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林的瞳孔在那瞬间紧缩了。雅*文*言*情*首*发
……然而冰面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冲击而碎开。
静默中,阿尔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的把头抬起来。他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显得苍白,有种刺眼的反光。骆林回过神来,然后听见了某种细小的声音,从阿尔弗雷德的脚下慢慢地传上来。
那是听起来遥远而沉闷的碎裂声。它逐渐地蔓延开,因为声音的微弱甚至让人怀疑它的由来。直到冰面上繁复的白色裂痕一根根地变得明显,骆林才感觉到那种紧张的情绪重新的包围自己,让人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
可就是这样的场景中,阿尔弗雷德对着骆林说:“想想看,骆林,当我落到这湖里去,你则是唯一的一个目击者,别人会怎么想?”他想到什么似的又忽然笑了:“……如果这一回我有幸没有丧命的话,我会很乐意继续给你添麻烦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在一瞬间内,时间却好像被长久的慢放。
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睛。他的手放在口袋里。他的笑还没有消失,便再次的抬起脚向冰面上踏下去。
骆林伸出手,向冰面上冲过去。下斜坡的时候有一脚踩空了,他也没有顾忌。反而是借着长腿一迈,跨向了阿尔弗雷德。
当骆林第一步踏在冰面上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的脚落了下来。骆林急促的呼吸带来了白色的雾气。他向着自己迷蒙视野里的阿尔弗雷德扑了过去。
冰面碎裂开来,细小的冰屑都要溅到阿尔弗雷德的眼睛里去。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似乎是要屏住呼吸。那是要下沉到水中的预感,只是从腰间传来的力量,让他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
阿尔弗雷德的眉毛皱着。身周没有他想象的湖水的寒意。他睁开眼睛。
……在他面前的骆林胸口还起伏着,跪在冰面上。猛烈奔跑让骆林的围巾都飞了起来,不再是待在领口的位置,而是有一端好笑的落在了骆林的头上。阿尔弗雷德原本想笑一笑,最后只是喉结滚动一下。
骆林抬起头来。大口吸进的冰冷空气让他的喉咙像被刀割了一样疼。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脖颈,一手抬起来,将那不听话的围巾从头上拉下来。略微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他一脚踩在冰面上,似乎是要站起来。
阿尔弗雷德的表情这时才变得正常了些。
他开口说:“骆……”
骆林看向他。
……然后骆林脚边的冰面,毫无预警的,碎裂开来。
阿尔弗雷德看着骆林失去重心,向后倒下去。
冰面原本的裂口并没有多大,骆林倒下去时拍碎了边缘那层白色的冰,溅起了一大片的水花。
阿尔弗雷德的手伸出去,甚至都没有抓到骆林大衣的衣角。
——倒下时骆林微微睁大眼睛的表情,成了日后阿尔弗雷德少有的几次梦境中,重复的主题。他也不知道那究竟算是噩梦,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当时的情况下,阿尔弗雷德还是下意识的,想去捉住水中那双向自己伸出来的手。只是冰面上的裂纹一点点的蔓延开来,一直到了他的脚边。只差一点他便可以握住那双手,那裂缝却生生的掰碎了他脚下的冰。
阿尔弗雷德狼狈地向后跳开。到了安全的距离,他再抬起头,却发现离骆林已经是很远。
他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动作。
……水中的骆林并不像阿尔弗雷德一样有余裕思考。求生意识让他不住地将手脚摆动着,试图攀附住任何可能的依靠。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借着力上浮,而他徒劳的努力,也在刺骨的湖水中逐渐变得艰难起来。
旁人如果听到有人在湖水里淹死,大概是持怀疑的态度的——更别说是一个想骆林一样水性颇好的人。然而事实是,真正致命的不一定是水,而是寒冷。
