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见袭人躺在榻上, 身上虽然盖着一床薄被子, 那血气仍是溢了出来,不由得心下暗恨。园子里头就宝玉一个男子,袭人肚子里的孩子不必问, 必是宝玉的无疑了。
这大家子公子大婚前有几个通房丫头并不是什么大事,谁家都是这样的。只是, 自己虽然有心抬举袭人,到底没有过了明路。这袭人就敢勾引着宝玉做出了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 可见平日里头的老实勤恳都是假的了!
贾母却是另一番思量。袭人原是她房里的丫头, 不过是看她心细,为人又温和,才给了宝玉的, 也算是个备用的姨娘罢。如今她做出了这等事情, 说起来贾母也是没脸。最为重要的是,宝玉如今还未定亲, 此事若是传了出去, 于宝玉名声大大有碍。恐怕门当户对的人家里头,不会有愿意将姑娘嫁了过来的了。若是那小家子门户出来的女孩儿……贾母皱了皱眉,盯着袭人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来人!”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贾母王夫人对视了一眼,王夫人暗自咬牙切齿, 闭上了嘴。
贾母命人堵住了袭人的嘴,冷笑道:“袭人,我原看着你是个好的, 才将你给了宝玉。谁知你如此不知羞耻,竟和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这里断乎容不得你了!来人!”
就有几个婆子进来候着,贾母喝命将袭人“拖了出去,给她哥哥送回去!以后不得再进我贾家大门一步!”
宝玉在旁边张了张嘴,被王夫人死命一瞪,又闭了嘴缩在了一旁。
袭人此时半死不活,被拉下榻来的时候,求助的望着他,却是见他一言不发,目光躲闪。知道无法指望了,心里虽是气恨苦痛交加,却又苦于嘴被堵住,只留着泪拼命磕头,却仍是被拖了出去。
贾母便命人收拾了袭人的东西,叹了口气:“给她带了去罢,到底服侍了宝玉一场。”
目光一凛,冷冷地扫视着宝玉房里头的众人,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都把你们的嘴给我把严实些,若有外头听到一丝儿风声,我不管别的,你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合家老小都发卖了出去!”
晴雯等人虽然表面上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心里却是着实欢喜。毕竟,有袭人在宝玉房里,其他的丫头都要被她压了一头。如今她自己做出了没脸的事情,虽然满屋子的人都得了不是,可也去了一个最为庞大的障碍。再加上袭人平日里头时常在王夫人那里给众人上眼药,这屋子里头恨她的丫头可不在少数,此时见她倒了霉难免都有些幸灾乐祸。
王夫人本来欲训斥宝玉一番,却被贾母一个眼神止住了——既然堵住了袭人的嘴,别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自己说了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又重重地敲打了宝玉一番,贾母才带着王夫人回去了。
不说宝玉这里如何,单说贾母上房,王夫人扶着贾母坐好,恨恨地说道:“袭人那个贱蹄子,便宜了她了!依着我说,竟是一顿板子扔了出去才好!”
贾母疲惫地闭着眼睛,听了这话,睁开了眼睛,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那个丫头不是家生子,虽说卖了死契,可是你要是把人弄死了,你瞧瞧花家闹不闹?”
“难道咱们家还怕了他们不成?”王夫人扯着嗓子尖声道。
“啪”的一声,贾母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厉声道:“你是榆木脑袋么?咱们虽然不怕,可是你想想,若是花家闹了起来,宝玉的名声还要不要?府里头的脸面还要不要?如今宝玉亲事未定,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头,别说京里头门当户对的人家,便是外官家的女儿,只怕也不好找!”
