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朝规制,凡秀女大选,先由户部行文各旗都统,将应选女子的年纪家世等,由参领、佐领、骁骑将领催及族长,逐一具结呈报都统,然后汇报给户部,再由户部上报皇帝,最后由皇帝确定选看秀女的日期。
选秀一般也要经过几轮,前两轮对于一些出身高门的女孩子来说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黛玉装扮好了,此时由林姑奶奶陪着,在紫禁城神武门外候着。林如海并未能够亲自回来送黛玉参选,难免有些遗憾,早就遣人送了密密麻麻的一封信给黛玉,嘱她各处当心,字里行间一片舐犊情深。又有瑾儿的信,说些什么别人不知,黛玉读着却是眼睛红红的,却还忍着不肯掉下眼泪。
林姑奶奶瞧着黛玉穿着户部统一的旗装,头上簪环皆无,脸上不施脂粉,叹了口气,抚着黛玉的手说道:“玉儿且不必紧张。今日不过是前两轮的初选,不过是由宫里边的管事太监引阅,只是由秀女体态身高言谈等看看罢了,便是过了这两轮,也是由着管事太监记了名字,还要回家的。我在这里等你。”
黛玉微微点头,心里却是不由得不紧张的。自己前路究竟如何,一片迷茫。
神武门大门打开,选秀开始了!
黛玉攥着帕子的手紧了一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牌子,小小的牌子上边写着自己的名字家世,抬头看了一眼林姑奶奶,强笑道:“姑奶奶等着我,我先去了。”
林姑奶奶颔首,笑眯眯地说道:“快去罢。”
黛玉打起帘子,轻轻地下了马车,早有人来引着按次进入神武门。
大清朝选秀都是安排在傍晚,此时天气晴好,碧蓝的天上晚霞如流火一般,照得半个天空一片通红。晚风徐徐,拂起黛玉鬓边的秀发。
黛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深深吸了口气,举步随着应选的队伍慢慢向神武门走去。
经过了神武门,便来至顺贞门,这里是第一轮“海选”之处。早有管事太监们在此等着。
黛玉排在秀女队伍中,微微低着头。管事太监不过从里边儿一走一过。凡身体太高的太矮的 ,身材过胖的过瘦的,都淘汰了出去。当然,凡出身高贵家世较好的秀女,都留了下来。再有的,便是长得好的了。这一轮下来,便只剩了一半的秀女。
第二轮中,黛玉和别的秀女一起,七人一组,由管事太监依次看其耳眼口鼻发肤颈背,若有一处生的不合比例都是不行的。然后是秀女们各自报上自己名字出身年纪,凡口吃、声音刺耳、过于低沉的,一概淘汰。这一番挑选下来,原本乌泱泱的秀女队伍又只剩下了不到一小半。
黛玉容貌既出众,家世又算好,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过了这两轮的。原本以为今日至此便可以了,谁知还有第三关。
这才是最为难熬的一关。先由太监拿着软尺量其手足,凡手足过大过小者皆淘汰。又叫秀女来回走了几步,考察其举止投足间的姿态。黛玉甩着小帕子走在几名秀女中间,心里既是尴尬又是好笑,脸上有些羞涩,倒还平静。
然后,便有宫里边的老嬷嬷来引着合格的秀女进入密室,摸其乳,探其密,察其肤,嗅其腋,以看秀女是否为处子之身,身上有无伤疤体味。
黛玉站在门外,想到要在里边脱了衣服任这些人又看又摸,只觉得心里一阵反感。
跟她一起在外边候着的秀女也都是一脸紧张,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外边负责引领的太监重重地咳了一声,众人忙噤了声,低了头,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密室的那扇门。
前边儿只剩下了两个秀女便是黛玉了,饶是她心里想了无数遍只当是做身体检查了,也不自觉地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握着帕子的手也有些发抖。
“林佳氏!”
