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无庸跪在地上哭, 雍正也没说话, 过了半日,才问:“刚才可是云板敲响了?”
高无庸哭着回话:“回万岁爷,慈宁宫皇太后——薨了!”
雍正听了, 先是一惊,随即立马沉下脸, “知道了,伺候朕去慈宁宫。另外, 派人去看景仁宫看看。要是皇后还睡着, 不要惊动她!”
到了慈宁宫,天色已然大亮。李嬷嬷、李得正领着人在慈宁宫院子里跪着。几个太医在皇太后床前验看。雍正等他们出来,冷着脸问:“怎么样?太后昨天还好好的!”
太医急忙回答:“万岁, 太后娘娘面上含笑, 据臣等查验,乃是无疾而终。”
雍正听了, 挤出滴泪来, 问:“恂君王到了吗?”
十四拉着完颜氏刚到慈宁宫门口,听见雍正叫他,红着眼睛上前,“臣弟在。”
雍正点头,低声说:“刚才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一起去看看额娘吧!”兄弟俩进来, 看看乌雅氏太后。果然,面上带笑,看起来, 如同睡着一样。
十四登时趴到床上大哭。完颜氏也在一旁陪着哭泣。雍正跟着哭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劝。说是皇太后薨,请皇上、王爷暂忍悲痛,主持丧仪。二人这才止住悲声。雍正按制,下了圣旨。
京城皇亲贵族得了消息,都换了孝衣,女眷在家等上头旨意,有职务的男丁都齐聚正阳门外,等候圣旨。唯有几位亲王领着自家福晋,进入宫门,去慈宁宫哭灵。
当日,皇太后入殓。因有孝庄文太后与孝惠章太后先例,乌雅氏太后葬礼并不慌乱。况且,内务府因皇后原因,早就暗暗预备着,如今,不过是将皇后所用之物,换成太后所用之物,规格差别不大,凡事有条不紊。
因太后去的急,雍正兄弟心里一时悲切。没让外人插手,雍正与十四亲自给乌雅氏换了朝服、朝冠,兄弟俩又齐心合力,将母亲移入棺椁之中。等到雍正将自己心爱的多宝格放到乌雅氏脚边时,十四哭了出来,“额娘,你瞧见了吧!四哥没有瞧不起你,他把他最喜爱的多宝格都送给你了!额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四哥没有嫌弃你包衣出身!额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不一会儿,就哭成了个泪人。
雍正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想起当年自己年幼,不懂事,听说生母不如养母出身尊贵,心中带气。有一次,见到乌雅氏悄悄问自己过的怎么样,便气哼哼地回了句,一个包衣奴才之类的话。没给她好脸色。雍正心里也是难过,没想到,一个孩子的话,居然能叫乌雅氏记这么多年。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对着棺椁叫了声,“额娘——”便跪在灵前,说不出话来。
十四哭着在地上打滚,“额娘啊,我的亲娘,儿子还没好好孝顺你,你小孙子还不会跑,还没叫过皇祖母,您怎么就这么走了!您就算走,也要叫儿子有个准备!像这样一声不吭,你可是不要儿子了吗?额娘啊,我的额娘啊!”