王夫人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不是还有宝丫头和云丫头……”
贾母觉得心里头闷得慌,叫鸳鸯倒了杯热茶来,喝了几口才觉得好了些,冷笑道:“今儿我跟你说句透亮话罢。这两个丫头我一个也没看上。宝丫头虽然□□都好,只是出身低了些,这就不可能了。难道你要给贵人找个商妇做弟媳妇?没的叫宫里头的人笑掉了大牙!至于说云丫头,出身侯门,又是在咱们眼皮底下长起来的,原本算是个门当户对的。只是这丫头也不是个踏实的,将来未必能帮衬着宝玉一二。”
王夫人听到这里,才知贾母心思。只是不免暗自心惊,明明不属意湘云,却仍是叫她住在园子里头跟宝玉朝夕相处。若是将来宝玉真的跟别人做了亲,史湘云只怕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罢?
讷讷半晌,王夫人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不是叫宝丫头云丫头搬了出来?毕竟这……”
贾母挥了挥手,叹道:“再说罢。”
王夫人拧了拧帕子,忽然想到了一事,不由得眼前一亮,试探道:“老太太,这雍亲王福晋是咱们府里头的亲戚,是不是托着福晋去给宝玉瞧瞧人家?毕竟,有雍王府的面子在里头,亲事儿也好说些。”
贾母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这倒也是一途。再看看罢。”说着又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王夫人,“你如今惦记起玉儿了?想想你办的那些儿个事,我都替你臊得慌!”
王夫人脸色通红,手里头指甲死死地掐着掌心,强笑道:“媳妇儿知道错了!”
贾母也不欲说的太过,叹了口气道:“听说雍王爷甚是宠爱玉儿,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倒也了了我一桩心事。只不过……唉!”
王夫人度其心思,垂着的眼皮忽然一动,嘴角微微上扬,也不再说话了。
袭人的事情虽然贾母王夫人下了封口令,可是这荣国府里头什么事情能够真正地瞒住?不出一个晚上,整个府里头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只是各人反应不一。
凤姐儿听闻了袭人已经被送了出去,只觉得心里头有些冰凉。说起来,袭人服侍宝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刚刚小产连个药都没吃上,淋着雨就给拖了出去,只怕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了。
想着贾母雷霆手段,不由得心惊。
迎春姐妹只觉得羞愤,宝玉如此行事,若是传了出去,自己姐妹几个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又不免暗暗恼火老太太等人,明知宝玉大了,还叫他跟着姐妹们厮混,真真是不妥之极。只是几个人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里头的事情哪里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因此都打定了主意,自此要避开了宝玉才是。
至于说宝钗,听着莺儿回说了的事情,沉思了好一会子,带着莺儿回了家里,跟薛姨妈两个将人打发出去了,商量了好一会子才回来。
不说贾府里头各人的心思,单说瑾儿,知道了胤g带着姐姐到圆明园去住着了,不免有些不高兴——这每天里头再去瞧姐姐,岂不是远上了很多?
又听说了胤g宴请了一众兄弟的事情,自然也有胤祥在里头了。
瑾儿一直就对胤祥崇拜不已,忍了又忍,好容易过了一天,这才叫人一大早就往圆明园送了帖子。
待到黛玉等人早膳刚过,瑾儿就坐车过来了。
黛玉正在花厅里头等着,见他身上也没穿避雨的衣裳,不由得皱眉道:“今儿是谁跟着你呢?怎么也不知道给你预备下避雨的东西?瞧瞧这身上,可是都有些潮湿了。”
瑾儿笑道:“姐姐别说他们了,他们在后头跟着打着伞的。不过是我好几日没见了你,走的快了些。”
黛玉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胤祥胤禄跟着胤g过来了。瑾儿赶紧站起来迎了出去请安。
只是见到了胤祥再无扬州初见之时的意气风发,反倒是走路都有些缓慢,不免红了眼圈。
胤祥敲了敲瑾儿光光的额头,笑道:“你这个小鬼如今倒长得高了。我瞅着也比先前健壮了不少,怎么着还像个丫头似的动不动就红眼睛?倒是比先前还不如了。没扔下功夫罢?”
