皮肤白皙,身材也是凹凸有致。若是换一身衣服,简直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在首饰店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廖司南顿时恍然大悟,拉住了靳明乔的手:“你有没有觉得,陈翠翠长得很像一个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靳明乔定定地看了她几眼:“那是谁?”
廖司南:“……”她是该给个爱的亲亲呢?还是该暴打一顿?
不过靳明乔也没有打算追究的意思,一听就是个女人名字,既然是毫不相干的女人,那就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便拉着廖司南进了店里头,“上次那个簪子,我又在这儿定制了一份,顺便买了些情报消息。制作的师傅说是,曾经见过。”
廖司南微愣:“竹内不会抠成这样吧?定情信物还特么批发的啊?”
靳明乔被她这个词逗笑了,唇角微扬:“还不知道,约定的日期是今天,拿了簪子他就告诉我们他知道的。”
两个人跟着伙计进了工作间,雕刻的师傅正在埋头工作,看到靳明乔,便立刻站了起来,笑道:“贵客,您来了?”
廖司南打量了他两眼,这是个中年男人,油腻的地中海、发福的身材、虚伪的笑容、闪烁的目光、难看的啤酒肚……是她最讨厌的中年男人的类型。
靳明乔目光盯在他的脸上:“咱们说好的,张师傅现在可以说了吧?”说着,将十来个大洋递到了他面前。
张师傅脸上立刻堆起了油腻的笑容,连忙将大洋揣进了自己兜里,然后从工作台上找出靳明乔定制的簪子,递了过去,说道:“您这个簪子的用料,就是我做上一个的时候剩下的,这料子也是那位客人送来的。”
“是什么样的客人?年纪相貌身高穿着,甚至包括口音,都描述一下。”
看在大洋的份儿上,张师傅也就没再推辞,十分痛快地说道:“差不多一年前吧,有个男人来店里,要求定制这么一个簪子,加急,只给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但是出手很是大方,给了五十大洋的加工费。这么好的活计,咱一年都投都难遇上一两回,所以肯定是立刻接了下来。”
“然后,那位客人也就没走,一直在工作间看着我干活儿,直到我把簪子雕完,又做了后续的处理,那位客人就匆匆带走了。哦,那位客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长袍,最普通的颜色,大街上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那个颜色。要不是他给了这么多钱,谁记得住?带了一顶帽子,就算在我工作间,也没有把帽子摘下来,脸呢,我当然也就没看清楚。”
张师傅嘿嘿笑:“咱们这一行干久了,什么人都见过,客人们的秘密,更是不敢去打探,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赚点钱不容易,要是东问西问的,万一丢了小命,得不偿失。贵人,您说是不是?”
“其他的,就没什么特殊的?”靳明乔将簪子拿在手里看了好几秒,又递给了廖司南,然后问道。
张师傅想了想,继续说道:“口音,有点奇怪。不过这位客人从进门到离开,统共也就说了五句话吧,所以我的印象就是,很奇怪很生硬,别的就听不出来了。”
靳明乔看再问不出别的来了,也就不再浪费时间,站起来打算走人。
廖司南却突然问道:“张师傅,您打造饰品多年,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什么料子吗?虽然乍一看去像是羊脂玉,但是我觉得不是。”
“还真不是,太太您真有眼光。”张师傅笑着应和道,“这料子,是软白玉,雕刻起来十分方便,什么复杂的样子都行,但是不值什么钱。”
那就相当于,其实没有什么线索呗。
廖司南难免失望,也跟着站了起来,被靳明乔牵着走了出去。
上了车之后,靳明乔才跟前头的小九说道:“找个人,盯着这家铺子,不管是老板伙计还是这个手工师傅。”
小九笑道:“已经安排下去了。”
廖司南看着他:“刚刚他在说谎?”
靳明乔点了点头:“太明显了,一直扯些不太重要的信息,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一句能用上的都没有。唯一一个有用的,也就是口音了,但是生硬,怎么个生硬法儿?他一个团体跟各种客人打交道的手工师傅,会连口音都听不出来吗?这不就是在诱导我们去往外国人身上去想吗?”
廖司南恍然大悟:“竹内浩二已经在国内呆了很多年了,中文肯定早就如火纯青了,怎么可能会生硬?而且,这种小事,他肯定不会自己来做。”
靳明乔点了点头:“今天只是试探,我们没时间去找替他做事的每一名手下,但是,他却很紧张,故意说了许多误导的话。”
廖司南皱了皱眉,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
靳明乔也没再解释,转头跟小九又说:“去酒店吧,回头再去买别的东西。”
廖司南问道:“又催了吗?签约合同的事情?”
