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 段秀婷就穿上新衣, 早早地来到了大堂。
全家合乐融融的气氛,充满了过节的温馨喜悦。
廖延龄也十分高兴,看着儿女们, 一个个地都长大了,既聪明又乖巧, 顿时觉得人生无憾,跟儿子喝着酒笑了起来, 又给司南夹了几筷子菜:“快些吃吧, 凉了就不好吃了。”
廖司南一笑,主动给廖延龄斟了杯酒,敬他:“爹, 新年好, 我祝您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廖延龄欣慰地接在手里:“好, 好。”
廖司南转头又给母亲也倒了一杯, 段秀婷也笑着喝了。
用过年夜饭后,廖延龄和段秀婷给孩子们都发了红包。
廖司南也没着急早早去睡,陪着父母一起守岁。这是骆家人离去的第一个新年,家里再也不用折腾了,真是别提有多舒心了。
相比起廖家的其乐融融, 骆家这个年,就过的惨了些。
当初由于骆天赐身上没多少钱,沈玉华又不肯拿太多钱出来, 所以,他们从廖家离开后,在街边的小旅馆住了两天,就赶快去租了一个小院子。
这院子离原来的廖家有一段距离,可也不太远。大小虽然够得上住,但是从格局到大小都比原来的南院小了三倍有余。
虽然骆家全家人都不满意这样的居住环境,可也不得不接受了。原先他们在廖家使唤过的那些下人,也只剩下了陈妈妈。而且,也只有陈妈妈才愿意跟着如今的沈玉华。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们团结一心,家里反而充满了硝烟味儿。
离开了廖家,一切吃穿住行都得要自己掏钱,骆天赐那点工资,还了廖家的债之后,也剩不了多少,还得留些给自己应酬。一家老小的吃喝就全指着沈玉华偷偷摸摸攒下来的那些家底。
这才不过半个来月,夫妻两人已经争吵了无数次了,不但是夫妻俩要吵,就是沈玉华和骆云芳之间,也会时常为了钱争执起来。
临近年底,骆天赐越发不敢回家了,他不想看到沈玉华那张势力扭曲的脸,更不想看到女儿哭哭啼啼的委屈样子,坐在办公室里直叹气。
然而,到了过年的时节,骆云航和骆云飞总是要回家的,骆天赐不愿让孩子们也看到他这副样子,便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一直等到骆云航下火车的时间,这才站了起来,准备接上两个儿子,一起回去。
自从解除了婚约,骆云航的精神头儿倒是一日好过一日,他跟徐恋云的感情可以说得上是突飞猛进,两个人总算是可以公明正大在一起了。于是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脊背也挺直了些,站在着急回家过节风尘仆仆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骆天赐还是喜欢这个儿子的,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也多了几分欢喜,走过去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我叫了黄包车,正在前头等着呢。你弟呢?”
骆云航往身后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在那儿呢。”
骆天赐并不知道在桐城的时候,兄弟俩已经起过争执了,便以为是骆云飞不听话,自己又去玩儿了,这才离得远了些,赶紧去找他,说道:“好好跟着你大哥,别走丢了。”
骆云飞自然不敢将自己作的蠢事告诉父亲,便闷闷地应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父子三人一到家,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了沈玉华刺耳的尖叫声:“我荷包里的钱怎么少了二十块?死丫头,是不是你翻的?”
骆云航身体一僵,推门进去了,就看到沈玉华在拉扯骆云芳,想要打她,便急忙上前一步去拦住了她:“母亲,这就要过年了,您做什么呢?小点声,别让人听了笑话去……”
骆云芳看看骆云航回来了,心里自然地就有了一股怨恨,恨他跟廖家退亲,才搞得自己现在过得这么惨,瞪了他一眼,就跑出去了。
骆云飞是和骆云航一起回来的,完全想象不到这地方会是他今后的家,当即就张嘴叫了出来:“不会吧,我们以后都要住在这儿吗?谁要住这种破地方啊?我要回学校。”
沈玉华心里本来就有火,再听到这种话,就迁怒了起来,骂骆云航:“你现在回来做什么?跟廖司南解除婚约的时候那么痛快,我还以为你出息了呢。”
骆云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母亲,您说的什么话?!我又不喜欢她……”
沈玉华气极,拿着扫帚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背上:“我管你喜欢谁?!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你个没良心的混蛋!没了廖家,你的学费谁出?还想在外面住好房子?我告诉你,没了!什么都没了!”
骆天赐连忙拉住她:“你跟孩子们说这些做什么?!”
骆云航不可置信:“咱们家的钱呢?”
