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面色冷峻的男人看了看面前那份杂志手稿,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你确定这部分内容是要登在下一期cosmo homme 上的?”
“是的。不仅仅是这一本,时装男士,elle china,superish fashion全部都做了专题,在marie claire的男装页面还会出现设计师访谈……”
“谁在后面做的推手?”
“据说是nightfall的老板,姓何的那位……不仅是报道,似乎也借好了地方,等着到时候出发布。”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消息,我会做准备的。”
助手犹疑的看了看袁帅,最终还是问出口:“sir,您现在还这么关心这个设计师的事情做什么?不是我说……在中国的这个圈子里,已经没人能当得上你的对手了,何必这么防着这个叫崔是念的……”
袁帅还是盯着那份手稿看着,闻言略微的抬起头,目光直直的射向助手的眼睛。助手最怕自家老板的这种视线,顿时冷汗都要下来。
“……这里没你的事了。”
袁帅的声音没有刻意施加的威严感,只是语气平直,冷冷的像是没有感情。助手略微的点了点头,随即就走了。
袁帅目送着他关上门离开,将杂志手稿里的那张照片抽出来,对着阳光仔细的看着。
——崔是念,原来你最终还是能做出来这么好的作品。真是,都五年了,你怎么还没有死心。
这一回,你可是真要撞在枪口上了。
袁帅将照片放回桌上,拿了车子钥匙,起身出了门。
……
在离袁帅工作室半小时车程的地方,崔是念正在他的临时办公室里整理着杂物。门大开着,但骆林仍旧是敲了敲门再走进去。
“崔先生……你在忙什么?”
崔是念的脖子上绕着皮尺,正把一块纯黑色的缎料往起卷。见到骆林来了,他停下手里的活笑了笑:“正收拾东西呢。衣服都做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现在就走?”骆林有点愣住。
崔是念看他惊讶,反而也是一顿:“……不然呢?你也穿上了那衣服了,是真的好看……我拍了照片,愿望也算实现了,不就该走了么?”
骆林看崔是念,心里想着何式微说过,不能把替崔是念宣传的事情提前告诉他。然而崔是念要是就这么回了老家……他果然还是觉得有些憋屈。
崔是念看骆林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挽留而已,觉得这个模特还真是单纯得可爱。当年那抄袭风波的影响太大,就算他存了再返回到时装界的心,舆论也还是不会放过他。
当他在数天前看着骆林穿上那件”raven’s widow”的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美感,已经让他夙愿得偿,再无他求。
他等了模特近半年,期间也有三四个模样不错的年轻学生想来接这个工作。然而要不是他看不上眼,要不就是他们听闻了他的所谓劣迹,最后还是犹豫拒绝。
崔是念的无奈,不仅仅是对于这个从不听他辩解的社会,也是出于对自己天性中的那不想妥协的坚持。如果他不是这么执着,或许失望也不会那么多。幸而骆林出现了,给他这算是酸涩而坎坷的职业道路,最终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他再次完成raven’s widow只花了一周。他没有重新制版,反而是将那破碎的衣料凌乱的拼接起来。缝线时刻意留出的杂乱针脚意外的和颓废的服装风格相搭配,那缺省的左边衣袖崔是念也没有再去寻找,反而是将左肩到左胯骨处的部分剪了下来,彻底的将这件衣服变得残缺而不对称。
然而就是这样的完成品,充满着令人想不到的平衡感和吸引力。
整件衣服是纯黑的,说是男士的长袍,不如说是长裙来得准确。下身的衣料部分一直长及脚踝,打底的是纯色的缎子。覆盖在缎料上面的直纹的打摺纱料原本应该是古典希腊风格的代表,现在却因为几次的折叠和散剪凸出了锐利的空间和前卫感。绉纱上面仔细连接的是不对称剪裁的大花样蕾丝,这本来是多见于女装的材质,却成为了这次设计的重心——自腰腹处开始,蕾丝拼接着缎料向肩肘延伸,在右方一直接上了那长手套般的衣袖,在左处却因为崔是念的剪裁被迫戛然而止,将上身的一半袒露出来。