黛玉心里一颤,咬了咬嘴唇,向门里边走去。
里边儿几个老嬷嬷俱是神情端庄,举止严谨。黛玉只觉得从门口到屋子里边儿不过几步路,却走得腿发软。
领头儿的一个嬷嬷过来看了看黛玉胸前挂着的牌子,念道:“林佳氏,正白旗人。父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十三岁。”
又有两个嬷嬷过来,也不说话。黛玉也不知该如何做,却听得那领头的嬷嬷说道:“身无疤痕体味,过!”
黛玉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嬷嬷微笑道:“恭喜姑娘了!”
黛玉略一思索,便知道必是有人打过招呼了。心里放松下来,微微一福身,轻声道:“有劳了。”
三轮选看折腾下来,天色已是大黑了许久。黛玉经由管事太监记了名字,便被送了出来,仍到神武门外上车回家。
黛玉见自己家的马车上边挂了一个大大的灯笼,跟来的秋雁正在马车上打着帘子朝这边张望。见黛玉出来了,赶紧跑过来扶着。
黛玉上了马车,林姑奶奶见她脸色尚好,笑问:“如何?”
黛玉不禁嘟嘴道:“姑奶奶告诉我只有两轮选看,谁知是三轮呢?”
林姑奶奶哈哈大笑,叫秋雁给黛玉倒了温茶拿了点心:“快喝点儿罢,这一通折腾下来定是累了,吃块儿点心垫垫肚子。咱们且先回去。”
夜深人静了,马拉着车的得得声很是清晰。黛玉坐在微微摇晃的车上,有些困倦。林姑奶奶怕她路上睡着了,只拉着她问东问西。
黛玉甩甩头,笑道:“别的还好,只第三轮时才吓人了些。”
林姑奶奶抚着黛玉的发丝,微笑不语。她在宫里多少年的人了,怎么会不知选秀这档子事情?再说当年也是经过的。不过今日虽没有告诉黛玉这第三轮选看的事情,倒不是因着别的,而是笃定了有人打点了的。
此次黛玉算是过了初选,还有复选一关。若是复选被撂了牌子,那么便可以由家里自行婚嫁。若是留了牌子,只有两条路了,要么被康熙收入后宫,要么被指给某位皇子宗亲,至于为妻为妾,那要看康熙的意思了。
黛玉虽身体极是疲惫了,精神难免有些不济,却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看着窗子外边儿月色透过茜纱窗照在屋子里头,索性起身支起了半扇窗子,倚在窗前的软榻上瞧着夜色。
外边儿上夜的雪雁听到声响,起身披着衣裳进来。见黛玉只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窝在窗户边儿上,唬了一跳,赶忙到床上抱了一床夹纱被子给黛玉盖好,小声抱怨道:“姑娘怎么这般不知爱惜身子?虽是春天了,夜里到底凉的。”
黛玉由着她说了两句,才轻声道:“你去睡罢,别管我了。我心里燥得慌,看着月亮倒好,过一会儿再去睡。”
雪雁见她脸上带着点儿迷茫,也不再说,便自己出去了。
墨色夜空,一轮圆月,几点儿微星。院子里边儿都撒上了一层清辉,两株海棠树开得正好。花色艳丽,花姿动人,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万籁俱寂,偶有一两声虫鸣打破寂静。黛玉瞧着外边无边的夜色,心里边慢慢地平静了。想到远在扬州的父亲和弟弟,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雪雁进来见她仍是在窗前倚着,劝道:“姑娘,夜深了,该睡了!要不明儿眼睛必得肿的!”