沈玉华冷笑:“你们骆家,什么时候有过钱?还有你!”沈玉华指着骆云飞,“明年没钱给你在桐城读好学校了,回到明海城,找个私塾继续读吧!”
骆云飞顿时就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继续读附中!明明是大哥的错,你怎么不让他别读了?!”
骆云航顿时脸色阴沉,握紧了拳头,阴森森地看着他。
沈玉华本就生气,但也知道大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只盼望着大儿子赶紧读书读出个名堂,被个有钱的富家小姐看上,然后她的后半生就有指望了。
听到骆云飞这么说,气的这就去打他,骆天赐连忙去拉住她,骆云航也赶紧劝架。一时之间,整个家里,鸡飞狗跳,没有一点春节的喜悦之情。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沈玉华本就满腹怨气,家里的其余几个人,却天天伸手问她要钱。
这个要会友,需要几十块,那个要聚餐,需要二十块……沈玉华就更气了,不仅不给,还破口大骂,吵得家里不得安宁。
放假的这几天,骆云航简直都快憋坏了。家里每天都在吵,吵得他头大,但是出门又无处可去。他幼时在兴余城长大,后来又去了桐城读书,对明海城本来就陌生的很,又正值春节,连茶馆都没开门。
好不容易熬到过了正月十五,骆云航才接到电话,徐恋云一家就要到明海城来了,顿时兴奋不已。
这天一早,骆云航就早早起了床,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穿上西装去接徐恋云。
而此时,徐恋云跟着父亲徐还山,也才刚刚下了火车。
徐还山是为了新女校的事情才到明海城来的,便想着从此在此定居,于是年前就让人帮忙购置了大宅,想着这段时间也将家人全都接过来。
一下火车,徐还山便先带着管家回了大宅,去看看房子打扫得如何了,顺便将行李也送回去,先行整理着。
徐恋云便善解人意地说道:“父亲,您先忙吧,我自己叫个黄包车回去就行,家里的地址我记得。”
徐还山便点了点头:“可不要贪玩了,坐了一天的火车,也挺累的。”
“我知道了,父亲,看看明海城的风光,我就回去。”徐恋云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道。
徐还山便给了她几个大洋,再次叮嘱她注意安全,这才跟管家一起走了。
骆云航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徐还山刚走。他找了一圈,才看到徐恋云,连忙挥了挥手,双眼放光地跑了过去:“恋恋!”
他身上穿着灰色的马甲,外面套了一件暗灰西装,下颌微收,面庞瘦削,眼窝下方有着浅浅的黑影,一看就是好几晚没睡好。
徐恋云并不知道他家里那些糟心事,以为他犯了相思病,一直在想念自己,便既是甜蜜又有点心疼,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就抿着唇笑了起来,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骆云航伸手,指尖沾到那帕子,就觉得心里传来了一阵快乐的福音。
骆云航看着她,眼里满是深情:“恋恋!”
他本想献殷勤帮徐恋云拿行李,低头一看,徐恋云两手空空,便讶异地问了一句:“没带行李吗?”
“让管家伯伯帮忙带回家去了。”徐恋云腼腆一笑,“不如,你先带我看看这明海城的风光?”
骆云航连忙点头应了下来,接着带着几分窃喜,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
徐恋云默许了他。
骆云航其实他想过带徐恋云上门去见父母,可是徐恋云还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只能再等一等。徐恋云来的路上已经吃过早饭了,骆云航便牵着她的手,在西城这边的繁华闹市区逛了起来。
徐恋云倒是知道曾经死缠着骆云航的“未婚妻”就在明海城,心里顿时觉得很微妙,既觉得她可怜却又沾沾自喜。
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对方失去了爱情,徐恋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应该帮她从失恋的伤痛中走出来。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对那个传闻中的“旧式女子”,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心疼。
如果廖司南知道她的想法的话,大概会忍不住把今天的早饭给吐出来。
但徐恋云除了知道那个前未婚妻的名字以外,好像还听说,她在明海城开了一家服装店,那她不如去买衣服,说不定就碰到了。但是,徐恋云也不想跟骆云航一起去,她怕万一真的廖司南了,更让她难堪。
想了想,徐恋云便跟骆云航说道:“我有些私人的东西要买,你不如先去等我?”
她指了一下不远处石桥下的连家铺:“那边有个茶馆,你去那儿歇歇吧。”
骆云航不太赞同,皱着眉担心起来:“可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徐恋云摆摆手:“光天化日的,能有什么事?我等会儿就回来找你。”
骆云航恋恋不舍,却也不好意思继续跟着了。毕竟女神刚刚来到明海城,的确需要买很多女人家用的东西。
徐恋云就走到另一边,随口问了一个黄包车夫:“请问你们明海城可有漂亮的时装店?能否带我过去看看?”