这件衣服如若放在角落里,或许看起来只像一大团散乱的布料。然而骆林将那衣服穿好了站在白色灯光的下面,这衣服的冲击力配着骆林那惊人诱惑的脸孔,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何式微让吴广过来帮崔是念的作品拍照,连带着也请了极出色的化妆师和背景主题设计。室内的摄影棚里面搬来了一棵特殊处理过的仿真树木,粗壮的枝桠横的伸展出去,而骆林在拍摄时就倚靠着坐在上面。
穿上raven’s widow的骆林,发型和妆面也有着独特的改换。他的头发被一并的向后梳了过去,没有一丝的拱起或者散乱,柔软而神经质的贴合在头皮上,将他的脸孔没有任何遮挡的暴露出来。他的剑眉上盖了妆,颜色和苍白的肤色化在了一起。看似全无的眉色原本是东方人的大忌,骆林那和旁人不同的深邃眼眶却在这妆容下越发凸显。最出彩的要属他的眼睫——极长且密的假睫毛被切割成了几段,互相间隔着平均却交错的距离,被贴在了他的上下眼睑处。过长的睫毛容易带来恶俗感和戏剧感,这样的处理却反衬出来骆林那几近完美的眼睛曲线。因为骆林天生的肤色便是很白的,灯光照上去,反而是多了一种苍白下的无暇感,比起普通女模敷了过多粉底带出的厚重感,要好了太多。
raven’s widow 直译为“乌鸦寡妇”。这原本是一件女装,崔是念却潜意识里觉得,女模会让人把目光过多的集中在衣服的妖娆感上,却无法突出绝望和冲突的力量。而骆林现在的面容不仅漂亮得惊人,他的目光里又有些决绝的东西,让人无法亵渎。
骆林在树干的粗壮横枝上坐下了。他的右腿曲起,左腿放松的垂下。他看了看四周,眼神已然变得淡漠而悲悯。何式微在一旁看着,心脏忽然间狂跳起来——骆林,已经入戏了。
那是一种奇特的氛围。骆林看着他们的方式,似乎是面对着一群陌生人。他向右侧过头去,右手扶上竖直的树干,再把头轻轻的靠上去。他的左手很慢的抬起来,然后抚上了自己的脸侧。这该是一个非常自怜自哀的动作,却因为骆林那双毫无忸怩作态的冷清眼睛,被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的左侧胸膛和略微可见的半边股沟传达了几乎致命的性感信息,而包裹严实右半边却是禁欲的代名词。骆林的面孔比女人都要妖娆,但他身上肌肉伸展或拱起的弧度,无疑显示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力量。
矛盾是冲击力的最终来源。繁复的细节和被粗暴留下的空白让人心神一震,而雌雄莫辨的模特为这衣服做了最好的诠释。吴广的快门几乎没有停下过,而偌大的摄影棚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崔是念站在一旁,竟然有热泪盈眶的错觉。
现在,那些在彼时拍下的摄影照片已经静静地躺在了崔是念的包裹里,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能相对着怀念。
令人惊艳的骆林在脱去那衣服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过渡的,又回到了那个兔子一般的老实人。崔是念觉得奇怪,这世界上竟然真有这么本分的人,不骄不躁,不喜不怒。
这一回,他确实欠了这个人许多的感谢。
崔是念回想了片刻那拍摄时的情况,终于是又把思绪拉了回来。骆林直直站在那里的样子显得有点突兀,可惜崔是念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事情做完了,也就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他吃了五年的苦,坚持还在,但是并不天真。依靠别人的好意一次就足够,再往后下去,对彼此都是负担。
崔是念笑笑,想和骆林说点告别和感谢的话,却看着行政部的人领了一个他看着眼熟的人到了门前。
那是——袁帅?
