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店里人依旧不太多, 只有几个熟客, 来看看新款式新布料。还没出正月，也没到换季的时节，来做新衣的自然也就不太多。
廖司南笑着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然而客人们的目光, 却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瞬间就转到她身后去了, 然后就再也移不开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也一瞬间变得安静无比。
廖司南心里“咯噔”一声, 看到靳明乔也走了进来, 便带着他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打开一个小门，低声说道：“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吧。要喝茶吗？”
“老白茶？”靳明乔倒是不客气。
廖司南顺口就应了下来, 又说：“不过没那么讲究, 你别介意。”
靳明乔点了点头，在小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抬起头扫了一眼。这房间, 应该是廖司南用来临时休息的地方。很窄小，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很小的床头柜还有一把椅子之外，就再没别的东西了。即使如此，还是显得有些挤。
廖司南出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靳明乔。哪怕是在如此狭仄凌乱的小空间里, 他坐在那儿，也像是一副画，一副极为显眼的水墨画。干净透明, 却又艳丽夺目。
正午的阳光透过唯一的一扇小窗户照射进来，正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出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一眼万年。
廖司南心里就有些后悔，为什么同意他到自己店里来。
果不其然，她一走出来，那几位佯装正在看衣服的太太小姐就围了过来，毫不矜持地开口问道：“瑾如，刚刚那位，可是你的兄长？”
“可有婚约了？现在做什么工作？”
廖司南尴尬地笑了笑：“这是我的一位长辈。”嗯，上司跟长辈也差不多了，都是不容她干涉的人物。
但是这几位并没有放弃，依旧抓着她的胳膊，满脸兴奋地问道：“亲戚？亲戚也好啊，叫什么名字？是咱们明海城的吗？”
“不是也没关系。瑾如的人品，咱们都信得过，既然是亲戚，那肯定差不了哪里去。”
“就是就是。瑾如，这究竟是哪家的少爷呀？”
廖司南正被她们纠缠得无可奈何，却又没法脱身的时候，杭丽君突然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跑过来拽住了她：“瑾如瑾如，好消息！”
廖司南便趁机挣脱了她们的束缚，跟着杭丽君走到了一边：“怎么了？”
“校服啊。”杭丽君拉着她走到最里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脸上满是喜悦，“你今天是不是去拜见陈先生了？顺便把咱们那天拍的校服照片也给他了？”
廖司南点了点头：“刚好说起来这件事，就给了几张，不过，我给的，都没怎么露脸，要么是侧颜要么是刚好遮了半张脸。”
“这倒没关系。”杭丽君迫不及待地，拉住了她的手，“咱们的校服，被选中了！”
“三套，全都被选中了？”廖司南也瞪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杭丽君点了点头：“爸爸说，董事会看过之后，觉得都好看，犹豫不决，便都留了下来，等到开学后，由大家同意投票，选出最喜欢的那一套。但是奖金，是按照三人都入选给了的。”
说着，又从包里掏出来三个信封，一一放到桌子上：“看，这是咱们的奖金，这就给我了。”
廖司南也没想到，学校的效率竟然这么快，还以为得等上三五天呢，没想到才半天的时间，钱都给了。
不过再一想到早上陈名翰所说的，也就理解了。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校服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招生的宣传也就显得弱了些，现在定了下来，下午新的招生宣传就可以将校服照片放上去了。
“心洁，快来！”
两个人正说着话，苏心洁也进来了，杭丽君立刻就对着她挥了挥手。
廖司南看到姐妹两人都到了，便松了口气，低声说道：“靳爷来了，在我的休息室，我先去泡杯茶，你们招待下客人。”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顶住道，“她们有心打听靳爷的消息，可别说漏了嘴。”
两人均是一愣，没想到靳明乔竟然会屈尊到店里来，相互对视了一眼，再看向廖司南时，眼神就有了变化，却也没多说什么，催促她：“你快去忙，我们心里有数。”
廖司南便拿着茶叶去后面煮茶了。
这时候，杭丽君和苏心洁才笑了起来，眼里俱是“不可说”的暧昧神情。
廖司南端着茶走进去的时候，靳明乔正站在她小床的床头，看向窗外，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来。
