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母让黛玉回收拾好的院子歇息后,薛姨妈也带着宝钗告辞回到了梨香院。
那梨香院原是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及家人就从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当初王夫人就是看这梨香院很是来往便利,才把这地方让于妹妹一家借住。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日子过得颇为舒心。
宝钗和母亲进了院子,就见同喜和莺儿两个丫头接了出来。薛姨妈问道:“蟠儿可在家中?”同喜躬身回道:“大爷自早上出去,至今未回。期间倒是打发小厮回来报过,说是和东府的爷们应酬去了。”
薛姨妈闻言到没觉得什么,听了就放在一边了。宝钗却紧锁愁眉说道:“妈妈倒要好好管教一下哥哥了!不要让他再出去惹事生非,这里是天子脚下,但凡一个略有头脸的人,就非富即贵。若哥哥无意冲撞了人家,咱们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再替他善后。”
薛姨妈听了此话,漫不经心地笑道:“我的儿,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你哥哥又不是独自出去的,不是还有东府的爷们陪着吗?都是一家子亲戚,难道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哥哥吃亏?如若这样,那我们娘几个如今还不知什么样子了呢。要知道,当初要不是贾府,你哥哥早就死了。所以钗儿就放宽心吧!”
娘俩回到房间,宝钗一边帮母亲卸下头上佩戴的首饰,一边还是劝母亲多管教薛蟠一些。
那薛姨妈是个左性之人,对薛蟠疼爱的紧,不想再听宝钗说薛蟠的不是,就转移话题说道:“今儿看见那林姑娘,倒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规矩也不错,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府中出来的,看着就让人对她有几分怜惜。不过你姨妈却瞧她极不顺眼,要不也不会捡她进府的日子,要我带着你和宝玉去庙里还愿。这不是生生落林姑娘的面子嘛。”
宝钗想到前日姨妈做的幼稚事,不禁摇头叹气。你说你作为一个长辈,何苦去为难一个失母别父的年幼孤女?就算让人家从角门进来,除了显示出你长辈不慈以外,又能得到什么?姨妈和母亲都不是有远见的人,除了计较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外,再无其他才能。偏偏又听不得别人的劝说,宝钗真是觉得自己疲累不堪。
“你姨妈不喜欢林姑娘,倒是好事。听你姨妈说,那老太太有意把林姑娘许配给宝玉,所以才多次派人去接她。不过你姨妈才是宝玉的亲娘,老太太纵使有这个意思,也得征求你姨妈的同意。你姨妈对你很是欣赏,就是老太太也对你赞誉有加,所以钗儿定要好好表现,不能把宝玉推给林姑娘,否则上哪去找如你姨妈家这般知根知底的人家。”
宝钗听了母亲这段话,全身一僵,心里烦乱不堪。匆匆地对母亲说道:“钗儿突感不适,先下去歇息了,母亲也早些休息吧。”不待薛姨妈回答,就带着莺儿回房了。
薛姨妈以为宝钗是因提起和宝玉的事而害羞,就笑着不再理会,收拾收拾自去歇息了。
莺儿伺候姑娘卸妆后,就被宝钗打发了出去。宝钗在莺儿走后,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用锦被捂住头痛哭起来,那往昔的一幕幕又浮现在宝钗眼前……
一年前的冬天,薛家家主薛谦在镇江和人谈生意之时,突发疾病倒了下来。请医诊治后,已是回天乏术了。待仔细问过大夫和身边的老仆后,才得知薛谦身体不适已经有好几年了。
那时薛姨妈还不依不饶的,要拿薛谦身边服侍的人出气,结果却被宝钗给阻止了。宝钗带着怨气哭诉道:“爹爹身体不适,女儿曾多次说与妈妈。但妈妈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只说是爹爹因受到舅舅和姨妈的责问而故意假装的,是在向我们博同情。如今爹爹这种情况,还是不是假装的!”
薛姨妈被宝钗说的哑口无言愣在那里。自从有了薛蟠这个唯一的儿子后,她就把满腹心思用到了薛蟠身上,对丈夫和女儿就疏于照顾。不过丈夫身体一向健康,女儿也早慧懂事,她就没有再多做它想。谁知……
薛姨妈如今后悔不迭,费尽心力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但百般努力,仍旧无力回天,薛谦还是在拖了几日后就去世了!自从薛谦过世后,薛家就陷入了无休止的麻烦中。
那些薛家的宗亲旁室,见薛谦亡故,就欺他孤儿寡母,掠夺家财。那薛姨妈和薛蟠除了整日里喊打喊杀之外,再无办法。后来还是宝钗聪慧,她一方面求助于舅舅姨妈,一方面又找到爹爹的亲弟弟二叔那里,苦口婆心的哀求,才换得他相助。在这两方面的作用下,才为他们保得了大半家财。
本想薛谦过世后,薛蟠的行为会有所收敛。岂料没了约束的薛蟠更加的无法无天。那薛姨妈在经历了这诸多事情后,后悔以前对薛蟠的放纵,想要好好教育他,让他重振家门。奈何想要给脱缰已久的野马套上缰绳,谈何容易。在试过多次后,母女俩也只能放弃了。只求薛蟠不要惹出大祸,至于寻花问柳、花天酒地就且随他去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薛蟠终究闯出了弥天大祸!且说那日薛蟠又同往日一样,带着几个小厮到街上闲逛。在那繁华之地见到一个长相美丽的小姑娘。薛蟠顿时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随侍的小厮为博薛蟠欢心,就向人打探清楚,那小姑娘叫菊儿,家中只有一个好吃懒做的爹爹。那爹爹每日里逼那小菊上街做些零工,来供他喝酒度日,如一日不去,轻则挨骂,重则挨打,是以那小菊过得甚是凄苦。