骆林也感觉到有人来了,往右侧过头去,然后稍微的眯起了眼睛。
袁帅不是硬闯进来的,也没说什么挑衅的话。骆林却敏感的察觉到,这人的身上有种令人感觉压抑的特质。他看过这人的照片,也知道这人就是崔是念当年抄袭事件的直接关系人,但是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袁帅看来并不是个友善的人。
袁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略微的向骆林低了低头——他也是个高大的男人,气场相比骆林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后开了口:
“抱歉,我找崔是念有些事情要谈,能给我们一些私人空间么?”
骆林迟疑了一下,看崔是念脸上并没有反感的表情,只能应了一声走出去。
袁帅在他退出后,竟然当着他的面将门关上了。骆林觉得有些不安,便没有走远,静静地在门边候着。
……
房间内。崔是念对着袁帅愣了好久,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崔是念已经有几年没见到过这个学弟了。上学的时候袁帅就是冷冰冰的性格,偏偏才华是百年一遇的好。老师把他捧到了天上,同学们说他架子大把他一顿唾骂。然而袁帅就好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无论面对表扬还是中伤都是一声不吭。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有成为焦点的才能,让比他高一级的崔是念心里暗自羡慕。崔是念却没想到,后来这个学弟会意外的靠近自己,虽说话是一样的少,却会拿着自己的手稿过来,跟自己认真的交流。
这样的机会其实是可遇不可求。袁帅是真正的天才,是崔是念的那种构思全然比不上的。然而袁帅却好似认定他似的,不仅愿意征求他的意见,还会花心思的帮他的设计提出建议和做修改。
崔是念一直都非常感激这个学弟,同时也悄悄地存了和袁帅竞争的心思——虽说他心知自己是不太可能赢过袁帅的,终究还是有着男人的好胜心。许是因为和袁帅这两三年的切磋,待到崔是念毕业时,赞誉也是收获了那么一些。然而袁帅的光芒实在是太盛,同期的年轻设计师,终究无一能出其右。
这样的结果崔是念其实是意料得到的。他没有太大的野心,只踏实的一步步干着。但是袁帅这个目标他一直放在眼前催促着自己前进,这才有了当时想挑战袁帅的那两件设计。
可惜命运弄人。
崔是念看着眼前那个面色冰冷的男人,其实是有问候的话想说出口,却最终还是低下头。
袁帅走近他一些,叹了口气:“我听到别人说,你又想发设计了?”
崔是念觉得羞愧,没能回答。
“抄袭的事情闹了一次还不够,又想着卷土重来?”
“不是……我真的没有抄你的……”
崔是念抬起头来看着袁帅,平时的淡然表情全然不见,似乎又回复到当初不知所措的那个青年。
袁帅面色不变,只冷冷的宣告:“别再想着回来了。你发一件衣服,我就有本事把你的衣服变成我自己的。现在你要是有眼色,就离开这地方,越远越好。”
崔是念脸色通红,刚想辩解自己已经有了回去老家的打算,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的抬起头: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袁帅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要笑一笑:
“我当然知道你没抄我的东西。我早就知道。当年的抄袭事件就是我弄出来的,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崔是念好似呆住了一般:“但是……确实是你的手稿出现在前……你抄袭我的?……但是不可能……”
“我不用抄。”袁帅的气势像个天生的王者,语气依旧平静,反而衬得崔是念更加的狼狈,“很久以前你不是和我提过构思?我那时就知道你会做什么东西出来。看到你准备的用料,我就知道你会怎么制版,怎么剪裁,怎么配色。崔是念,你根本没有才华。跟着你三年,我都摸请你了——你多老实,可惜了,就那么一个框框,怎么都跳不出来。”
崔是念还是愣着,没反应过来似地呼了一口气,末了终于抬起头,对着袁帅喊了出来:
“你……袁帅你凭什么!!你毁了我的职业毁了我的一辈子!!我哪里碍着你了!!我……我的眼睛都瞎了你到底有良心吗!!你对得起我吗!!”