“我已经把制药厂的月产量给他们一份了,该报多少,想必他们心里也有数,也没人愿意继续拖延下去了。电影上映不过才一天,制药厂已经接到了上百个医院的电话,请求支援供应青霉素,咱们的百货行里,那些西药,也被洗劫一空了。他们怕是,坐不住了。”
廖司南恍然大悟。这样紧俏的形势下,药物一天没到自己手里,他们就一天睡不着觉。毕竟谁的命都是命,西北跟西南的百姓,也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不论制药厂给了哪家医院,都只会被称赞,而没有买到药的掌权者,就很丢人了。
“那我列个表,跟他们计算一下,制药厂的生产能力,只要听过前半年,后半年就好多了。其实生产量完全跟的上,就是没有库存,所以一时之间周转不开。”
靳明乔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你就简单说下吧,一群大老粗,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懂,他们的目标就是,拿到手的才算,其他都是虚的。”
廖司南笑了起来:“也是,他们才不在乎我们后期怎么样,现在能多拿一些就多拿一些呗。”
下车的时候,廖司南被酒店大厅这一列的欢迎阵势给震住了。
十多个大汉,都穿着西装,站成两排,几乎可以说是夹道欢迎了。甚至他们脸上的笑容灿烂到,简直要让人怀疑动机不纯了。
“大少奶奶,您喜欢什么味的果汁?我去给你端一杯过来。”
廖司南受宠若惊,尴尬地笑了笑:“橙汁就好,谢谢。”
靳明乔面不改色:“二楼会议室,都赶紧的,这都第三回了,再定不下来,我可不奉陪了,一堆事儿等着呢。”
听他这么说,一群人立刻呼啦啦就从安全通道爬到楼上去了。
廖司南和靳明乔站在电梯门口,面面相觑,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也是挺可爱的。”
靳明乔捏着她软软的小手,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着,那可不?有求于人的时候谁都很可爱,希望制药厂能在短时间内牵制住这些人,共同对外。
会议室里,一开始都很安静,廖司南看了看众人,主动开口:“这几天我统计了一下,华中区包括重阳城在内的附近四个大城市的医院使用量,对各大区的人口也和医疗条件也做了些了解,所以大家的需求,我心里也基本有数了。那么,我先来说一下,咱们制药厂的大致情况。”
话音一落,就有人举起手来,示意要发言。
廖司言看了过去,是严都督,便笑道:“严都督有话请讲。”
“制药厂的情况,咱们都是清楚的。大少奶奶,咱们不如直接讨论下,要如何均衡分配这个产量,您看好吧?”
廖司南微笑:“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我刚刚说过了,各大区的使用量,我做了一个粗略的计算,制药厂的产量,基本是可以满足各位需求的,但是要在半年之后。”
“所以,在这半年之内,请大家谅解一下。”赶在众人提出异议之前,廖司南再次说道,“为了让各位放心,咱们今天的这份合约,是一个长达三年的长期供货合约。在9月之前和之后,每个月的供应量我已经填好了,都是综合考虑了各大区的基本情况,各位先看一下,若是有疑问,咱们再商讨。”
听她这么说,众人也就暂时都消停下来,耐心等着合约发到自己手中。
廖司南也不再说话,耐心等着他们看完手里的合约。
十几分钟之后,西南区的彭云真率先开口,表示自己愿意接受这份合约:“大少奶奶诚意十足,我们自然也是诚心想要合作,这个数目,我接受。”
之后,西北区和华南区东南区的代表人也都表示了赞同。
唯有西北和北方两大区,一直混战不休,伤员数量格外多,这些数目有点寒碜了。但是两方交恶许久,也不愿意被对方占了便宜,想了想,还是咬牙应了下来。
廖司南舒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说道:“签了合约,今天的午餐,就由我来安排如何?就当是我们制药厂,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众人纷纷响应,皆大欢喜。
靳明乔便对着小九递了个首饰,让他去隔壁最好的酒楼订餐去了。
安抚好了这帮人,廖司南心里就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回去的时候,心情也格外舒畅。
进家门的时候,她又一次看到了陈翠翠,连忙掐了一把靳明乔:“快看,前面那个姑娘,就是陈翠翠。”
靳明乔不悦:“看她干嘛?家里丫鬟多的是!”
廖司南都快被他气笑了,又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腰:“她有可能是偷走了那板消炎药的人!你想什么呢?!”
靳明乔这才勉勉强强看了一眼,然后皱起眉头,拽着廖司南的胳膊进了小楼。
关了房门,廖司南憋了一路的话才说了出来:“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很像母亲?”
靳明乔抬眼看她:“哪里像了?长的稍微好看一些就像母亲了?”
廖司南怒目而视:“你觉得她长得好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靳明乔:“……”女人的陷阱真是防不胜防。
“我没觉得她像谁,就是个普通小姑娘,看上去挺老实的。”靳明乔连忙转移话题。
廖司南苦着脸,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我还是觉得挺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太像了!”
“哪里像?”靳明乔又问道了一遍。
廖司南还真说不好,俩人的五官其实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但只要熟悉关如凌的人,就一定会在陈翠翠的笑容里,看到她的影子。
“感觉!”廖司南恍然大悟,“她们两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都是极其温柔的模样。”
靳明乔倏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又恢复过来,只是一瞬间的转变,廖司南并没有注意到,还在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呢?她选择来你房间做事,这不太正常啊……”
靳明乔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别想那些了,我派人去查查看。小七去接明海城送来的东西了,大概晚上九点多到,咱们先去看看母亲吧。回来你先睡一觉,省的晚上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