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深岩挂断电话, 抽了根烟, 然后拍了拍脸, 准备进地牢去审讯。
廖司言正站在一边, 倚墙而立,主动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裴深岩笑:“二少爷你还是好好回家睡觉去吧,这种道上的事儿,你们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怕是看不得。”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真的, 我是为你好。”
廖司言也懒得理会他的嘲讽, 又说:“不是弄来两个人嘛,咱俩一人一个,效率高, 不然, 你一个人就算到了明早,也不一定审的完。”
裴深岩很没好气:“我是怕你耽误了我的进度!”
廖司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那我跟着进去总可以吧?你审你的,我就看看,要是想发言,我就给你递小纸条,如何?”
裴深岩:“……”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小五对这里面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他一个人,还真怕忘记了哪个关键点, 两个人多少有些照应,便点头同意了。
瑾如地牢的时候,裴深岩又叮嘱了一句:“若是扛不住了,你就出来,在一楼等我。在我们进去之后,一直到天亮,地牢的门都是上锁的,谁也不能出入,这是审讯的规矩。”
廖司言笑笑,也没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那就先去审欧阳心吧,那个女医生,我让人过去给她上点料了,现在还不到时候。”瑾如地牢之后,裴深岩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说话的语气听上去也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廖司言看着他精致的侧颜,猛然就有种错觉,以为暗黑版的靳明乔附身了。但是他并没有来得及多想,一号牢门就打开了,小五已经等在那里了。
裴深岩对着他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就走了进去。廖司言赶紧跟上,小五跟在最后头,用锁链锁住了一号审讯室的门,然后走了进去,将欧阳心弄醒。
裴深岩没有着急开口,反而将桌子上的纸笔递给了廖司言,示意他一会儿注意记录重点。
廖司南无奈地笑了一声,坐了过去。
欧阳心缓了一两分钟才彻底清醒,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身边的环境,却也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太大的惊慌。
裴深岩耐心等着她开口,吊儿郎当地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
廖司言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裴深岩便笑了一下,将烟递到他嘴边:“你也想来?”
廖司言拒绝了,然后将目光转向了牢里面的欧阳心,看她已经一脸镇定,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但是还没等他主动开口,欧阳心就先开口了:“廖二少爷?”
廖司言微愣:“你认识我。”他说的是肯定句,目光中却带着不信任和疑惑,“恕我直言,我不记得,咱们什么时候见过。”
欧阳心垂了垂眼,答非所问:“您要问的,我可以全部告知,但是我有个条件。”
廖司言看向裴深岩。
“说说看,你的条件是什么。”裴深岩吸着烟,漫不经心地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
欧阳心倏地就打了个寒颤,这个漂亮的男人看似散漫,但是眼神之间俱是杀意,他是真的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欧阳心脑子里来回转了好几圈,猜测着很有可能那个人的部署被发现了,靳大帅那边,很可能已经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这么一想,欧阳心的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这个机会刚刚好。
“我的要求是,帮我治好小智。”欧阳心抿了抿唇,“我知道,廖大小姐有一家制药厂,而且已经成功研制出青霉素,所以小智被注射的那些药物,应该也有办法来缓和或者是去除吧?”
裴深岩嗤笑一声:“你以为研究新药那么容易?”
欧阳心咬着下唇,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会很久,但是只要廖二少爷愿意将小智带往制药厂,让他保持正常人的状态,无论多久才能去除他身上的祸根,我都能等。”
裴深岩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欧阳小姐,你好像搞错了,在这里,我说了算。”
欧阳心顿时惊疑不定,看了看廖司言,又看向裴深岩。对比两人的态度和动作,她也的确看出点什么来,但是廖家的制药厂,她还是更倾向廖司言说了算。
裴深岩却懒得再跟她纠缠这件事,说道:“说说你知道的吧,如果价值足够大,那个孩子,我们也不是不能收下。”
欧阳心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智是我儿子。”
廖司言的板凳差点歪到地上去:“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欧阳心歪了歪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智今年九岁,我还不到十五岁的时候就怀了他,第二年开春,他就出生了。”
怪不得!