骆林的大衣是毛呢料,吸了水之后成了沉沉的贴在骆林的身上,好像令人绝望的冰冷镣铐。骆林试图解开扣子从这身衣服里逃出来,却在双手停止摆动时,瞬间被大衣的重量向水底扯下去。这始料未及的情况让骆林在惊恐之余吸进了一口水——冰冷的湖水进入鼻腔,错觉般变得辛辣起来。至此屏息的努力再没有用,缺乏氧气的身体试图呼吸,然后便是呛咳和绝望的窒息。
寒冷让肌肉都丧失了力量。即使用了最大的努力,手脚也不能再移动分毫。失去意识前,骆林似乎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因为离自己太过遥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水中有绵密的气泡拂过骆林的脸。他在幻觉似的白光里闭上眼睛。
……
“……我看到他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何式微这么说着,踩在冰面上一路快步走过去。他身边的staff推了推眼镜,三两步小跑,想要跟上何式微的脚步:“先生,很抱歉,但是再这么走下去是会有危险的……”
何式微头也不回的甩开staff向自己身前阻拦的手,不知为何有点焦躁:“骆林应该是跟着什么人到这里来了。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不会……”
他没再说下去。在视野所及的远处,他看得见一片浮着碎冰的湖面。那水光像是起伏的刀子,扎得他的眼睛都要疼。
“……叫救护车!!!”何式微大步的向前猛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甩在冰面上。staff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顺着何式微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了那个冰面上的破洞。
破洞旁边上的冰面上躺着一条驼色的围巾。以及一件营员拍摄时穿着的银色羽绒夹克。
……
“什么?!骆林落水了?!!”张奕衫原本在休息用的帐篷里喝着咖啡,听到这个消息,干脆把暖手的咖啡杯摔在了地上。咖啡杯滚到了他身边相川的脚边,后者皱起眉头看向传话的工作人员。
那个staff一脸惊吓的样子,在这紧要关头竟然开始结巴。张奕按捺住抽这人一巴掌的冲动,压了心火好歹是把话听明白了大概——然后叫道:“那你站这儿干什么快点叫救护车去啊!你说何式微也跳下去了?那就让他跳他从小练这个的死不了!!”
说完了张奕衫把手一挥掀开帐篷的帘子就往外跑了出去。相川面色不变的跟上去,边小跑边拿出手机联系医院。这也算是个大意外,拍摄地旁边的几个帐篷都骚动起来。罗翰和西斯等人原本凑在一起开着会,现在则面色沉重的开始指挥起现场。这次拍摄有一个三人的全科医师小队跟队,现在这群人已经架好了担架,和挑选出的staff一起拽着安全绳往冰湖上破洞的地方靠近。张奕衫原本冲在前面,硬是被staff给扯住了——“西斯先生的吩咐,不能让所有人都过去,必须空出安全的营救空间……”
张奕衫一个肘子顶向了staff“我他妈的不是什么‘所有人’!!那是骆林和我哥……”挣扎到一半,反而是相川从后兜住了他的领子:“人越多冰越容易碎开,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听了这话张奕衫的挣扎停了一会儿,半响忽然说了一句:“……对,我是没用。”
说完,一扭头咬上了相川的手。相川皱了下眉把手松开,张奕衫回过头死死盯着他看——
“我没有用,来这之后只给人添了麻烦。但是我还欠他们两个人的,我怕我还不上。抱歉没有你这么沉着冷静,以后不会了。”
张奕衫转身走回帐篷去,背影都带着刺。只是他一步步的走的并不再急,见到了staff也压低了声音,和他们一起四处寻找着毯子,又把帐篷里的炉子都聚在一起备用。
留下相川一个人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身侧传来了令人在意的身体碰撞的声响,他看过去,发现是几个staff为了阻止一个冲上前去的年轻男人,竟然把那男人压在了地上。相川眯起眼睛看着,有些意外的发现那地上的人竟然也穿着staff的外套。既然是这种身份,为什么又要不管不顾的冲上去?那男人的帽子在挣扎中落到一旁,相川于是看见他的眼睛——
那双被压在眉毛下的眼睛让人怔怔:只不管不顾的看向面前的方向,有种怪异的狠厉。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末路将近,绝望中还有疯狂。
