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快递敲门的时候, 缪谦修把耳朵竖了起来。单阳应了门, 拿回来一个大纸箱。他捧着纸箱走到客厅之中, 也不避开缪谦修的目光,将纸箱大大方方地放下,然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找剪刀。
缪谦修盯着单阳来回看, 然后不动声色地挪动到纸箱旁边。他凑过去, 小心地嗅了几下。没有任何味道。缪谦修用左手的食指轻轻拨动几下纸箱上的捆绑带。包装很严实,纸箱是空白的, 看不出所以然来。
这时, 单阳从床头柜里头取来剪刀, 大步走了过来。缪谦修迅速收手,翻身上了沙发, 抱膝而坐, 将手机里的游戏效果声调得很大。他埋着头,一点要询问的意思也没有。
单阳转动着手里的剪刀, 瞥了一眼缪谦修, 又看了一眼纸箱, 偷偷抿嘴笑。他也不说话, 径自用剪刀开始拆纸箱。
缪谦修抬头,将手机举过头顶, 从指缝间偷偷看过来。
外纸盒拆完里头还有一个小一些的纸箱,上面都是日文,还有一只造型奇怪的圆东西。
是什么东西?缪谦修皱眉,猛地发现单阳也在抬头看他。他连忙咳嗽几声, 抬手挠了挠耳垂,将目光重新放回游戏里,漫不经心地问道:“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单阳笑了一声,回道:“美不死你,谁说这是送给你的。我可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花了大价钱……买给我自己的。”
缪谦修闻言再也坐不住了,扔了手机,从沙发上蹦下来,跪在地毯上,盯着单阳拆盒子。
“离远一点,小心剪刀。”单阳用脚背轻轻地推了推缪谦修。
缪谦修满脸都是不高兴。他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单阳之前说要送礼物的话是用来敷衍他的了。
单阳一看他的表情就是知道缪谦修心里在想什么,赶紧补充道:“我可没有骗你好不好。我只说要送你礼物,可是我也没说送你的礼物是实体的呀。这个虽然是我卖给自己的礼物,但是我的礼物终归也是为你服务的。”
缪谦修倒是聪明起来,自己琢磨了片刻,便明白了。“你要给我做好吃的。”所以那是一只锅的形状。这封面图也太抽象太丑了点。
“聪明死了。”单阳夸赞道,同时将最后的包装拆完了。
他买了一口日本进口的铸铁锅。这口锅呆在他的购物车里已经有一年时间了,虽然从价格上来说还是目前他的经济能力能承受的,但是单阳始终是舍不得。本来也只是一个人吃饭,用什么锅做饭不是做呢?用一口巨贵的铁锅就能做神仙席吃了飞升吗?显然不能。
曾经年轻的单阳用这样朴实的念头打消了不少乱花钱的念头。但现在的他不一样了,有了更多的顾忌,也就有了更多花钱的乐趣。
用这样一口洋气的进口锅,给缪谦修做一锅接地气的杂鱼贴饼子。像缪谦修这样不接地气的傻子,肯定没吃过。
单阳将新的铸铁锅认真处理好,打开冰箱,开始准备炖杂鱼需要的食材。他中午刚去过海鲜市场,材料备得相当齐全。
炖鱼,各地有各地的做法,各家有各家的口味。单阳的做法是从他妈妈那里学来的,在他记忆里,小时候只有特别大的节日或是妈妈开心的日子才会做这道菜。
所谓杂鱼,就是各种各样的鱼。单家习惯用小鱼,像小鲳鱼,小鲫鱼和小黄鱼。最好吃的是豆腐鱼。入口即化,几乎无骨,比豆腐还嫩,像喝汤一样。炖这样嫩的小鱼,随意翻搅是不合适的,鱼肉要酥软不散。酱料大了容易抢掉鱼的鲜味,小了又不够入味,吃起来平淡。火候和下料的手法缺一不可。
贴饼,大概是从北方传来的吃法。一锅鱼饼,既有肉又有主食,相当方便。单家喜欢吃活面做的,饼子更松软可口,浸透汤汁咬一口,比鱼肉还好吃。
这一锅杂鱼,大火烧,小火焖,收汁后不用出锅,直接端着锅就能上桌。
虽然很久不做了,但是这一顿杂鱼,单阳自认为做得还是很成功的。缪谦修吃得头都不抬,一个人干掉三分之二的饼,连游戏都顾不上玩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单阳不禁有点得意。
在炖杂鱼的滋润下,两人心情愉悦,顺利地整理好行囊,准备出发去x城影视基地。
只去不到一周时间,行李相当简单,单阳就理了一个十六寸的拉杆箱。缪谦修比他还过分,直接背了一只15l的轻装旅行包,还没有装满,从后头看去还是瘪的。他穿着相当保暖,上身是一件看上去极为普通的蓝色冲锋衣,里头套着黑色高领毛衣,脑袋上盖着一顶黑色毛线帽。不过这么一看,倒是有几分像离家出走的小学生。
单阳觉得好笑,偷偷给缪谦修的背影拍了张照片,发给缪奶奶和爷爷,告诉家里人他们要出门了。
缪老先生最近才适应智能时代的社交工具,缪奶奶的“这样穿暖和,一路平安”都发出来半小时了,才见爷爷慢吞吞地回复了一个“嗯”字,还挺高冷的。果然人们都说,一个人现实生活中的画风和网络上是不一样的。
为了避免麻烦,单阳给缪谦修准备了一整套明星同款隐蔽装备:黑色口罩和大黑框眼镜。别说,这么一戴上去还真是……有点丑。不过总算是把缪谦修给遮起来了。除了他过分出众的身高之外,缪谦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怕冷的路人。