若是这样的话,欧阳心昨夜,迫不及待地跟那个女人起冲突,倒是可以理解了。虎毒不食子,作为一个母亲,只要尚还存有一丝理智,就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那个女医生自作主张,给她儿子注射了不知名的药剂,欧阳心只是打爆了她的脑袋,没有要她的命,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最隐秘的信息说出了口,后面的话说出来就顺畅多了。
“我父亲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无耻的人,自私、懒惰、酗酒、喝醉了就打人……具体的我就不说了,总之,他那个人,给了我一辈子都逃不开的心理阴影。所以,十五岁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那个冷冰冰却又穷的连饭都吃不饱的家,很轻易地就被他的温柔打动了。”
后来的故事,就再俗套不过了。那个男人并没有娶她,而是在她大着肚子快要生产的时候,突然消失了。而刚好,那个时间里,欧阳心的父亲,喝醉酒之后掉进河里,淹死了。她的孩子幸运地得以活了下来。
“那时候家里乱成了一团,糟糕的不行,母亲也重病卧床了。大哥还没有成婚,但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及能够有个人照顾我和母亲,他便急匆匆挑了一个人选,就是我大嫂,一个月之内成了亲,孩子一出生便记到了大哥名下。”
裴深岩转过头去看小五。
小五会意,连忙去打电话了。如果真的是成婚一个月就有了孩子,漕运大院的那些大嘴巴们,也必定会将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讨论个几天几夜。哪怕是过去十年了,也肯定有人还记得。
欧阳心看到人出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就证明,起码在座的这两位,已经愿意考察她所说信息的真实性了,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合作,还是有可能的,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小智的父亲,是在他五岁的时候再次回来的,他找上门来,给了一大笔钱,让我给小智换了一所很好的学校,送母亲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而且还给我们修补了房屋,添置了新的家具,还送了我这个。”
欧阳心拿出来一个簪子,摊开在掌心里。
裴深岩带上一副厚厚的手套,走过去将簪子拿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的透明袋子里。
廖司言看着眼熟,便拿过来看了几眼,问道:“这是之前……那个?”
裴深岩点了点头:“回头再细说。”然后又看向欧阳心,“你接着说。他是什么人,你现在知道了吗?”
欧阳心笑了起来,无比嘲讽:“当然,我查了五年,才勉强摸到他的身份。但是我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竹内浩二。”
裴深岩和廖司言相互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竟然让廖司南才猜到了?!欧阳心卖命的主人,竟然真的是竹内!
裴深岩不敢大意,虽然欧阳心的这个故事他并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决定仔细听完,便又说道:“竹内找到你们母子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又是为什么答应他,将自己的母亲作为试验品送给他的?”
欧阳心的表情顿时变得比哭还要难看,像是要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样子,仿佛她的泪水,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已经流干了。
“他的到来,才是我们全家噩梦的开始。”欧阳心再次回忆起那些日子,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牙齿也在打颤,“一开始的时候,我跟大哥都以为,他是个好人,起码是个有良心的人,这些年消失不见,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便没有计较,很快接纳了他。”
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欧阳心的确过的很幸福,丈夫温柔儿子聪明,大哥大嫂也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母亲虽然病着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小辈,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时候,她幸福地以为,就算是清苦了些,这样的日子到天荒地老她也不会有半点不满。
直到那一天,大哥回来的时候,身上被人扎了两刀。
“那天是大哥的晚班,漕运生意好的时候,经常会到凌晨两三点。大哥为了多赚些钱,便一直特意去上晚班,连续好几年都是这样,从来没出过事,我跟大嫂早都已经习惯了。但是那天,大哥却是被两个同事抬着送到家里来的,身上的衣裳已经全都被血染透了。”
“我撕开大哥衣裳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被人捅了两刀,伤口都是正对着心脏位置,但又没有正中,所以大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虽然已经止血包扎过了,但也很凶险,在家里躺了十多天才熬过来。”
这件事裴深岩是知道的,当初从童晓光那里调查资料的时候,童晓光就特意跟他提过这件事,因为是在下班回家途中出事的,所以医药费全都由漕运给承担了,童晓光去结的账,是以印象特别深刻。
而且,两人当时都以为,可能是漕运的仇家做的,连累了无辜的长工,在欧阳海难之后,也一直很照顾他们家。
“你大哥受伤,跟你丈夫有关?”廖司言问道。
欧阳心笑了一声:“谁知道呢?都过去好几年了,当时的情况我也不了解,再去哪里找当事人?又要去哪里找证据?虽然这件事不确定,但是我大哥的死,却跟竹内脱不了关系。”
“不是因为海难吗?”廖司言又问道。
欧阳心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那次受伤之后,我的丈夫再次借口老家有事,要回去处理一下,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把我跟孩子都接回去,我傻傻地答应了,幸福地期盼着,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再回来。”
