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中午,骆林站到何式微和段非的面前时,他其实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那两个人在咖啡馆靠窗的地方坐着,相互隔着一张桌子内尽可能远的距离。何式微穿着米色系的羊毛拼接短大衣和羊绒长裤,做绅士打扮。段非后倚在椅背上,上身黑色冲锋衣配几何图案长围巾,□则是灰色迷彩裤和厚底军靴。
在见到骆林时,两个人的眼睛都瞬间亮起来。段非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似乎是想站起来,却在眼见何式微向骆林迎过去时,不自然的停止了动作。何式微站起来时候太匆忙,长腿碰到桌子,几乎把他的咖啡杯打翻。
然而骆林下意识地躲开了何式微靠近他的手。这个动作,让气氛变得愈加的尴尬和微妙起来。
何式微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而段非则是直直看向骆林的眼睛。骆林微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低着头,无言的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
何式微只能把手放下来再坐回去:
“咳,小骆,你要喝点什么吗?”
骆林没抬头:“……不用了,等会儿我就得赶回去了。说正事吧。”
何式微沉默了一秒,然后低声道:“这样也好。对于这期的《星闻》……你是怎么想的?”
骆林苦涩地笑了一下,慢慢回应到:
“我想这样的情况下,当务之急大概是澄清报道的内容吧……但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才好。除此之外,以抹黑我的意图和报道中一些资料来源来看,我想阿尔弗雷德也参与到了这件事里面。”
说到这里,骆林不自觉地蹙起了眉,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不过……有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如果是他做的,他没有理由把lgm和其他营员一起抹黑了,这不是他的风格。”
何式微长呼了一口气:“的确是这样的。当时我看到杂志的第一感觉就是,不管这是谁计划的专题,竟然选择这么直接的去攻击lgm,绝对是疯了。我也考虑过是那个阿尔弗雷德做的推手,后来我想了想,以这专题的内容,质量,发布出来要花的财力精力来看……似乎他还没有那个能力。”
“但他可以借用karsten的影响。”骆林道。
何式微抬眼看着骆林:“要借用karsten在舆论圈的影响力,他必须要得到karsten的允许。karsten有什么理由要冲lgm开刀呢?”
骆林的表情变得沉重了些。何式微看着他,继续道:“他不可能是为了给自己未来的女婿铺路就这么做出广泛围的攻击。事实上,这反而是在给阿尔弗雷德树敌。我没法理解他的动机,直到西斯打电话给我。”
骆林的脸上显出了征询的神色。
“……karsten rudo1f要收购lgm。”何式微用异常认真的表情这么说着。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他的下一步是就着愈加庞大的舆论压力,让lgm的股东把股份卖给他。然后他会把lgm拆分重组,成为一家新的,由他控制的模特经纪公司。他这一次,是想把自己的产业扩张到时尚界里。”
骆林的表情有些微的不可置信:
“他有这个打算吗?……但他如果想要设立一家模特经纪公司,根本就不需要收购lgm……以他的影响力,建立一个全新的公司并不需要下这么大力气。”
何式微摇摇头:
“但是lgm会永远成为他面前的阻力。想想看,骆林,lgm不仅仅是一家经纪公司,这是一块时尚界的牌子。为什么lgm camp的推选模特会得到众多公司的热捧?因为那些品牌信任lgm的眼光。而且虽说lgm旗下本身没有多少签约模特,可那些模特却是业内最优秀的一群人。就比如说西斯,这样的一个超模,身价抵得过几十个年轻的小模特。因为这些模特自己也参与到了lgm 的管理中,所以他们很难会有意愿和lgm解约——不论来挖他们的公司开价多少。karsten是个野心家,他如果要下手,肯定是从根本解决问题。我想这一次,他的解决的方式就是彻底地把lgm变成他的东西。”
骆林的表情里还是有些疑惑:
“但是他为什么要连带着把其他的营员也攻击了?这些人不会给他的收购造成影响,甚至都不太可能成为阿尔弗雷德的威胁……”
何式微严肃道:“可他们是karsten想要招入麾下的模特。这些人不算是超模,但是在以前的表现中,还算是可圈可点,能够成为一个新公司的中流砥柱。据我了解,这些人都有在美国重点发展的意愿,但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经纪公司的规模也不大,方便karsten施压。比如说,那些入狱事件和最近的少年恶劣犯罪联系起来,社会上肯定是会有不少人反感。银行家的事件很容易跟金融危机里的马多夫诈骗做联系,也容易引起社会负面回应。karsten是想把这些模特的公众印象打入谷底,让原公司转手,然后他再招过来重新包装。”