瑾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随即胸脯一挺,朗声道:“自然没扔下。我前些日子还跟爹爹说呢,与其去参加科考,倒是更愿意去参加武举。”
胤祥大笑:“那不气坏了林大人?”携着瑾儿的手进了花厅坐下,细细地问他这几年的功课。
胤禄在后头跟着,瞅着两个人说话,用胳膊碰了碰胤g,低声笑道:“四哥,我瞅着你这个小舅子跟十三哥倒好。明儿你弄不转他了,叫十三哥去!”
胤g扫了他一眼,过去扶着黛玉坐好了。胤禄不长记性,笑道:“四哥,你太小心了。小嫂子这才几个月啊,就这么宝贝着?”
“你以为谁像你似的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十六福晋的声音传了进来。
胤禄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今儿我不宜说话。”
十六福晋和十三福晋已经进来了,此时听他如此说,不由得笑了。
瑾儿赶忙站起来,给两位福晋请安。十六福晋见他一身水蓝色箭袖排穗褂儿,脚蹬黑色小靴子,腰间陪着一枚碧玉佩,清清秀秀,眉眼弯弯,“哎呦”了一声,笑道:“四嫂子,你这个兄弟长得可真是像你呢!”
十三福晋见瑾儿面上红了,掩着嘴角笑道:“罢了罢了,平日里头再怎么疯也就由得你了,今儿好歹斯文些罢,别吓到了人家孩子。”
说着,坐在了黛玉旁边。
十六福晋摇头道:“这个孩子我看着好,四嫂子,还没定了亲罢?”
黛玉见瑾儿脸上越发地红了,心里鄙视了瑾儿一番——明明平日里头没这么脸皮儿薄的,偏偏到了外头就是这样一副文秀的样子!当即也笑道:“还没呢,我们来京里才几年?再者我爹爹也是想着叫他先挣出些功名再议亲事,省的耽误了人家姑娘。”
十六福晋抿嘴笑着不再言语,只是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的又打量了一番。饶是瑾儿这样的,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黛玉知道十六福晋娘家里头有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妹也已经出阁了,还有个小的倒是比瑾儿小上两岁。若是真有意结亲,倒是不错的。心里暗暗打算着过几日是不是该找个由头见见那姑娘了。
胤g见瑾儿难得的不自在,心里头大感快意,只是脸上淡淡的,瞧不出来,只自己坐在一边儿喝茶。
一时胤祥看不过去了,拉着瑾儿坐在自己身边,笑着对黛玉道:“反正今日四哥也不上朝了,我们兄弟也厚着脸皮赖在四嫂子这里再讨些好东西吃。不如四嫂子带着兆佳和十六弟妹说话,我们去前头,倒也自在些。”
黛玉笑道:“既然这样,瑾儿可就交给十三爷了。只是他年纪还小,若是冲撞了你,可不要恼他。”
又对胤g道:“王爷,午膳摆在一处可好?”
胤g颔首笑道:“自然。”说着起身带着胤祥几个走了。
胤祥边走边问瑾儿可对后头有打算,瑾儿“唉”了一声,闷闷地说道:“我原打算捐个监生参加今年的恩科的,可是爹爹断然不许,只说是我火候未到。其实我也没想着一考即中的,不过是去试一试水罢了。”
胤祥略一思索,笑着摇头道:“听你爹爹的话没错的。林大人可是当年的探花郎,自然比你要有成算的。”
瑾儿低着头踢着一颗小石子儿,半晌才说:“我也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只是着急。”说着看了看前头走着的胤g。
胤祥伸手拽了一下他的头发,笑道:“行了,你那个小心眼收起来罢。”又压低了声音,“你瞧四哥对你姐姐多好?还不放心?”
瑾儿撇撇嘴,脸上一点儿被说穿了心事的窘迫都没有。
胤祥知道他跟黛玉感情极深,也不再说,只是笑着摇头——这个小鬼头那点子心事谁看不出来?四哥也算是倒霉,赶上了这么个小舅子。至于说林如海,只怕拦着不叫瑾儿参加科考的用意不那么简单罢!如今这林如海入了内阁,越发地低调了起来,偏生谁也拿不住他一点子错处,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就不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