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邢夫人这话, 贾赦皱着眉, 心下略发添了些恼意,正欲开口。
王善保家的却打起帘子进屋来了,一进来, 便朝着邢夫人笑说道:“太太,赖大家的送月例来了。”
贾赦一听, 便沉了脸,只朝着王善保家的发话道:“你去问问赖大家的, 这府里是姓赖还是姓贾, 是不是他们也和前头撵出的姓王的那家子一个想法,这府里头他们才是主子,我们是靠他们养活的。你去告诉她, 趁早收了这个念头, 否则,我只拿了他们这一家子欺主的奴才, 似从前那般卖出去是正经。”
贾赦说了这话, 不免又咳嗽了起来,邢夫人见了,只替贾赦捶着背,忙不迭的笑劝道:“老爷且熄熄火儿,为这些小事, 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说着,又抬眼朝着王善保家的吩咐道:“你出去问问赖大家的,看这月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善保家的瞅着贾赦神色, 禁不住就打了个寒颤,再听得邢夫人这话,满心的不乐意,偏又不能推辞了去,只得一边暗道着自己倒霉,一边出去问话了。
赖大家的正领了人站在花厅里等着邢夫人吩咐,见着王善保家的出来了,只迎上来笑道:“王姐姐出来了,大太太是怎么个吩咐?这些月例是立时发下去,还是太太过目了再说。”
王善保家的面皮子动了动,只朝着赖大家的说道:“赖嫂子且别急,老爷太太有话要问嫂子呢。”
赖大家的瞧着王善保家的神色不对,不觉敛了笑,只吞吐着说道:“可不知……是什么话儿?”
王善保家的将贾赦和邢夫人的话儿说了,末了,又皮笑肉不笑的添了一句,只说道:“我倒想着,赖嫂子素来便是个伶俐机灵人,万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嫂子怎么就偏偏撞到这上头来了。我们老爷是脾气儿,想必嫂子比我还要知道得深些,倘或真激的老爷动了性子,只怕这府里是没人能拦住的。”
赖大家的如何不知这王善保家的是借着贾赦和邢夫人的话儿,刻意在这儿显威风立本事,可赖大家的气的七窍冒烟,也不敢驳了王善保家的话去。
再者他们家虽仗着贾母的宠信,在府里很有体面,可到底也只是一家子奴才,倘或真惹恼了贾赦,贾赦打发人把他们一家子卖出去,贾母难不成还能为了几个奴才和自己的儿子不对付?
想到这儿,赖大家的忙拿帕子擦着眼,只朝着王善保家的诉苦道:“王姐姐,你还不知道,虽说我沾着老太太的光,在这府里担了个管事的名儿,可大事儿都由太太们做主,我不过能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这些小事儿,还有大半都是旁人伸手了去,我不过光揽个名罢了。好的没我,凡是坏的却脱不开身去,这些冤枉罪过,我不知替人担了多少去,往日里主子们没问,我也不好说,可今儿这事我着实是白替人受过啊!”
王善保家的听得赖大家的这么一说,一时倒不好再说刻薄话儿,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
身后却有人开口道:“怎么着,这事儿你是替人受过,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王善保家的转头一看,却见着邢夫人不知何时进来了,只忙转身行礼,又命丫鬟端茶过来。
待得邢夫人在椅子上坐定了,又接了茶,眼皮子一抬,吹了吹水面的茶梗,淡淡道:“怎么不开腔了?”
赖大家的眼神闪了闪,她正盘算着是照实说,还是遮掩一二,见得邢夫人这般做派,不禁心下一凉,只忙强笑着上前给邢夫人行了礼,方又说道:“太太也知道,这月里珠哥儿要成亲,府里忙忙乱乱的事儿也多,一时半会难保着没有疏漏之处。早几天前二太太便吩咐把月例给各房送来,可忙里忙外的,这月例银子不知道怎么支到采买上去了,我今儿一发现,便赶着给太太送过来了。”
邢夫人听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说道:“原是这样儿,倒是赖嫂子有心了。”
赖大家的心中一沉,只忙说道:“不敢当太太这话,实是小的们办事不力,方才出了这事。”
话儿还未完,邢夫人便重重的放了茶盏,只抬眼看着赖大家的冷笑道:“赖嫂子还知道自己办事不力啊,我道着你是体面惯了,真忘了这府里的主子是谁了?”