“……这太过分了。”骆林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何式微苦笑一下:“再怎么说karsten也是个商人。这件事做成了,他能够得到不少的好处。做不成,多了几个这样的敌人……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骆林低下头,表情很凝重:“你这么说……我会觉得现状真的很严峻。”
何式微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但对你来说问题严峻,对lgm来说也是一样的。西斯和我联系,就是想讨论一下应急的安排。我很惊讶他们竟然还会选择再次信任我……所以我实际是要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骆林“哎”了一声。
何式微笑了笑:“就像你知道的,第六周是主题周。这一次,lgm为了应对舆论危机,准备在主题周的个人秀前,给每个营员都做出相应的跟拍专题,详细的重新梳理他的职业履历和过去经历。那些被泼了脏水的营员,可以借此机会给观众表现出一个全面的、真实的自己,来证明这次《星闻》上的专题就是彻头彻尾的歪曲诬陷。骆林,你在表明你实力的同时,也可以同时洗清lgm在推选过程中不公正的嫌疑。至于对运营状况的怀疑,罗翰他们会在最近发布新闻发布会,来尽力度过这一场的危机。”
骆林点点头:“我明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地方吗?”
何式微迟疑一下: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这一连串的事情,也许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如果你分心也是正常的。所以……骆林,这一次就权当历练好了,我不要求你在最后拿到多好的名次……”
骆林的眉头蹙起来。何式微连忙收住话头:“就当我没说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骆林叹了口气,慢慢的把手抬起来,支在额头处: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恩?”何式微挑起眉毛。
骆林的脸上显出了一些复杂的表情,低声问道:“……到底为什么段非会在这里?”
一直都没开口的段非,现在也只是把手插在口袋里不发一语。何式微看了看段非的脸:
“我和他就是……”
段非面无表情地冷冷道:“……偶然碰到的。”
骆林的脸上显出些疑惑的神色。
何式微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新年那天你不知道躲在哪里不出来,我到处去找你,到下半夜反而是和他撞上了。这回出了事,我和他都想去找你,又撞到一起……他说也是有要紧的正事要和你说,我干脆就和他一起在这儿等着了。”
骆林把眼光转到段非的身上。这个动作做起来,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段非只是俯□,从脚边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了厚厚一叠的文件。那里面有厚封皮的一本报告,用回形针别好的照片,和剪下来的一些报纸。他把这些东西向骆林递过去:
“……我本来是想在新年那天给你这个的。拖到现在,不能再拖了。你打开看看吧。”
段非的表情不算好,似乎是阴郁里隐藏着些更加复杂的情绪。骆林迟疑了一下,把那一叠东西都接了过来,放在桌上,一页页的看过来。
他蹙着眉,眼睛却慢慢的一点点睁大。
只翻了几页,他已经止不住要侧过头去问段非:
“你去跟踪阿尔弗雷德了?”
“不是我,是我找的人。”段非的声音低且哑。
“你为什么……”骆林的声音低下去。
“……你觉得我能看着你被人欺负吗。”段非说这话的时候,却并没有去看骆林。
“上面写的东西……是真的?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段非没什么笑意的撇了撇嘴角:
“能做证据的东西都全了,不会是假的。至于调查跟踪这种事情,还能怎么正规……想得到消息,无非就是用钱和武力而已。”
骆林的表情顿时严肃下来:
“老爷给你钱不是让你做这种……”
“……你到现在还叫我爸老爷,我还以为你是把过去都忘了。”段非的表情有一瞬间松动,说的话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这回我用的是这几年做期酒的钱……去调查跟踪的人也是别人介绍的,他们做的事情我没参与。我现在在放假,该做的事情没有落下。”
骆林一时也语塞。何式微打量着他们两个人,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段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没人说话。半响段非突然站起来:“骆林,任务时间要到了。”
骆林沉默一下,也跟着站起来,对何式微说:“我是该走了。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准备的。那就先这样。”
何式微想再伸出手去,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挽留的理由。