当然,作为陪同艺人进组的助理,缪谦修这种打扮还是很奇怪的。尤其是单阳为了怕露陷或者招惹麻烦,特地叮嘱缪谦修在剧组不要社交。这样一个闷葫芦一样的、并不会干活的助理,想想也够奇葩的。这当然也符合缪谦修自己的意愿,他还是挺乐意什么都不干的。
开车到x城大概两个小时。单阳带着缪谦修先乘坐公司派来的专车到进城收费站,然后换乘剧组刚好空出来的顺路便车,这样既方便又不容易引人注意。
两人在冷风里等了二十多分钟,便车才慢悠悠地驶来。一辆白色的小型面包车,看起来像是给剧组拉道具的,车厢里还搁着些杂物。司机是当地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连猜带比划,说了半天,单阳才知道剧组还有个人要和他们一路搭便车。
单阳倒是没什么,爽快答应了。司机师傅下车抽烟去了,单阳带着缪谦修先猫进车里避避风。大概是为了省油,车里没开空调,比外面也暖和不到哪儿去。缪谦修在这里恶劣的环境下,仍旧坚持将两只手都掏出来玩游戏,十只手指头冻得通红,像指尖摸了胭脂。
单阳脱下手套,拉过缪谦修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揉搓着,心疼地说道:“下次给你买个可以玩手机的手套。”
缪谦修嗯嗯地应着,一点没当回事儿。
就在他们说话间,车厢门被重重地拉开,伴着一股冷风,从外头猫身进来一个人。
单阳慢慢地放开缪谦修的手,抬头打量着进来的人。
那个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出头,个头很小,剃着极短的板寸,长得圆头虎脑的模样,塌鼻子厚嘴唇,脸黑牙白,眼睛特别亮。他大概也是没意识到车上还有人,吓了一跳,差点踩到缪谦修的脚,连声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没人呢。兄弟没踩着你吧?”他的音色很亮,咬字也清晰。单阳猜他可能是演员,只是认不出脸来。
缪谦修没说话,默默收回自己的脚,调整了个新姿势,让出一部分空间来。
单阳笑着和新来的人打招呼。对方叫曹小罡,是剧组的临时演员,因为很熟悉x城当地的情况,经常给剧组干点杂活,影视城里好多剧组都认识他。
“这么说你是当地人?”
曹小罡一边摇头一边咳嗽了几声。他衣服穿得单薄,说话时还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响,时不时吸鼻子。他笑了几声,回道:“我也是外地的。不过我在这一代混了两年多了。以前接不到戏的时候,当过一段时间导游。为了让旅游团更相信,我学当地人说话,学着学着学得还挺像,就熟了。这一代好多地方我都带团走过。单阳哥你们要是之后有空想转转,可以找我。”
不一会儿,师傅抽烟回来了,带着一身烟味。
单阳从包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师傅,问道:“师傅抽不抽这个牌子啊,拿去抽吧。”
他的烟也是别人送的,单阳不怎么抽烟,每次出门都会顺带拿上,有人抽的话就散出去。以前还有人嘲笑他这么做特别俗气。单阳觉得没什么,很多人,尤其是那种从事体力劳动的,特别喜欢抽点烟来解乏。给他们递烟,通常只是为了感谢。
师傅客客气气收下了,说了几句当地话,大概是感谢。车很快启动了,依旧没开暖气。曹小罡哆哆嗦嗦地缩在后排的角落里,嘴里依旧勤快。他话多,热闹但不聒噪,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缪谦修始终低头玩游戏,把所有能花的钱都花完后,打了一个哈欠,收起手机,瞥了一眼曹小罡。曹小罡立刻止住话头,坐直了身体。缪谦修在座位上扭动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自己的背包,身体往旁边一歪,大概是想睡。
单阳往旁边挪了挪,给缪谦修腾了一些地方。
曹小罡消声了一会儿,不住地挠头。趁着缪谦修睡觉的功夫,他又偷偷凑过来,小声问单阳:“哥,你老板是谁呀?演过啥?包得太严实了,没看出来。你悄悄跟我说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单阳这才发现原来曹小罡把他当成缪谦修的助理了。大概司机师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单阳清了清喉咙,有些不好意思纠正。
正当单阳纠结着怎么开口解释时,缪谦修忽然醒了,?捣鼓自己的包,弄了半天,从里头抽出一瓶矿泉水来,用力塞给单阳,道:“老板,喝水。”
……
单阳看了他一眼,无言。
大冷天的,喝什么矿泉水。
曹小罡诧异地盯着他们两个,连鼻涕都忘记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