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洪庆十四年的冬天,京城的上空,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北方凛冽、寒流滚滚,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地处繁华地段,占地颇广、气势非凡的荣国府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大门的门房内,炉火正熊熊燃烧着,一室的暖意。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在嘻嘻哈哈的交谈着些家长里短、是是非非。就在此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在门前停下后,接着敲门声骤起。
十几个奴仆赶紧从门房中冲出,打开门一看。一个衣着华丽,长相俊美的青年带着几个仆从正翻身下马。青年将手中的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奴仆,不顾那些奴仆恭敬谄媚的问候,急匆匆的往老太太住的正院而去。
“二爷不是去江南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昭儿,出什么事了?”
“别提了,我们和二爷又白跑了一趟,二爷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呢,爷几个这几天可要长点眼色,千万别撞到二爷的枪口上,去自找难堪!”
“好,我们知道了。多谢提点,改日咱们请你吃酒。”
“得嘞。”
昭儿悄声提点完那几个门房,赶紧追随贾琏的脚步往府内奔去。
贾琏步履匆匆的来到贾母所住的正房大院,几个穿着红袄绿裙的丫头一见贾琏来了,都含笑上前施礼,娇声说道:“给二爷请安。”
贾琏一改往日的风流品性,只是板着一张俊脸,丝毫没有搭理丫头们的意思。丫头们看情形不对,也收起心思打起帘笼往里回话:“老太太,琏二爷来了。”
片刻之后,房间里传出声音:“老太太请琏二爷进来回话。”
贾琏进入房间后,看见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贾母端坐在暖塌上,身边的大丫头鸳鸯、琥珀在旁边服侍着。而大太太邢夫人和二太太王夫人正坐在下边的椅子上,陪着贾母说笑凑趣。
贾母的眼睛在看见满脸阴云的贾琏时,不由得在眼底闪出一丝阴郁来。她面带微笑的对邢夫人说道:“这大冷的天,琏儿跑这一趟着实不容易。大太太你这就下去通知凤丫头,告诉她她男人回来了,要厨房多准备些酒菜给琏儿去去寒气,千万莫要受了风寒。”
邢夫人赶紧站起身来,陪着笑脸说道:“到底是老太太想得周全,把这孙儿孙女都放在心尖子上疼着,我们是再不能的。我这就下去告诉媳妇去,也让她高兴高兴。”
贾母笑道:“这大太太倒是打趣起老婆子来了,尽耍些巧嘴哄我开心。正经的办事去吧,晚间也不必过来了,我再问问二太太一些宝玉的事情,也就歇息了。”邢夫人自是答应了下来,随即转身告辞出去了。
邢夫人走出老太太的正房,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在心里暗道:“那老太太几个又不知昧着良心算计谁呢,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哼!我且等着看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将来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邢夫人带人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夹道里早有众小厮们拉过来一辆翠幄青车。,邢夫人坐在上面后,才打发身边的陪房王善宝家的去通知贾琏媳妇王熙凤。她可是很不待见这个吃里扒外,只知道奉承老太太和姑妈王夫人的所谓媳妇。在邢夫人看来,她们王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不提邢夫人冷笑着离去。且说自邢夫人走后,贾母就打发鸳鸯带了丫头们下去。鸳鸯知道老太太他们有事要谈,就把丫头们打发的远远地,自己守在门外听候召唤。
看见房中再无外人,贾母一改慈眉善目的样子,阴郁的说道:“怎么回事,那林姑爷还是不肯把玉丫头送过来?”
贾琏一脸气愤的说道:“岂是不肯这么简单,那林姑父还明里暗里讽刺我们是强人所难,要故意去拆散他们父女,这真是枉费老太太的一片善心。要孙儿说,还是不要再管他们了,由着他们去吧,到了表妹寻亲之时,看他们怎么后悔!”
“再过些时日,就是新年了。你此去扬州,那林姑爷就没有什么孝敬给老太太吗?”王夫人一副低眉顺眼木讷的样子,缓缓说道。
贾琏闻言颇为愤慨:“到底是没了姑姑,那林家果然就和咱们生分了。此次回来,林姑父就交给我两万五千两银子和一些江南特产,说是其中一万孝敬给老太太,另一万是府中的年礼,还有五千是给哥儿姐儿的礼钱。”
王夫人身体一僵,恼恨的说道:“这些还不够往年的一半,这林姑爷做的也太过分了,明摆着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吗!”