崔是念瘦弱的身体颤抖起来,扑上去便要打袁帅,然而却被袁帅将两手掳了过去,没法有更多的动作。然而崔是念似乎要是将这几年来的苦楚一并爆发了,用脚去蹬也好用头去顶也罢,疯了似的只想让袁帅挂彩。袁帅一手制着他两手,另一只手则硬生生的把崔是念的下巴掰过来,狠狠地吻了上去。
崔是念被这恶心的行径又是一激,用了死力对着袁帅的舌头咬了下去。袁帅一个吃痛,只能把崔是念放开,往地上吐了一口血。这动作发生在瞬间,然后崔是念拿起了一边茶几上的玻璃水杯,对着袁帅的头便砸了下去。
袁帅没有躲,只闭了眼睛,任那玻璃碎片飞散了一地。一个横向撕开的伤口出现在他右边前额上,血缓缓地流下来,淌过他的眉毛和一只眼睛。袁帅右眼被血蒙了,只慢慢的睁开左眼,表情依旧是没有变换。
崔是念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良久慢慢的蹲下来,捂着脸哭出声来。这么多年来他把忍耐都磨成了本性,袁帅却偏偏出现把那惨痛的事实揭给他看,让他觉得自己经历的那些,全部都成了笑话。
崔是念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他的世界就因为这个他曾经深深信任的后辈,变得满目疮痍,不堪回首。
恨到深处,他连怎么咒骂都忘记了,绝望得只想让他扼死那个名为袁帅的恶劣男人。
这气氛一触即发。崔是念混乱不清的念了些什么,终于控制好了自己颤抖的声线,问出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对我?”
袁帅用手掌擦了一把自己的脸,看着那眼底手心的红色,竟怪异的觉着这颜色真是好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
“……你要结婚了,我不想把你给她。你看……她也没那么爱你。她最终离开你了,虽然你还是没能……爱上我。”
“那……不还都是因为你!!!!”
崔是念听了这话又是受了刺激,猛然的站了起来,踉跄一下跑到袁帅面前,扯住了袁帅的领子:
“是啊我本来就要结婚了!!!我都要有孩子了!!!如果不是你诬陷我抄袭我现在应该过得有多幸福??!!袁帅你究竟有没有良心?!!!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么对我?!!!……对,幸亏了你她对我失望了,所以最后我瞎了她流产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是吧……袁帅你……我哪里对不住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崔是念拽住袁帅的领子一阵的摇晃,袁帅却没什么反应似的,看着崔是念眼泪满面的样子,只露出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痛神色。
袁帅过了很久才又说道:
“但是,我比她,爱你得多。”
崔是念对这无耻的发言痛恨至极,一个耳光猛地抽过去,让袁帅被打得侧过身去。一边眼睛被血迷着,袁帅对方向感稍微有了错认,脚步一绊,便摔进了橱柜里面。
这响动实在太大,门外候着的骆林忍不住冲了进来,看到这混乱的一幕,不知道究竟做何表情。崔是念疯了似的抄起手边的东西向袁帅丢过去,而袁帅只摸索着站起来,表情依旧冷漠。
“袁帅你不得好死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袁帅走到门边,最后看了崔是念一眼,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骆林守着已然崩溃的崔是念,连带着心里也乱成一团。
……
然而,这并不是崔是念故事的结局。
那天晚上,有不速之客造访了何式微的办公室。何式微对这个人竟然是难得的好脸色,带着些同情的表情,让他坐在了沙发上。
来人却直接的问了一句话:“你是有多想保崔是念?”
何式微笑了:“我受人之托,肯定会尽全力。”
“有多大把握?”