他俩这么一哭,外头十三、十七等人,也跟着哭起来。里面完颜氏、兆佳氏等王妃命妇,也陪着众位嫔妃大哭。一时间,里里外外,命妇大臣,无不助帝王悲。就是慈宁宫偏殿住的几位太妃、太嫔,也不得不在宫女的搀扶下,来给皇太后哭灵。
一时间,皇宫内外,哭声震天,白皤盖地。
其他人还可,皇帝生母去世,总归是要守灵哭灵的。康熙宠妃宜太妃郭络罗氏可是一肚子气。想当年,宜太妃得宠几十年,康熙临死,最愿意见的也是她。哪知,自己儿子没能争过老四,自己也得低声下气给乌雅氏请安。她可不是位能忍的主儿,当年,在康熙灵前都敢给乌雅氏没脸,更何况如今是乌雅氏灵前。
惠太妃劝了几句,见宜太妃不肯动,只得领着其他康熙嫔妃先来。到了乌雅氏灵前,哭了一场,见了雍正弟兄,又拿出几分长辈的样子,好好劝劝。雍正喜惠太妃知礼聪慧,便以子侄之礼对待,请惠太妃与几位太嫔到后头坐着即可,说万一劳累了,做晚辈的心里难过不说,就是皇太后在天之灵,也是不愿意的。
惠太妃叹口气,一手拉住雍正,一手拉住十四,眼中含泪,一个劲儿说:“太后比我还小几岁,怎么倒比我先去了?她也真狠心,舍得下这一帮子儿女!”说完,又流起泪来。身后,几位太嫔也跟着拿帕子捂着嘴,不住呜咽。
十四听了,更是悲痛,趴到皇太后棺椁上,哇哇大哭。
雍正还好,忍着泪,请惠太妃里头歇着。又叫来十三弟,说太后薨逝,自己心中悲痛,诸事不能料理,叫十三弟、十六弟与十七弟多多看顾。里头也要弟妹们多多照顾,毕竟皇后身体不好,云云。
他们正在这边说话,那边熹妃派人来报,说宜太妃没来。
雍正的脸当时就下来了。十四虽然心中悲痛,耐不住人家身体好,一听这话,立马跳起来就要找事儿!当年宜妃与德妃斗法,他可是亲眼见证。就算跟九哥关系好,也碍不住讨厌宜妃。
“十四弟!”雍正呵斥一声,压制住弟弟,吩咐前来报信的太监,“回去告诉熹妃,叫她好好照顾几位太妃、太嫔就是,别的不用她管。叫裕嫔、懋嫔和谦嫔共同打理后宫之事。熹妃忙着照顾几位长辈就是。”
那太监答应下去。雍正对着十四叹气:“你呀!如今你嫂子也不能理事,外头还不定怎么说呢!这个时候,自然是能忍就忍,别多事了。看着你几个侄子,弘经他们还小,弘喜身子又弱。有你帮衬着,朕也放心些。”十四听了,这才放下,继续哭灵不提。
等众人都哭了一阵,廉亲王也领着老九、老十给雍正道过恼,宜太妃才坐着肩舆,一摇一摆地到来。
雍正等人忍气不提。宜太妃到了皇太后灵前,也不哭拜,意思意思两声,算是完事。十四早就想拔剑而起,想到雍正的话,又重新跪下。
末了,宜太妃往后殿转了一圈,张嘴就问:“我那乌雅氏妹妹最喜欢的儿媳妇呢?怎么没见皇后娘娘来呀?”
惠太妃急忙拦着,“好妹妹,皇后病了,起不来。你快别说了,你前两天才生了病,如今身子不好,快坐下吧!”
也是惠太妃厚道,说了这些劝慰的话,给宜太妃解围。宜太妃偏不买账。这几年,可是叫乌雅氏那个贱蹄子给压坏了!今天再不出口气,非憋死她不可!嚷嚷着就说什么当年德妃如何如何,如今皇后怎样怎样。熹妃奉命照顾几位太妃、太嫔,听了这话,不说劝解,反而任人听去传开。不多时,外头不知情的,就说什么当今皇后不孝,等等。
雍正跟十四气的直想冲进去砍了宜太妃。兆佳氏跟果亲王妃听了,气的直哭。几位公主心中很是不忿,奈何一个孝字当头,不能替养母出面。正在几个人又急又气之时,完颜氏站起来就往外走。兆佳氏急忙拦住,问:“十四弟妹去哪儿啊?”