黛玉看了看月已西沉,便起身回了床上,到底又过了许久,方才迷迷瞪瞪睡去了。
雪雁关好了窗户,又替黛玉掩了掩被角,放下了帐子,也自去睡了。
第二日,便有荣府的人前来贺喜了。来的却是凤姐儿和三春姐妹。
黛玉起的晚了些,才梳洗好了,便听说凤姐儿等人来了,不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年前去了荣府一趟,贾母听说林如海不能回京,原本想叫贾琏送了黛玉去应选的,无奈黛玉执意不从,言及户部规定,只有应选秀女本旗的参领都统以及秀女本人的父母或兄弟才可以送到神武门外。贾母只得罢了,心里未免有些不悦。
到了正月元春省亲,又叫人叫了黛玉一次,黛玉却未去,只说自己乃是外戚,没有见宫妃的道理。倒是叫薛宝钗大大的露了一回脸,又是作诗又是暗中帮着宝玉,生生地压下了贾家的三位姑娘。
王夫人也颇为得意了一番,不免在言辞中露出对黛玉的不满来,贾母听了更加恼怒。
林姑奶奶对贾母的心思倒是能猜到几分,左不过就是为着荣国府做计较。如今黛玉过了初选,复选若是再过了,无论是留在宫中还是指给皇子宗室,总算是皇家之人了。荣国府老太君无论是出自对黛玉的几分真心疼爱,还是出自为自己家里的算计,都会叫人来。只是连三春姐妹都来了,却是没想到。
不过素日里也听黛玉说过,自己和这三位姑娘相处的极好,便也没有说什么,仍是叫人带了她们去黛玉那里。
凤姐儿见黛玉仍是有些蔫蔫的样子,不禁笑道:“这是累得不成?”
黛玉靠在椅子上,只点头笑着。
探春纳罕道:“竟累成了这副模样?前些日子宝姐姐也去参选了,也不见这样啊?”
秋雁正带着小丫头送了果子点心进来,听了探春的话笑着插嘴道:“姑娘有所不知,内务府选宫女和户部选秀女是大不相同呢。昨儿我们姑娘下午就坐了车到神武门那里候着了,初选三轮,一直折腾到了深夜才回来的。”
惜春睁大了眼睛:“竟是这般麻烦的?”
秋雁点头笑道:“是了,这还只是两白旗的秀女呢。”
凤姐儿坐到了黛玉旁边儿,仔细打量了一番黛玉,见她虽然精神不济,脸色倒还好。放下了心,才笑道:“原是这样。老太太听说妹妹过了初选,高兴的不得了。这一大早的就打发我们过来了,倒是扰了妹妹休息。”
黛玉忙笑道:“哪儿的话?我巴不得有人来和我说说话呢。”
探春听了便道:“既是这样,林姐姐和我们回去住两日罢!”
黛玉看了她一眼,见她修眉俊目,正瞧着自己。
低了头,慢慢地拨着手里的茶,半晌才叹口气,说道:“不必了。还不知复选安排到了哪日,我也得在家里边好生备着。”
探春便一笑也不再说,凤姐儿见气氛有些尴尬,又拉着黛玉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末了笑道:“甄家应选的姑娘听说选上了,分到了惠妃娘娘那里做女官。薛家的妹妹倒是落选了,想来还是商人的身份拖累了。前些日子在梨香院里边儿闷着不出来,还是二太太看着可怜,叫宝玉去瞧了几次,又自己亲自带着在院子里边儿逛了几回,方才好了。”
黛玉早知道宝钗必是进不了宫的,王夫人一心想要宝钗当自己的儿媳妇呢,怎么着也不能叫她进宫去啊。
再者,元春本就是从宫女爬到贵人位置的,又怎么会再弄个比自己有才华又年轻貌美的表妹进宫?
那内务府选宫女又不比秀女大选,随便打点几个管事儿的便能消了宝钗的资格。不说别的,单是出身商家一条就足够了。
迎春淡淡道:“不过是去选宫女落选了,也瞧着难受了那许多日子。可见,一开始便不是准备着去当奴才的。”
黛玉惊讶地看着迎春,倒是没想到一向温厚的迎春说出这一番话来。
迎春见众人看着自己,也摇摇头苦笑道:“我本不爱多话,可是那位也实在是让人不喜。她原有比我们强的地方,只是各人都有长处,何苦总是在人前人后地摆出架子来充着大头教导我们?每每说话总是话带机锋,让人掂量几个个儿才能想明白。”
黛玉不由得笑了,看来这位二姐姐也不是一味地木讷啊。
几个人说笑了一会子,眼看着天色已近中午,凤姐儿便带着迎春姐妹起身告辞。
黛玉苦留用过饭再回去,凤姐儿笑道:“下回罢。今日你且好生歇歇。”
黛玉只得命人将她们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