如果这男人现在吼叫出声,相川倒也不会奇怪。但这人只把牙关咬的紧紧的,额上迸出两条青筋,明明被三两个人压在地上,却伸出一只左手来,指甲死死地抠在冰面上。他身后的黑人大汉将他往后拖着,冰面上瞬间就是三条白色的划痕,一点都不模糊。青白色的手指开始颤抖,让人看了都觉得疼。
相川见了这场景也顿时牙酸,想到自己高中时班教用指甲划黑板的事情。于是再不旁观下去,理好了衣领找张奕衫去了。
……
回看何式微。
他跳下水的行为并没有经过大脑,但这不等同于他下水之后没有计划。纵然是再心急,他还是留意着骆林可能下沉的方向。好在这是个阔湖,冰底下的水流不似河水一样汹涌,不然骆林被水冲走之后就算他寻到了人,向上浮时头顶上也可能是一块结死了的冰,到时候两个人双双淹死都有可能。在冰水里睁眼是个费力的事儿,幸好水清着又是中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好歹能看的见眼前的东西。
然而第一次下去时何式微没寻着人,体力却已经下去了一大半。嘴唇不自觉开始发抖,何式微心知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干脆一个猛子扎下去,头朝下顺着水流往湖底游。越向下何式微越是心急,只是努力调着动作,不让自己失去频率。已经快到极限时,忽然见着眼前一团模糊的人影。说是一团,是因为那不是骆林一个人;一个□着背脊的人从后扯着骆林的两臂,虽是向上拽着,却没有真的上浮几分。那样的情况一眼就能明白,是那个救人的也体力不支了。
何式微从旁绕过去,想把两个人都扯上来。看清那救助人的脸之后却是顿了两秒,才伸手去拖那人的手臂。
阿尔弗雷德的眼神在水下愈发的怪异,不像氧气将尽的样子,定定地盯着何式微的脸看,只让何式微有种悚然心惊的感觉。然而向上游的初始何式微还能使上力,只不过两三秒后他就心知自己不能一次拉起这两个跟自己身高相近的男人。
他做出选择的时间不到一秒。骆林的时间已经耽误不起,而阿尔弗雷德的神智却还清醒。如果硬要三个人一起上去,他自己的氧气都要耗尽。他于是游到阿尔弗雷德的身边,拂开阿尔弗雷德实质上已经无力拽着骆林的手。
何式微不知道该怎么和阿尔弗雷德解释。然而后者似乎已经了然,只放开手去,让何式微从背后抱住骆林。
此时何式微的头脑中已经发白,缺氧到了极限,几乎按捺不住呼吸的冲动——
阿尔弗雷德却偏偏在此时拉住了骆林的袖子。
那一瞬间,何式微觉得,自己的确是会被这个人害死。
幸好不过两秒,阿尔弗雷德放手了。
何式微再坚持不下去,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头顶的白光处游上去。
离水面不远时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不行了,好在一条系了坠子的绳圈垂下来,他用手攥紧了,被人一气的提了上去。
何式微倚在冰面上,半身还泡在水里,是没有了上去的力气。他看着骆林被人接上去,叩出腹腔里的水。人工呼吸大概是有用,医疗人员的脸色渐渐放缓了,看得出骆林还有进出的气。
何式微慢慢缓过劲来,这才开始觉得害怕。staff用绳子把他的腰套着,一直把他拖到实地上来。接过递过来的毯子,何式微闭上眼睛,把脸埋在毯子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那声息里的意味过于复杂,带着颤抖,却并非只因为寒冷。
他现在才理解到这个事实——原来骆林,这么轻易就可以离他而去。
之后又是一阵嘈杂,是阿尔弗雷德被带着水肺的工作人员救出。何式微一开始是怔怔,然后看医疗队给这他上的器械比给骆林上的还多,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水下缺氧时的记忆搅乱成了一团。但是他依稀记得,阿尔弗雷德放开骆林袖子的那一瞬间,好像是笑了——气泡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像是前功尽弃,再不想屏住呼吸。
……偏偏又不是绝望的样子。
何式微不再去想。终于他和依旧昏迷的骆林一起上了救护车,美国人给他的脸上也罩了氧气。待到车门将闭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骆林”。
那两个字字正腔圆,是中文没有错。门“砰”的关上,于是耳边只余下仪器的响声,一起一伏的,标示着骆林的心跳。
何式微慢慢地低下头去,疲惫至极,将头抵在骆林的手侧。
什么爱或者恨,他现在根本没有余裕再去想。之前过去的种种,仿佛都没有了意义。
只要骆林还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