巧了,她问的车夫刚好就是飞毛腿。
听了这话,飞毛腿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有,有,小姐,景阳路的‘明星服装店’最好,最有名了!好多小姐太太都喜欢从那里买衣裳呢。”
徐恋云顿时就笑了起来:“那必须得去看看了。”女人天生就喜欢漂亮衣服,就算见不到廖司南,她也得去买件漂亮的时装。
到了店门口,一下车就有两个女店员笑着行礼:“小姐,里面请。”
杭丽君和苏心洁并不认识徐恋云,一心以为是被人介绍来的新客人,又觉得她气质清新,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格外让人容易生出好感,便都笑着迎了过来。
廖司南正好刚从试衣间里出来,就看到了徐恋云。
新进来的这个女孩儿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但是气质十分出众,一身书卷气格外引人注目,五官也显得格外温柔。
她一进来,廖司南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她前未婚夫骆云航的女神,著名的才女徐恋云。
不过,廖司南什么都没说,就把她当成普通客人来接待了。反正,现在徐恋云并不认识她。除去骆云航这个共同的熟人,她们也就是店老板和客人的关系。
廖司南脸上带着笑意:“请问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
徐恋云往她身上看去,这位少女身上穿的是一件桃红色的丝质旗袍。因她肤色白皙透明,这样艳俗的颜色却更衬得她面红齿白,看起来整个人都水灵灵的,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今天廖司南还特意化了淡妆,用的是樱粉色的口脂,粉嘟嘟的樱唇更加惹人遐想。
徐恋云因习惯了清淡的打扮,对这样的艳丽自然地就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排斥。但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也很有分寸地保持了礼貌,笑了笑:“这位漂亮的小姐,您就是这里的掌柜吗?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漂亮。我想给我自己做一件新的旗袍,你看什么样的料子合适。”
廖司南应了声是,又笑着说道:“这位小姐是要挑料子定制新衣的吗?那您觉得这个怎么样?”
徐恋云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廖司南之前并不了解,写传记的时候,她也只知道这是个手段颇高的女人,因有着才女的名头,裙下之臣也都是颇有地位的人。不过在看了她今天的装束之后,廖司南倒是约莫猜到了一点,便选了一块素净的天蓝色真丝布料拿给她看。
徐恋云顿时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心思转的这么快,眼光还这么毒辣,选择的料子恰合她心意。不过又想人家可能在这一行做的久了,肯定是有经验的,便也瞬间释然。
但徐恋云心里依然不自在,她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敏感,轻轻的蹙起了眉头。廖司南察言观色,就又选择了另一块偏白色的:“那,这一块?”
这一块也很好,但她还是更中意前面天蓝色的。
徐恋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神情,拿了天蓝色的那块:“还是这个吧。我觉得这块更好。”
她要的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别人的安排。
廖司南歪了歪唇角,心想这位徐小姐内心戏挺多,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等着她自己提出要求。
杭丽君看料子选好了,就拿着皮尺过来,准备帮徐恋云量尺寸。
苏心洁也已经看出点什么来了,连忙拉住了她。
徐恋云也仿佛突然察觉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似的。也是,不过是个衣裳店,跟她们摆什么格调呢?反正这些人也不会懂。于是便连忙问道:“请问您这里有钢笔和红玉笺吗?没有红玉笺,白纸也可以。”
红玉笺是如今有钱人家常用来写信的一种纸,通常是女孩子用的。店铺里面,哪有用这种东西的?
苏心洁对她的好印象一下子降到了零点,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个傻的。
廖司南却觉得,应该是徐恋云装逼成自然了,她说出这句话只是很自然地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柜台上刚好就有红玉笺,这是二哥买给她,让她去学校的时候用的,就拿了一张给她。
徐恋云写好了尺寸给她。
廖司南一看,字挺漂亮,看得出来下过功夫的,就笑了笑,说:“虽然您记得自己的尺寸,我们相信您没有记错,但是咱们店里,还是要量一量的,免得出了差错。”
徐恋云就皱起了眉头,思量了一会儿才答应下来:“那好的吧。”说着又展颜一笑,解释道,“我不惯跟陌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还请多谅解。”
廖司南点点头:“您放心,咱们店员都是专业的,不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说着,就招手让人过来给量一下尺寸。
那名店员也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将尺寸量好了,然后标注在了徐恋云刚刚写过的那张纸上。
徐恋云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三天后我叫我的家人来取货。我姓徐,我叫徐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