完颜氏一拢头发,“回家歇着。反正那些御史也要参命妇,参一个皇后也是参,参一个王妃也是参,还不如买一送一,叫他们参个痛快!”推开兆佳氏,径直出了慈宁宫,望景仁宫而去。
外头各位王爷、贝勒,反应不一。对完颜氏的举动,十四起初不解,后来,也就放开不管了。反正,自家福晋这人,做事向来不靠谱。
雍正兄弟的忍让,助长了宜太妃的气焰。要知道,她自己可是认为自己是满洲大姓,就是当年排名在她之上的惠太妃,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雍正登基这九年,每天都在一个包衣出身的乌雅氏面前称臣妾,她恶心。偏偏乌雅氏本人手段了得,活着的时候,宜太妃没得便宜。如今,好容易熬到乌雅氏死了,宜太妃只管出口恶气,哪里还管那么许多。
等到宜太妃直闹得熹妃想压制,也压制不住的时候,有个孩子说话了。
“圣祖宜太妃,我劝你还是按礼给皇太后守灵的好。再闹下去,你就是我大清朝的罪人,也说不定!”众人看去,不过九岁一个孩子,拉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冷冷站在乌雅氏太后灵位一旁。这两人站的地方巧:前头,不过几步之遥,是雍正以及众位叔伯;后头,一帘之隔,便是王妃命妇们。
雍正见弘经跟弘纬出面,心中虽然不喜,但想着这事由孩子去说,反倒比大人去说余地更多。便冷眼看着没说话。
宜太妃一听,没吭声。她身后出来一位老嬷嬷,对着弘经问:“九阿哥所言太过。太妃娘娘是关心皇后娘娘。您怎么说她老人家是大清罪人!”
弘经冷笑,“关心?若真是关心,她怎么会不知道中宫皇后缠绵病榻数月之久?我说她是大清罪人,只怕还是轻的!”
宜太妃止住身边老嬷嬷,“哦?小九,那祖母便听听,我怎么成了大清的罪人?”
弘经冷哼,“这个祖母,只怕您当不得。且不说您不是先帝皇后,亦非当今生母。就按您今日之举,您就受不得晚辈尊敬。皇太后薨逝,天地同悲、百姓着素。当今圣上仁德,不忍叫诸位太妃、太嫔久跪,那是皇上恩典。就连惠太妃,都要叩拜谢恩。而你的位次,还在惠太妃之下,竟敢如此无礼!你抹黑的,不仅仅是皇太后葬礼庄严,更是圣祖嫔妃的清誉!此为其一。其二,你身为长辈,不知以身作则,反倒带着熹妃等人胡闹。你以为,你们在后头商量,如何借着皇后病重,不能哭灵,而借机污蔑中宫的话,别人都听不到吗?九年前,先帝驾崩,侧妃年氏为了新君,不肯留下话柄,硬是撑着有孕之躯,守灵拜祭。结果,皇后、贵妃拼了命,才救下皇子。”
听到此处,众人眼光不由全都盯着九阿哥,这孩子,知道的不少啊!
弘经顿了顿,接着说:“你这一计,何等歹毒。皇后不来,御史弹劾,朝廷动荡;皇后来了,白送性命!你还有脸说你是我的祖母?就是你的亲儿子,我的五叔泉下有知,也未必愿意认你这么个歹毒的娘!此为其二。其三,你做错了事,倒也罢了,可怜我那孝顺长辈的九叔,却要因为你,而与其他兄弟不和,以致反目!惠太妃,我今日只说你三条罪:,一,不仁不德,毁坏先帝圣誉;二,为长不慈,破坏中宫威严;三,挑拨离间,致使皇室内乱!我还有其他没有说,只是,为了我那英年早逝的五叔,以及孝顺母亲的九叔,我不忍让他们的亲生母亲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随我皇祖母而去。宜太妃,请你自重!”
“你——”宜太妃气的两眼冒金星,真想一口血吐出来,喷到这小屁孩儿脸上。
饶是老九经商,走南闯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宜太妃设计陷害皇后,这恐怕不是真的!一来,自己额娘还没那么阴毒!二来,她跟皇后也没什么过节呀!这话若是从弘纬嘴里说出来,倒也罢了。但是,是从这个身份敏感的弘经嘴里说出来的,那——不信的人,也该思量思量了。老九跟老十对视一眼:这个弘经,年纪不大,心眼儿可不少!