“久等了。”廖司南笑着，将茶壶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给他沏了一杯。
靳明乔坐回了椅子上，端起那杯茶，细细品了起来。的确是过于粗暴简陋了些，但是味道还不错，出门在外，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廖司南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完全没有表示想要走的靳明乔，便提议道：“靳爷，咱们去前面的玉食楼吃个午饭吧，吃完饭大概货架就得开始安装了。”
靳明乔点了点头：“好。”
廖司南便出去，又跟杭丽君和苏心洁交代了一下，说道：“下午我可能就没时间过来了，你们也早点回去，明天我来店里，咱们再说校服的事情，好吗？”
杭丽君看着她嘿嘿直笑：“校服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呀，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就放心，好好‘约会’去吧。”
苏心洁也俏皮地对着她眨了眨眼：“店里的事情你放心，交给我们就行。”
廖司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百货行的事情她原本打算今天就跟两人说了，顺便看看杭家和苏家有没有铺子要入股的，但是现在看来，根本没时间细说了，便从包里掏出来两张入股协议书，说道：“你们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明天直接问我就行。”
杭丽君根本没有在意，当即就收了下来，放到自己包里：“我待会儿一定仔细看，你赶紧去忙，从仓库那边出去吧，店里头人来人往的，等会儿更多人看到那位爷，你就更麻烦了。”
廖司南假装没有看到她递来的暧昧眼神，赶紧又回后面去了。
到了晚上，廖司南才刚刚回到家，院子里的丫鬟就说，杭家表小姐来了。
“表姐？”廖司南很是讶异，“这么晚怎么过来了？天还这么冷……”
杭丽君当即就打断了她的话：“瑾如，你先听我说。”
廖司南一看她这神情，连忙点了点头，拉着她进了房间，然后让小丫鬟装了个热水袋，放到她手里：“先暖暖。出什么事了？”
“新女校的校董会名单，我从爸爸那里看过了，有个叫‘徐还山’的人，是从桐城来的，听爸爸的意思，他来的那天，跟徐恋云到咱们店里做衣服是同一天。而且，他的确有两个女儿，一个嫡出，一个是姨娘生的，而且是桐城的才女。”
廖司南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怕她在学校跟徐恋云对上，被欺负吗？顿时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连忙握了她的手，说道：“表姐，谢谢你。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
杭丽君嗔怪她：“说什么傻话？咱们是姐妹，我当然不能让别人欺负你。”
“表姐你就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欺负的。而且，徐恋云一向自诩才女，肯定不会像骆家那么恶心人的。”
“就是才女我才担心呢。”杭丽君看她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有些急了，“有才华可不代表人品好。而且，她明知道骆云航订婚了，还跟他勾勾搭搭的，能是什么好人？”
廖司南连忙安抚道：“表姐，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是个好人，也不会被她蒙骗。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没必要将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她身上。你看，她不过是刚刚从桐城来到这里，肯定也不认识别家的小姐。而咱们，开衣裳店都快半年了，说不定开学之后，会看到很多熟悉的小姐们呢。这样的话，她肯定不敢太出头了，对不对？”
这么一说也对。杭丽君点了点头，仍是有些不放心：“那也得好生注意着，万一她真的不要脸，非要做点什么呢？”
“那就打回去。”廖司南对着她微微一笑，“我像是那种对敌人还心慈手软的人吗？”
杭丽君就笑了起来，两人又说起了新女校的专业和课程安排。
聊了好一会儿，廖司南抬头一看，都快八点半了。这时候，打动的晚上，路上几乎没个人，而且两家距离可不算近，她可不敢让杭丽君独自回家，便说道：“我让二哥给二表舅和舅妈打个电话，今晚住在我这里吧。”
杭丽君也笑着点点头：“好啊好啊，咱们还是头一回睡一张床呢。晚上可以好好说些话了。”
加了新校服的照片之后，新女校的招生工作，进行得格外顺利。好多女学生在看到这么好看时尚的衣服竟然是校服之后，就动了念头，再看一看专业和执教老师，跟别家学校的一对比，也没差到哪里去，便报了名。
徐恋云也是在这时候，看到了新女校的招生手册。因着父亲的关系，她肯定是要去新女校读书的，专业也是父亲帮她挑选好了的。所以，招生册子她从来都没看过。
这日，她正跟骆云航两个人在街上逛，发宣传册的小报童就把册子塞到了她手里。
骆云航一看封面，就问道：“这是新女校吗？恋恋下个月是不是就要去这里读书了？”
徐恋云抿着唇笑了起来：“嗯，招生应该很顺利，我爸爸说，再有最多二十天，就开学了。”
一边说着，两人就翻起了册子里的内容，看看学校的简介和专业设置，然后就看到了校服的宣传图。