贾母故作悲戚的说道:“唉,倒也不怪我那林姑爷,他一个爷们怎么知道这内宅的礼尚往来?定是被身边那些妖精给迷惑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玉儿接过来的原因,可不能让那起子妖精把玉儿给带累坏了,这可是我那可怜的敏儿留下的唯一血脉,我这做娘的,一定要帮她庇护住玉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装模作样了一番后,贾母说道:“琏儿一路上很是辛苦,赶紧下去和你媳妇团聚歇息去吧。”
贾琏告退出了贾母院子,他把手放在袖筒里摸了一下,脸上一片喜色:“跑了这一趟,留下五千两银子,倒也不亏!这下可有钱去找那丽娘了。我可得藏好了,不能让家里的母老虎踅摸了去。”
房间内,贾母阴沉着老脸不知在想什么。那王夫人沉不住气的问道:“老太太,您看琏儿这次只带回这点子东西,这过节花费甚大,该怎么应付过去呢?这林姑爷也太过于小气了。”
贾母正在为林如海的不识时务而烦心,猛听得王夫人在自己面前哭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厉声喝叱道:“行了,别在老婆子面前来这一套!真当我不知道你背后搞得小动作吗?你偷偷地把公中的银钱转到你的私库中去,还撺掇着凤丫头把嫁妆拿出来填补窟窿。你真当我老眼昏花了吗?”
王夫人听了贾母的话,立时瞠口结舌。好半晌才哭泣道:“老太太明鉴,我也不过是为了宝玉和宫中的元儿罢了。可怜我那元儿自小娇生惯养的,如今却在宫中低三下四的服侍人,我再不弄些银钱给她上下打点,可让她怎么活啊。再说元儿在宫中混的好了,不也是咱满府的荣光吗?”
贾母听见媳妇说起最疼爱的宝玉和元春,怒气略微散去了些。她思索了一下说道:“罢了,这样吧,你从私库中拿出五千两,再从公中出一万两,我把琏儿带回的两万五千两也给你,这些就足够了。你把这年给我过的富足点,不能给国公府丢了面子。”
王夫人听见要自己拿出五千两,不禁觉得肉疼。她期期艾艾的辩解着不想出。贾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蠢妇,只知道眼皮子浅。现在咱们两府已经衰败起来,如果再不把这年过的红火些,那些势力的人必定以为我们贾府不行了,到时候落井下石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宝玉和元春的前程就有阻碍,你说,该怎么办?”
王夫人对这对儿女那是极为上心,听了贾母这么一分析,生怕对子女不好,登时答应拿出钱来。贾母看王夫人乖乖答应了,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而王夫人见到贾母的表情,不由在心里暗骂:“你个老东西,这一辈子攒下不知多少体己,如今却吝啬的不肯拿出分毫。要不是看在这些东西将来大都是留给宝玉,我是断然不能答应的。”
“老太太,您说扬州的事可怎么办好呢?这林姑爷看来是决意要和我们生分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少了一大笔进项,这府中就周转不开了,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王夫人因为拿出银子心疼,就把怒气发在林家头上。要不是林家银子送少了,老太太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活该你林家断子绝孙死老婆,报应!
贾母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对王夫人说道:“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意。等你老爷回来叫他和大老爷一起过来,我有话说。你下去办事吧!我也累了,要歇一会子,等宝玉下学回来再过来服侍。”
王夫人答应着出去了,鸳鸯自是进来服侍贾母歇息。贾母闭着眼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的谋划着,许久后,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戾。喃喃自语的说道:“林如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识时务,就别怪老身对你不客气了!”
鸳鸯在一边做着针线,听见老太太似乎在嘀咕着什么,仔细听了听却又没听见什么。她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起身披了一件夹袄就又去做活计去了。
到了晚上,贾赦、贾政上朝回来,娘三个关在屋子里交谈了很久才散去。虽然不知道谈的什么,不过从两位老爷的脸上却微微看出一丝欣喜和一丝不忍来。
就在这个夜里,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在整个京城里,将一切污垢都埋在厚厚的雪层下,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