赖大家的当下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轻言半句,只作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摸样来,等着邢夫人发落。
邢夫人瞅了赖大家的一眼,冷笑了两声,方又说道:“我原就不是那好性儿的,也不怪你们嫌弃,只是这府里我虽管不得事儿,但说两句话儿,打发几个人,倒还有人肯听着。你们一家子都是这府里的旧年人,我也不说那些有脸没脸的老套话儿,月例银子支到采买上去了,赖嫂子,你说出这话来,脸上怎么也不红一红,我都替你害着臊儿。你拿这话在我跟前支应着,我也懒理你,干脆这就叫人,唤你们当家的来,到老爷跟前说个清楚明白去。”
赖大家的听了邢夫人这话,唬的浑身发抖,只忙朝着邢夫人表白道:“太太明鉴,这事儿原就是这样,小的并不敢虚言哄瞒,太太若不信,只管打发了人到采买上问问便清楚了。”
王善保家的在旁听着赖大家的这话并不似虚言假语,心中一动,只忙上前对着邢夫人劝道:“我听着赖嫂子这话倒不是作假,太太想想,赖嫂子也是府里有体面的老人儿了,平日上上下下什么事儿料理的不周到,如今这事,我瞅着倒是真如赖嫂子所说的,是替旁人担了责去。若是平时,太太传了话下去,让他们开发了也没什么,可如今珠哥儿的喜事将至,太太且瞧在珠哥儿的面子,宽宽手儿,略放他们一回。下回若再迟了,一并儿计上去,岂不妥当。赖嫂子说说,我说的差不差?”
说了这番话儿,王善保家的见着赖大家的仍似不曾会意,忙动了动手肘子,轻轻撞了赖大家的一下。
赖大家的倒未曾想王善保家的会帮她说话,一时愣了愣,被王善保家的一撞,方才醒过神来,只忙点着头。
邢夫人瞧在眼里,倒明白着王善保家的为何这么说,她本就没想着能用此事发落了赖大家的去,不过是瞧着最近府里又有些人不大将她放在眼里,方才借题发挥一番,立立规矩,也省的叫人看低了去。
于是,邢夫人淡淡一笑,只说道:“罢了,我就瞧在珠哥儿的面上,且放一回手,若再有下次,我也不罚你们,只请老太太做主便罢。”
赖大家的忙不迭的应下了,方请邢夫人验看月例,而后才领人退了出去。
待得出了院子,赖大家的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只骂道:“真是晦气。”
却说过了两日,贾赦的咳嗽渐好些了,只是邢夫人仍旧不放心,拘着贾赦不许他出去,怕着贾赦经了风,反倒加重了病情去。
贾赦虽然嫌闷,但也知邢夫人是为了他好,一时也不好逆了邢夫人的意思去,只得在屋里看书写字,打发时间。
好在迎春日日过来请安,贾赦教养教养女儿,问问近况,下下棋,这日子倒是过得越发悠闲起来。
迎春如今虽仍旧有些温柔沉默,但却比着往日那懦弱木讷的性子好到天边去了,偶尔忘形,还会对贾赦撒两句娇,直让贾赦爱如掌上明珠,倒险些把邢夫人给比下去了。
这日里贾赦正在屋里看迎春作画,邢夫人打起帘子进来了,一进来,瞧着贾赦那摸样,便忍不住一笑,只忙说道:“二姑娘作画忘了时辰,老爷在旁边瞧着,竟也跟着忘了神去。外头都问了几次何时传膳了,老爷竟是一声也不答,我不进来瞧瞧,还真当你们父女俩,都入了画呢。”
听着邢夫人这么一说,迎春和贾赦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太阳,才发觉已是快近午时了,当下迎春便红了脸儿。
贾赦咳嗽两声,只装作若无其事的问着邢夫人道:“你怎么过来了,也不让人扶着,你如何正该多带些人在身边才是。”
邢夫人瞧着贾赦这样儿,便笑了,只说道:“就在房里走走,要什么人扶着,我才没那么娇贵着,走两步还好些,一天躺着不动,我总觉得腰疼。”
贾赦听了,也不假思索,只忙问道:“怎么会腰疼,我这便命人请太医过来瞧瞧?”
邢夫人忙拦住了贾赦,只哭笑不得道:“请太医作什么,我不过是躺得久了,有些不适罢了,起来走走便好了,老爷这样大惊小怪的,教外头人瞧见了,难免笑话了去。”
贾赦原就是关心则乱,听得邢夫人这么一说,他也不是没经过老婆怀孕的人,哪不知邢夫人这腰痛的根由。
只是他到底是个男人,前世虽然爱女,但对于老婆怀孕时的注意事项,还真不大懂,于是只得尴尬的笑了笑,故意沉下脸道:“谁敢笑话?反了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