“百分之百。就算以一个公司老板的身份压不倒那家人,加上何展砚和张育坤的名头,还没有人能动的起。”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我知道了。我会把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到,剩下的事情就麻烦你了。还有一些东西,麻烦你帮我转交。”
何式微对着那男人的背影,低声的念了一句“何苦”。男人听了,只顿了一顿,没有别的回应。
骆林那天回家很晚,正收拾东西的时候,却看着一个人影自何式微的办公室里出来。仔细的看了,才发现那人是袁帅。
听了崔是念零零碎碎努力憋出来的故事细节,骆林对着这个男人心里只有义愤。正准备拿起文件夹拍在那人头上,何式微却从后面抽走了他的夹子。
“小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你见的那样。”
何式微叹了口气,很无奈似的看向袁帅离开的方向。
……
好吧,接下来最热的新闻是什么?
是原本“臭名昭著”的设计师崔是念以新衣“乌鸦寡妇”在时装界引起了热潮?又或者是——著名设计师袁帅坦承数年前的抄袭事件是自己一手炮制,崔是念实乃无辜?
电视上的袁帅面对着记者们一针见血的问题,仍旧是以一张冷脸面对着。这种劲爆的新闻简直就像是有人有意为之,记者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轮番上阵来踩袁帅这条“落水狗”。
是人,就都有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心。
现在的崔是念只觉得恍惚,怎么忽然之间自己背负的沉重名头就都不见了?鲜花和掌声向他涌过来,而袁帅则去背负了他忍耐数年之久的骂名,被那些群情激愤的公众批驳的狗血淋头。
崔是念对自己说,自己不应该为那个恶毒卑劣的人给予同情,到了这份儿上还给予善心,决定是全然的愚蠢。然而看着袁帅过去出色的作品被人怀疑出处,连他曾经向往的才华都被别人批驳,他也并不是爽快的。
袁帅果真是比他强。面对轰炸般的攻击和谩骂依旧是处变不惊,毫不狼狈。然而这样被暴露在群众目光中,袁帅虽然并不显得可怜,却依旧让人觉得——孤独。
崔是念恨袁帅,这毫无疑问。但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忽然就爽快的坦承了自己的恶劣事件……?难道是忽然间良心发现?
不可理喻而又滑稽。
崔是念被这几天媒体的轰炸势头搞得疲累,才没有心思关注这一面倒的形式里究竟有什么蹊跷。中国设计师第一人就这么轻易地被扳倒了,若是脑子精明的,或许会稍微留个心眼……可惜了,崔是念向来不是个复杂的人。
nightfall已然成了崔是念的第二个家。对着何式微和骆林,崔是念的感激之情都要满溢。当那天何式微和骆林领着一个小男孩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也只呆呆的站着,半天才露出一个困惑的笑。
——
何式微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得很是精神。崔是念本想打趣何式微原来已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何式微的表情却很严肃,蹲下来对那小男孩指了指崔是念,然后轻声说:
“叫爸爸。”
小男孩固执的摇了摇头。
崔是念被这出乎意料的变故弄傻了,半晌才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
何式微叹了口气:
“崔是念,这是你的儿子。”
崔是念一动不能动,本想笑一笑,却被何式微没有丝毫玩笑的表情堵了回去。
“袁帅他让我带口信给你。这就是当年缪乃馨说的流产的那个孩子。出车祸的时候缪乃馨是早产了,孩子虽然是不到八个月,但是活下来了。这五年,孩子是袁帅接过去,帮你养大的。”
崔是念根本顾及不了何式微话里的信息究竟有哪些不寻常,头脑里全部变作了一片空白。面前的小男孩无疑是清秀和讨喜的,就算是眉头紧皱着,崔是念认真看着也发现了——这个孩子,几乎是自己幼时的翻版。
崔是念不知所措的看了何式微和骆林一眼,最终手颤抖着冲着孩子伸了过去。没想到小男孩小手一伸,将他一把推开了,大叫到:
“你不是我的爸爸!!”