雍正眯眯眼,没说话。十四则是眨巴眨巴眼,停止哭声,听侄子说话。
宜太妃晃了几晃,犹不死心,“哼,她一个先帝嫔妃,位次在我之下,还想叫我给她守灵。当初给先帝守灵,她还跪在我后面呢!”
弘经没说话,弘纬站出来,“宜妃,当年顺治爷去的时候,孝康章皇后也只是位庶妃,连四妃之位都没能进入。照你这么说,先帝生母去世,顺治爷淑惠妃,也不必给她哭灵了?还是其他的太妃、太嫔,不用前去拜祭了?还是裕亲王的生母,也不用去守灵了?”
这么说,要是宜妃回答是,那就表明对康熙皇帝出身的鄙视。要是不是,就是自己承认自己错了,什么也不用想了,老老实实哭灵吧您咧。
看宜太妃迟疑,弘纬叹气,“宜妃,皇太后薨,举国缟素。你虽得先帝宠爱,也要以大局为重。如果因为你,而伤了圣上与其他兄弟和气,你万死难辞其咎!若因为你,而使得皇后病情加重,你又有何面目,去见圣祖仁皇帝?”
这兄弟俩,一个唱白脸,一个□□脸,生生把宜太妃说的哑口无言,登时又急又怒又羞又愧,立在帘子后面直咬牙。
廉亲王也在一旁感慨,多亏了这俩侄子啊!要知道,玉瑶刚查出怀孕,整日在家吐的昏天黑地,家中无人主事,他自己也不能老在家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奈何,大格格刚出蜜月,就不得不回来照顾嫡母,帮着料理家务。皇后不来,玉瑶还能跟着拖懒。皇后要是拖着病体来了,那自家玉瑶,可势必要跟着受苦。要知道,四哥那人,可是有名的小心眼儿啊!
雍正听俩儿子一唱一和,直接把这慈宁宫灵堂气氛推到高潮,又安抚下来。心里一乐,就要笑出来。猛的意识到这是母亲灵前,咳嗽几声,硬是压下去。再往四周一看,十四正趴在地上,憋着笑朝他使眼色,嘴里还念念叨叨:“哎呀我的额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皇后娘娘好好的,就要给她们逼死了呀!我可怜的四嫂啊!你可是先帝亲自给四哥选的媳妇啊!额娘啊,你到了那边,见了皇阿玛,可要给四嫂说几句好话啊!她不是不想孝顺你!是有人要害她啊!”
老九气的也跟着哭,“我的额娘啊!”——你咋恁傻啊!“你听听啊!”——这几个人可不好惹啊!“我的额娘啊!”——赶紧哭吧!“你倒是出声啊!”——再不哭就不好收场了!
雍正、十三等人也跟着哭。老八、老十一面哭,一面埋怨:“娘娘啊!”——你这回闯的祸可真够大的呀!
这些人哭了一会儿,累了,就有人递上来毛巾、热茶,叫他们缓缓。
这边哭声刚停,就听外面,从慈宁门那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额娘啊!我的亲娘啊!你倒是等等媳妇啊!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先走了啊!”
高无庸一路小跑到了殿外,就见年妃、完颜氏一左一右,拖着无力的皇后,一路嚎啕,身后跟着一长串人,个个披麻戴孝,正望慈宁宫奔来。
小剧场:
黑白无常领着四个小鬼,抬着一顶小轿,一路走,一路说话。
白白:“这回可好了!乌雅氏的魂没抓错吧?”
黑黑:“放心吧!咱去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回头嘱咐:“太后,你可坐稳了!”
白白:“回去可是能给乌拉那拉氏皇后交代了,难为她在阎王爷面前,替咱们装了九年的乌雅氏太后!”
黑黑:“是啊是啊!要不是当初不小心,把乌拉那拉氏的魂魄给错请了来,留下了乌雅氏太后,咱也不用把那么多人一个一个的再送过去!唉,工作量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