骆林把桌上的资料收到自己怀里。段非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对骆林说:
“我送你。”
骆林下意识就要摇头,段非又道:“只有十分钟了,没有车赶不过去。”
……
那一路上,段非把车开的飞快。
骆林想,段非大概是在赶着把自己送到拍摄地点。但是每个在绿灯前的急刹,都让骆林感觉到某种从段非身上透出来的愤怒。
又一次段非猛然踩下油门的时候,骆林开口说道:“你不要……”
然而再说不下去了。段非的脸色铁青,这让骆林觉得他是在忍耐着什么。
在到达任务地点时,段非又是一个急刹。待到车停稳了,段非依旧是抓着方向盘,直直看着前方的路。
骆林垂着眼睛,又在车里坐了机秒钟,然后伸手去拉车门。
背过身的时候,他听见段非说:
“看着你和他说话,难受。”
那话像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这让骆林站在车子外面回头看他。
段非还是没有侧过头,只是下巴显出固执的线条来。
骆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车门带上。然后他后退一步,站在街沿上。
反光的车窗让他看不见段非的表情。引擎一阵地轰鸣,接着车子带着呼啸声驶离。
骆林看了看手里的那沓文件,无声的张合嘴唇,说了一句谢谢。
他把这文件收起来,然后转过身,跑向了属于他的t台。
……
一月三号的小组任务,骆林和阿尔弗雷德又是排在首位。他们的表演无可挑剔,更是唯一一组在主题新意上得到评委称赞的。
这样的出色表现,为他们赢得了坎尼岛*游乐园的case——在阿尔弗雷德和骆林之中,会有一人成为这游乐园的代言人。代言人能得到的是一份在一年中滚动播出的电视广告,市中心的大广告牌曝光,以及无数次让形象出现在乐园中的机会。
这样的一个case,薪酬并不算高,也并不算是和时尚直接相关。然而坎尼岛游乐园是纽约人心中的一种象征——自188o年建成以来,这个游乐园经历了二十世纪初叶的鼎盛,以及七八十年代的衰败。现在这个拥有厚重历史的游乐园已经经历了重新规划和改造,变为了一个摩登的,新潮的,定位走向高端的综合性娱乐乐园——年轻人会以惊叹的眼光走进这里,而那些年老的长者也会用怀念的眼神再一次光顾。
能成为这里的代言人,将不仅仅得到极高的曝光率。他们也会被和这和地标性的娱乐园联系在一起,成为纽约市民心中某种具有特别意义的符号。
因为这个case涉及到电视广告,所以在今晚,骆林和阿尔弗雷德被要求各自写出广告的设计和创意文案,于午夜前递交。
……而骆林,现在正倚在他的床头,低着头在膝上的本子上写着些什么。
波特维推门进来时,骆林还是这样的姿势。波特维在自己的床上坐下,问骆林:
“在为明天的任务做准备?”
骆林笑了笑,点点头。
波特维又问:“已经有创意了吗?”
“大概的构想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明天做起来效果怎么样。”
波特维的表情有些担心:“电视广告的经历……你应该没有吧?会不会不适应?”
骆林苦笑一下:“……我确实没有拍过电视广告。而且比不适应严重一点,我不喜欢摄影机。”
“恩?”
骆林叹了口气:“走秀的时候的那些滑轨摄影机……还有训练营跟拍的那些机器,都让我觉得很紧张。一直都是这样。”
波特维有些语塞:“……可是你也表现的很镇静……而且,相机和摄影机其实也差不多……”
“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骆林摇头道:“摄影机的镜头就像是会记录下我的一切细节,不管我有没有准备好,不管我在不在状态……他们就像是有生命的东西。我会感觉不舒服。”
“而你明天还是要面对它。”
骆林微微笑了一下:“没错。所以我只希望我的文案能够救我一命……好了,写好了。”
他将一张纸自笔记本里撕下来,然后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我这就去把它交给staff。”
波特维对他说了祝你好运,而骆林走出这房间。
对着骆林的背影,波特维露出了一个像是微笑,但却有些怅然的表情。他慢慢的叹了一口气,将腕上的表解下来,准备去拿一本书来读。
然后他看到了落在骆林床上的,那张背面朝上的照片。
也许这是从骆林笔记本中滑落的,波特维不确定。现在那照片就静静躺在离波特维不远的地方,像是一种无辜的诱惑。
波特维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那是什么,别去看。
别去看。
别去看。
只是他的手,无可遏制的把那照片拿起了,然后翻转过来。
波特维觉得心脏有一瞬都要跳出胸膛。但当他看清了照片上的人,表情有一瞬变得迷惑又不解。
——很可惜,在他没有来的及想出答案或者把照片放下时,骆林就回来了。
骆林的脚步在门边停下,然后他的眉毛微微地蹙起来。
波特维僵硬的说:“……我可以解释……它似乎是从你的笔记本里调出来,落在床上……我无意识的……抱歉。非常。”
骆林这时也像缓过劲来般,开口说:“……没关系。我应该把它好好放好的。”
波特维的语言能力似乎是下降了,有些结巴的说:
“放好……那么,照片上的人……阿尔弗雷德……你和他……难道真的……你喜欢……”
“不,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骆林在自己的床上坐下,从波特维的手中把照片拿回来。
他垂下眼想了想,又开口道:“关于这张照片我想我应该向你解释清楚……如果你信任我接下来说的话的话。”