不过前两日,小菊被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的给看中了,就给了那老爹些许银两做聘礼,立意买去作妾。不管将来怎样,那小菊总是脱离苦海了。
那薛蟠得知消息,心下狂喜。立时带人来到那小菊家中,扔下双倍的银子要那小菊。那老爹自是欣喜万分,痛痛快快的答应了薛蟠,全然不顾女儿的幸福,将小菊卖给了薛蟠。
那冯渊得知自然不依,找到薛蟠理论。他也不想想薛蟠是什么人?那是有名的呆霸王!三言两语过后直接开打,不一时,那冯渊就被打的遍体鳞伤,有出气无进气。抬回家中不出片刻就亡故了。那冯家人立即就告到了衙门。待衙门派人来抓薛蟠时,已是人去楼空了。
原来那薛姨妈知道儿子打死了人,慌得乱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宝钗暗恨哥哥惹事,可又不能眼睁睁看他送死,就想出个“走为上策”的法子。先离开金陵到京城去,在路上派人送信给舅舅姨妈,让他们托人送些人情给那主审官,想法子从轻处罚。
就这样,在贾府的运作下,那主审官贾雨村徇私枉法,将薛蟠判了个失手伤人之罪,让薛家赔给冯家不少银两,就了解了此案,那冯家无力抗衡,只得忍气吞声的认了倒霉。
为此,宝钗在那段时间里良心不安的彻夜不眠。可薛家的香火还需要哥哥去传承,宝钗只能昧着良心,助纣为虐。
本想到了京城,哥哥会在舅舅姨妈的管教下,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谁知在贾府的这半年里,薛蟠竟被那贾府纨绔子弟勾引的更加变本加厉坏上十倍。这怎不让宝钗痛心不已。
而最让宝钗心烦的是,母亲和姨妈不知怎样打算的,竟然想把她和宝玉凑成一对!可通过这半年来的相处和观察,那宝玉只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纨绔而已。每日里吃用着长辈挣来的俸禄银两,却口口声声喊着鄙视厌恶仕途经济。嘴里说着女儿如水要好好珍惜,行动上却是见到被他连累的女儿受罚,惊慌失措的躲到一旁自欺欺人。这样的人岂是女儿家的良配?可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宝钗又怎能反抗?只能暗中落泪,自叹命苦罢了!
想到这里,母亲刚才的话浮现在宝钗心头。想到母亲说起的贾母似有意撮合黛玉和宝玉,宝钗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表示自己就不用嫁给那不知世事的宝玉了?
宝钗心里的希望在想到那柔弱的黛玉时,又内疚的破灭了。她又怎能忍心看那单纯的黛玉,陷入这贾府的苦海中不能自拔?她做不到!
宝钗喃喃自语道:“林妹妹,就看咱们俩到底是谁的命运更好一些吧……
窗外夜空中的寒星明明灭灭,似是预示着这贾府中所有女儿家的未测命运……
此时被宝钗惦记着的黛玉也是夜不能寐。她在回到贾母为她准备好的院子里时,就以整理东西为由,让王嬷嬷带着贾母给的鹦哥等人去忙活了。让雪鸢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黛玉主仆开始交换来贾府后注意到的情况。
“姑娘,那贾宝玉是个麻烦人物,咱们还是要离他远远的才好。免得被他纠缠上,坏了姑娘的名声。”紫苏首先发言道,她实在是被这宝玉给膈应的受不了了。
黛玉想起刚才的情形,身体打了一个冷颤,用力的点头答应着。
紫屏是练武之人,观察力较强。她想了一下说道:“就咱们所见过的这些人中,除了惜春姑娘尚小外。那迎春姑娘倒是个可亲近之人,还有宝钗姑娘也可以。不过她们是不是另有目的尚未可知,还需长时间的观察。”
孙嬷嬷赞同紫屏的看法:“这二位姑娘都是胸有丘壑之人,迎春姑娘是用木讷作为掩饰,如果不是老奴偶尔注意到迎春姑娘一闪而逝的表情,还真以为她是个木讷懦弱之人。至于那宝姑娘,端庄大气的外表下,掩饰着几许迷茫和忧伤,似有烦恼之事。但她却掩饰的极为巧妙。如果不是在宫中历练过,老奴也很难看出。不过这两人对姑娘暂时没有恶意,又给姑娘解了围,所以到是可以和她们亲近一些。”
雪雁、雪鸢也不甘示弱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奴婢们觉得最应该提放的是老太太和王夫人。她们的眼神真是好可怕哦,被她们盯着就像是被毒蛇给盯着,浑身起鸡皮疙瘩。”
黛玉主仆感同身受,纷纷点头称是。大家一致决定,重点提防这二人。至于其他各怀心思之人,待弄明白她们所图为何后,再做打算。
对于贾母要王夫人给黛玉所配的药丸,孙嬷嬷和几个丫头自然都说坚决不能用。待她们送来时,就用甄夫人为姑娘特制的补身药丸代替,看看她们到底玩的是什么花样。
主仆几人又纷纷商议出接下来的应对策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间,准备度过来到贾府的第一个提心吊胆的夜晚。
黛玉倚在床栏杆上,心里百感交集。本是血肉至亲的亲人,如今却各怀算计,恨不能你死我活,真是人生最大的悲惨之事。
黛玉想到如今自己处在四面楚歌的地步,越发想起那些亲人来……爹爹、珠儿姐姐、二哥哥……你们到底在哪儿啊!玉儿想你们了……
晶莹的泪水沿着黛玉白皙的脸庞不停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