崔是念觉得眼睛酸涩,伸出去的手一时没有收回来,眼泪却差点掉下来。
他有好多的话要问,先开口的人却是何式微。
“崔是念,接下来的话袁帅原本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还是让你听了自己定夺比较好。总之你听好了,中间别打断我。”
何式微呼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开了口。
“当年你抄袭的事情闹的很大,势头有点不正常,所以我那时也做了调查。后来发现操纵媒体的是缪云起,也就是你未婚妻缪乃馨的父亲。你应该知道你那原本的未来老丈人对你没有好印象,所以他想拆散你和缪乃馨其实也是正常的。”
崔是念急着辩解:“我知道,但是乃馨说了,她不管家里怎么说,还是会跟着我……”
“……我说了,别打断我,听我说。对,我一开始觉得这也正常,毕竟在长三角的地产巨头不太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保障的服装设计师……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那时候我也是个刚起步的小老板,我没有说你的资格。但是后来我觉得还是有些地方奇怪,直到袁帅和我解释我才知道哪里不对劲。事实是,当时不是缪乃馨因为你的抄袭事件离开你,而是因为要离开你,所以她和她父亲策划了抄袭事件。”
崔是念失笑:“这不可……”
“……是真的。我毫不怀疑缪乃馨是爱过你的,所以才会想到为你生孩子和你结婚。但是缪云起拿的是继承权威胁她,如果她嫁给你,她就一辈子没办法再花缪家的钱了。到最后她要离开你,其实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你们虽然没有结婚但她已经怀孕了,缪乃馨如果以后要嫁给别人,这个消息传出去,绝对是个大丑闻。亏得是你名声不大,保密工作也做得好,所以万幸没有人发现你的未婚妻就是缪云起的女儿。但是缪云起那时是想对你下杀手的。他是想杀了你。”
这个转折让崔是念完全不能动作,何式微继续说道:
“你别说杀人难。你一没背景二没财力,连朋友圈子都不广,那时候死了其实也没多少人会在意。但毕竟死了一个人动静闹到警方那里去,一调查死者关系必定会牵扯到缪乃馨,还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袁帅的直觉很准,所以先得到了消息,就跑去和缪乃馨说,他来搞臭你,让缪乃馨能顺其自然的离开你。他们两个都知道你的性格,不会自己苦了还霸着乃馨不放。那个时候缪乃馨觉得这个是最好的办法,而袁帅是为了救你,所以抄袭事件才会出现。”
“那时出车祸,也有缪家的安排在里面。你眼睛原本不用瞎,医生是得了消息故意延误,才让神经一直修复不好。袁帅听到消息也赶去了医院,正好遇上了缪乃馨的早产。胎儿大了不能流,原本孩子是要被溺死的。袁帅为了救孩子花了很大的功夫,还得防着缪家知道,所以没办法关心你眼睛的情况。后来知道你瞎了,他一直都很难过,不过他说他不后悔。”
“他说他知道你,等你见到孩子了,估计也就不会记恨这只眼睛了。他说你一直都喜欢孩子。”
“然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大家忽然发现缪云起原来还有个漂亮的女儿,然后这个低调又单纯的姑娘就顺理成章嫁进了搞化工的苏家。袁帅做的越来越大还暗地里做了点投资,缪家人就算心里有芥蒂还是没法直接动他,所以他一直护着你。你这个死心眼的过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敢呆在上海,要不是袁帅派人看着,你真是晚上回家就要被人一刀砍死了。”
“本来袁帅这回真是一个人要保不住你了。你要是走到公众视线里,缪云起就更不安心了。缪乃馨到了苏家这两年都没能生孩子,苏家很不满,本来就是多事的时候,你在这儿根本就是一颗□□。他上次来本来是想把你逼回老家去,但是他转过来问我能不能护着你,正巧我也有这个能力。所以袁帅走了,他只求我两件事,把孩子交给你,然后搞臭他,越臭越好,这样才是把欠你的都换给你。”
“就是这样的,你爱信不信。他还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和一个包裹,你自己看吧。”