“他走得时候,大哥正在紧要关头,也的确离不开人,稍有不慎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我跟大嫂日夜坚守在床边,一点都不敢疏忽。他离开之后又过了七天,大哥才睁开了眼睛,一天天好了起来。那时候起,大哥可能就知道了什么事情,几次对着我欲言又止,但是我那时候傻,又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并没有察觉到。”
“大哥要出海的前一天晚上,突然跟我说,要把我和孩子送走,明海城不安全了,他说我的丈夫不是善类,他对我们家有别的企图。可是我怎么都不信,硬是没有理会他。然后,你们也知道了。”欧阳心苦笑了一声,“三天后,大哥死在了海难中。”
这时候,小五回来了,将查到的消息记在了一张纸上,拿给他看。
裴深岩递给了廖司言,让他分析一下其中的要点以及时间线是否对的上,然后又交代小五去做另一件事:“打电话给晓光,去问问几年前海难的事情,当时的资料,全都给我准备好,天一亮就让他送来,叮嘱他务必要小心。”
小五应下,又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裴深岩示意欧阳心继续说下去。
“我用了这几年的时间,顺着大哥留下来的这些线索,一点一点摸到了他的影子,然而也只是知道,他是个日本人,名字叫竹内浩二,更多的,我也没能查到。”顿了顿,欧阳心又说道,“我母亲,是在他走之前就已经注射了某种药物,从那之后,母亲就不会说话了,而且偶尔会变得十分暴躁。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太大变化。”
“那个女医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她是什么时候来到你家的?来做什么?”裴深岩继续问道,抽完烟,瞬间觉得精神了不少,看了看时间,问完这边,差不多就刚好可以开始另一边了。欧阳心意外地合作,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三年前。”欧阳心回道,“她叫惠子,中文名叫林惠,只是之内带到中国来的护士之一,应该是竹内家世代的忠仆,对他的信息守口如瓶,一个字都问不出来。我旁敲侧击用尽了办法,也没得到更多消息。”
“林惠是带着竹内的信物来的,就是那根簪子,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在他第二次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又经由林惠带了回来。”
裴深岩暂时想不到更多问题了,便站起身来,准备去二号。
欧阳心喊住了他:“请等等!我想知道,小智现在在哪里,他一个人在家的话,会很危险……”
裴深岩冷冷一笑:“我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好歹他也是竹内的儿子……”
这话还没说完,裴深岩就悻悻然住了嘴。恐怕,竹内还真的没有把这个孩子当成他的血脉,不然,林惠再大胆也不敢把他当成试验品,去注射药物。
欧阳心也笑了起来,面容有些扭曲:“谁知道呢,或许他要用的,本来就是这个孩子的身体,或者是,心脏,也说不定呢。”
裴深岩猛地转过身:“你知道他有心脏病?!”
“他在我家的时候,犯过病。后来我就想,也许他离开,并不止是厌倦了我,还有他的病,也不能拖下去了,他需要专业的医生进行治疗。”
裴深岩又想到了些什么:“你那天出现在百货行,故意让廖大小姐看到,也是故意的吗?”
“那个,真的只是个巧合。”欧阳心苦笑,“我的确很想结实廖大小姐,但是我也不敢擅自行动,林惠陪着小智去读书,又何尝不是威胁?”
廖司言一直沉默着,直到这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会画画吗?会的话,把他的相貌画下来吧,如果不会,你说,我来画。”
欧阳心抿着唇,摇了摇头。
廖司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铅笔:“说吧,从脸型开始,说的具体一点,如果不知道怎么说,就拿这些照片当模板,找到跟他最相似的部位。”说着,将一叠照片递了过去。
裴深岩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装在口袋里的?不是,你带这么多照片干嘛?”
廖司言看着他,顿时有些无语:“咱们今天的主要任务,不就是知道竹内长什么样子吗?光看资料有什么用?资料上面有他的照片吗?”
还真没有……
裴深岩默默地看了他十几秒,坚决不肯承认,他想得太多太杂,已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你去隔壁吧,我跟小五在这里等画像。保险起见,我建议你带两个人进去,那可是个很具有冒险精神的庸医。”廖司言很认真地劝诫道。
这下子轮到裴深岩秀智商了:“用你说!我早就让她不能动弹了!”
廖司言画完画像的时候,看了下钟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便跟小五说道:“给她泡上一杯面,然后把门给锁死了。”
小五有些不太情愿:“二少爷,这面是大少奶奶赞助的,咱们都才只吃过一次呢,听说百货行那边都没上架。”
廖司言忍不住笑出声:“不就一杯方便面嘛,回头我让瑾如多多赞助你们,想吃多少都有。”
小五这才赶紧应下了,回头去拿暖瓶,又说道,“大少奶奶真的是太聪明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也做的出来,还能保存很久很久,囤个几箱子,这样不管是到什么地方,哪怕是长期出海,都有热饭热菜吃了,还不用担心坏掉。”
廖司言也应和着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面还能这么做,小丫头鬼点子是挺多的,这下百货行的生意应该会更加火爆了。”
这是廖司南按照记忆中的流程第一次制作方便面,特意找了几个师傅,试验了好几天才掌握好面条的筋道程度,这个月才堪堪生产出不到一百盒方便面,优先供给了自家的工作人员。漕运给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给了小五他们。
起码要再过十天,百货行才有的卖。
廖司言走出去的时候,二号审讯室的门关的紧紧的,隔着厚重的大铁门,他依然能够听到里面的惨叫声,便站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
小五走过来说道:“裴爷吩咐过了,让您早些回去休息,一楼有个休息室。审讯林惠的事儿,他已经带着几个人进去了,连我都不用了,怕是要下狠手。”
廖司言听他这话的意思,便多问了一句:“你们怀疑,林惠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
“十有八.九。”小五并没有隐瞒,将这些消息透露给廖司言,也是经过裴深岩默许的,“之前我们趁她昏迷,做过部分测试,她对某些词汇,咬得很紧,讳莫如深,几乎半点问不出来。就像是,在她脑海里植入了某个关卡,一旦提及某个词语,她的大脑就自动放空。”
廖司言沉默着点了点头,若是这样的话,他的确帮不上忙了。不过,他记得,靳明乔说过,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倒也就不那么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