虽然三套不同的服装，模特都没有完全露出脸来，但是骆云航莫名就觉得中间那个女孩子很熟悉。不过他也没多想，只笑着说：“这样好看的校服，如果恋恋来做模特，肯定更吸引人。”
徐恋云红着脸笑了起来，微微垂下头，露出漂亮的脖颈。
骆云航看的眼睛发直，要不是黄包车夫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怕是手就要忍不住摸上去了。
回过神之后，骆云航也尴尬得不行，心里庆幸还好没做傻事，不然又要被讨厌了。
两人一直逛到傍晚，吃了饭这才往回走。
到家的时候，骆云航才发现，新女校的宣传册子还在自己口袋里，便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就回屋去了。
骆云芳一早就瞅见他回来了，很想问问什么时候她大哥才能把徐恋云带回家来。到那时，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嫂子帮她买更多的新衣服了。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问，骆云航就已经回了自己房间。骆云芳撇了撇嘴，然后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宣传册，拿起来翻了两页，瞬间被吸引了。
骆云芳眼馋地看着上面的宣传图，女学生们的校服这么好看，学校里的风光这么好，还有机会认识那么多有钱的小姐们，她怎么不心动？
可是骆云芳也知道，沈玉华是不可能给她钱让她去读女校的。她要怎么办才好呢？骆云芳咬着下唇，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最终眼神落在穿着校服的三个女学生那一页上面。
中间的这个女孩子，虽然只有侧脸，但怎么越看越熟悉呢？骆云芳又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恍然大悟，这三个人，她果然都是认识的，中间这个，是廖司南！
但是，她要如何利用这个来给自己找到入学的机会呢？骆云芳想了好久，最终想到了段秀婷。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自认还算了解段秀婷。她是个再古板不过的女人了，如果知道廖司南上学的时候这么抛头露面，而且还给学校拍摄宣传图册，肯定会拖后腿。
骆云芳打算用这个消息，去问段秀婷要点钱。只要她给了钱，她就答应不把这个消息说出去。想着，她就偷偷把册子藏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准备明天一早就去。
刚好这两天她也打听了下，段秀婷最近几乎每天都去服装店帮忙，不愁找不到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骆云芳就匆匆出门去了，走到连家铺那里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找了个桥洞，把自己隐蔽起来，等着段秀婷走来。她知道，段秀婷最近都是在这个位置下黄包车，然后走几步路去店里。
果然，大概八点过的时候，段秀婷和廖嬷嬷便准时出现了。骆云芳也正打算追上去，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了胳膊：“你在这里做什么？”
骆云芳大吃一惊，转过头一看，竟然是母亲沈玉华，便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你又不给我钱，我当然要想法子自己赚钱了！”
沈玉华冷笑一声：“你会赚钱？！这话你弟弟都不信！花钱还差不多！”
骆云芳涨红了脸，当即就把那本册子拿了出来，说道：“廖司南给新女校拍了校服宣传照片，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廖伯母。”
沈玉华最近被烦的焦头烂额，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再说什么，便皱着眉头又问：“告诉她又能怎样？她还会给你钱不成？”
“对啊，她当然得给我钱啊。”骆云芳得意洋洋，“一个迂腐又愚蠢的老女人，肯定不能容忍她女儿的照片被全城人都看到，然后评头论足吧？她要是不给钱，我就把照片上的人是谁，都告诉大家。”
“真是不好意思，这钱恐怕你赚不到了。”廖司南挽着母亲的胳膊走来，冷笑道，“因为这照片是我主动交给校董事的，也答应了可以用作招生的宣传。母亲也是知情的。”
骆云芳和沈玉华同时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到冰上去：“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嗓门太大了啊。”廖司南笑道，“我们从这走，不想听见都不行。”
段秀婷眼里满是疲倦。这一家人，都是些什么怪物啊？无比贪婪的蛆虫，简直恶心！她以前怎么会那么傻？竟然被这种人骗的团团转，为了这样的人，她把自己搞成这副讨人嫌的模样，跟丈夫感情不和睦，跟儿女关系不亲近，真是讽刺啊……
“有病！”段秀婷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说过半句脏话，这是头一回。倒是把沈玉华给吓了一大跳，然后脸也臊得不行，拉着骆云芳，气冲冲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