骆林从旁边把东西递给崔是念,崔是念整个人还都是懵的,犹豫了半天,才把那封信拆开。
——
致崔是念:
展信佳。
孩子是你的,户口我挂在南翔我妈家里。名字我上户口时我随便选了个崔小宝,你叫他宝宝他就会很听话。你现在可以改了,反正我没那个权利决定你的孩子叫什么。
我估计我说对不起你也不会接受,所以就不多说了。你知道的,缪乃馨是真的爱你,而我是个畜牲,没资格对你说什么爱或者不爱的废话。
不过我上学时候跟你说过的那些事情,真的不是玩笑,真的是认真的。
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情,周末带着孩子到我妈那里看看吧。她也老了,很喜欢宝宝,一下子不见了,她会很难受。
包裹里放着的是一身衣服,是给你的,和宝宝的一套衣服样子一样,不过是大人款。算是我最后做的服装设计吧。你要是觉得恶心就把你的那件扔了,但是拜托你别扔宝宝的,他很喜欢。
其实我也想过有那么一天,我,你和宝宝,我们三个穿着一样的衣服去逛街,应该也挺好的。
第三件衣服现在在我包里,不过也和你没关系了,反正再也见不到你了。
祝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
信不长。崔是念的拳头握紧了,嘴唇也咬着。他咽了一口唾沫,转过身去,慢慢的把包裹拆了。
里面是很简单的一套衣服。仔裤,白t恤,海蓝色的衬衫。和现在小宝现在穿的衣服的确是几乎相同的。
仔细看了,才发现袁帅在衬衫上加了许多孩子气的细节。船锚样子的纽扣,颈部衬里上印上去的海浪,背后画上去的海军领,还有胸前口袋上手缝出来的英文船长名标:
“captain:daddy tsui”
崔是念捧着那件衬衫,完全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小宝见没人说话,难过的皱起眉毛,大眼睛可怜巴巴的对着何式微他们,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不见了……你们把宝宝的爸爸还回来……”
……崔是念将袖子抬起来,在眼睛旁边捂了好久。末了长呼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问何式微:
“袁帅他现在在哪里?”
“昨天的飞机去的美国。他说他联系好了,到risd教平面设计,那里没人管的着他,他也好重新开始。”
崔是念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将小宝抱了起来:
“宝宝乖,先跟叔叔回家。”
“不要,你是坏人,宝宝要爸爸!!”
“宝宝乖……”崔是念低下头去,背对着骆林和何式微,将一双满是眼泪的眼睛靠上小宝的衣襟,“先跟叔叔回家……然后,然后我们就去找爸爸。”
……何式微向来并不习惯这种温情的场面,现在除了无奈的笑笑,也没有别的表情可以做。他侧过头看着骆林,却发现骆林竟然也红了眼睛,鼻子一抽一抽。
“人家哭你哭什么,多大的人了……”
何式微伸手去弄乱骆林的头发——总觉得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能遇到很多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
崔是念真的是要哭的厉害了,现在强忍着,何式微也不好揭穿他,只能扯着骆林出来。要是现在两个人都哭了,他就真的要头疼了——他可真没多少安慰哭泣男人的经验,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总算是骆林情绪稳定了,闷闷地笑了,说了一句:
“真好,是吧……”
何式微看他这个单纯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说你笨你还真……算了,崔是念是吃苦了,袁帅是比他还要难做啊。能做到他那个分上的,真的算是天才了。”
“哎……?”
“说了你也不懂。走吧,别在这儿磨蹭了,过几天就去泰国了,好歹你也给我打起精神来。”
骆林听了这话,也笑起来,跟着何式微走出去。
窗外的蝉鸣似乎更近了一些,而骆林的第二个lgm preparing case,就这样完成了。
夏天,是个好季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