波特维认真的回答道:“百分之一百。”
骆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张照片对着波特维反过来,指着上面的那个人物说:
“就像我们都知道的,这是阿尔弗雷德。这是他在上大学时候的照片。”
“你……很关注他?”波特维的面色古怪。
“有人在帮我调查他。”
“调查……?你在……”
骆林的表情严肃而平静:
“波特维,我不知道你对阿尔弗雷德的印象怎么样。但是他所做的一些事情,真的对我和我的朋友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你听到过,也许没法相信,但是我想把真相说给你听。”
波特维看着骆林:“能成为你的听众,是我最大的荣幸的之一。”
……
骆林在那天晚上,低声的,将阿尔弗雷德所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一件的说给了波特维听。
末了两个人都是安静。波特维的表情凝重,骆林半晌开口又道:
“抱歉,我不是真的想诉苦……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只能说很抱歉。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波特维探出身去握骆林的手:“you are the 1ast one i wou1d doubtthe wor1d*.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真的告诉我这么多……抱歉我在此前没能真的保护你,没能为你做什么。告诉我,我怎样才能帮你的忙?”
骆林的垂下眼睛:“你在这里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坦白……只是有些事情憋得太久了,需要一个出口。每天面对着阿尔弗雷德,并不是一件对我来说很容易的事情……我绝对不想对他示弱,但是有的时候,我也不想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会累。”
波特维看着这样的骆林,心中忽然就泛上些涌动的情绪:
“不用一直勉强自己。过来。”
他让骆林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伸出一只手拢住骆林的肩。
骆林疲惫的把头靠向了波特维的颈侧。安静了一会儿,他低声地对波特维说: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得到你这样的朋友。”
波特维感受着身侧的呼吸,心脏怦怦的跳动起来,口舌笨拙的只能说出一句:
“谢谢。”
骆林低下头,柔软的头发擦过波特维的领口,是细小的沙沙声。他说: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依赖谁好。我知道有些人会乐意让我依靠……但我也知道,他们是想认真的,和我在一起。我害怕回馈那种像爱情一样的感情……所以不敢真的接受他们的好意。我只能硬撑着,因为我怕让他们误会……只有像现在这样,我才能放松。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是我的朋友……不会给我带来负担的,真正的朋友。”
……最近的日子里,骆林表现得坚定而强势。波特维觉得那样的骆林耀眼耳夺目,让他从心底认同。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是真的更喜欢现在这样的骆林——在他面前示弱,乖顺的靠在他的肩膀,用不自觉放软的口气说着话,安心的依赖着自己——
他爱着这样的骆林,爱得他的心都觉得疼。
但是只有这一个事实,他永远,永远不能说出口。
因为骆林能够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无非是因为,骆林以为自己,并不爱他。
这个事实他早就知道,只是现在他还是会觉得难过。
……波特维将自己手臂上的力量堪堪克制住,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堵墙。他觉得眼睛很酸,像是被强光照了,可惜真的流不出眼泪。
他对骆林说:
“……我真的很荣幸。”
连他自己都讶异于自己语气里的平静。
……
一月三日过去了。波特维那整晚的状态都有些恍惚,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待到第二天早晨起来,他终于能用完全波澜不惊的表情,问骆林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骆林对他笑,说自己最该做的,还是在任务中努力表现。
“……那关于阿尔弗雷德的事情呢?”
骆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他:
“我会把手上的一些材料交给lgm……然后我会去找一次li1ian rudo1f。”
波特维蹙起眉:“li1ian是……”
“……阿尔弗雷德的未婚妻,karsten rudo1f的女儿。”
骆林的眼神平静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