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江衡一早要去上朝,卫氏也跟着早早的醒了。她用完早膳,便坐在厅里指挥下人给江茗备衣裳。江茗随身换洗的两套衣裙虽看着舒服,但毕竟不是他们这等高门女眷该穿的,若要指点她如何成为合格的大家闺秀,得先把样子做足做好。
未过片刻,江宛和江劭便来了。
江宛进屋四周看了看,未见到江茗的身影,笑着说:“妹妹还没来同母亲问安呢?”
江劭冷哼一声:“她?她知道什么叫问安吗?”
卫氏只笑着说:“路途颠簸,她也累坏了,该好好休息。”
她手下拂过一套新送来的朱红色襦裙,裙边以淡绛丝线纹绘,做工精良。卫氏冲江宛招了招手:“宛儿来看看,这套衣裙合不合你们年轻人的喜好?”
江劭凑上来,冲着江宛挤眉弄眼:“姐姐你看,母亲一回来就给你置办衣裳,心里挂念的都是你。唉,我这个做儿子的,真是半点地位也没有啊。”
江宛轻拍了下江劭的胳膊,脸上却难掩喜色。她昨夜睡的不好,生怕从此在府里失了宠爱。如今见卫氏亲自置办衣服,心下稍安,只娇嗔的说道:“母亲——”
卫氏一见儿子便心喜,觑了江劭一眼:“就你这张嘴,抹了蜜似的。”
江衡虽然位高权重,但对卫氏极好,又因卫氏生江劭时难产,险些没了,更是捧在掌心。后有几次身子倦怠,大夫说卫氏虽身无大碍,但心中仍有郁结,万不能愁。江衡怕府中女人多了生事,便把几个姨娘、妾婢都遣散了,家中只有这么个夫人,一儿一女,平日里气氛也比常人家中和睦些。
也因如此,华京中常有人说镇国大将军江衡,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家中的夫人皱一下眉头。但因着卫氏娘家显赫,江衡又霸道,也只是背后说说。
江劭看了那衣裳,又说:“就是姐姐平日里不怎么穿这么明艳的颜色。不过换换口味也是好的,姐姐原本就长的美,就当提前适应一下喜服了。”
江宛被他说的脸都红了,直追着他要打:“少胡说,我定是要在母亲身边一辈子的,才不要嫁人呢。”
江劭一边跑一边逗弄她:“那可不行,咱们大胤心悦姐姐的男子太多了,你不嫁,他们难道一辈子都等着你?哦,前不久我还听太子殿下说,女子当如宛娇,说的可是你?”
卫氏看着这两个一大早就闹起来的两人,眼中含笑,她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我这是给茗儿准备的。昨日你们都见了她的衣着,同华京中女子有些不同。她也是咱们镇国大将军府里的千金,怎能穿那些出去给人笑话?”
江宛愣住,脸上一阵青红,又怕别人看出自己的窘态,这才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好看的,母亲对姐姐的心意,她一定会感激。”
卫氏又低头看那件衣服,想着初见江茗的时候,她就穿着那么素淡的衣裳。女孩子家,正值花样年华,江茗长的又貌美,想来同这朱红色当极为相衬。“不需要她感激,只是苦了她这么多年,流落在外。若是能补偿她些,我也算心安。”
卫氏向来温柔,又是个心软好说话的,江劭在她面前向来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原本就对江茗不满,加上江茗穿着打扮那般朴素,好似个农家出来的,对她便更是不屑。
他冷哼一声:“给她备这么好的衣裳,又不穿出去给人看,白瞎了母亲的一片心意。”
卫氏疑道:“为何不能出去给人看?”
江劭:“她在华京认识些什么人?出去能干些什么?”
卫氏恍然大悟,江茗来了华京,倒是没有半个熟识的。“劭儿这句话倒是说中了。宛儿,我记得每月十五,你那个宸觞会不是都聚在一起吗?不若带着茗儿一起去?她是咱们府中的千金,日后也要同这些人打交道的。”
未等江宛说什么,江劭便插嘴道:“她?去了不够给咱们大将军府丢人现眼的。”
江劭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江宛,江宛只轻柔的对卫氏说:“好,我同妹妹说说,她若是愿意,就与我一起去。”
卫氏这边热闹,江茗却在自己的小院里睡到自然醒。昨日给她分配的丫鬟大小有四人,老嬷嬷两个,见她醒了,大丫鬟惜隽、怜莺二人为她梳洗,这才提了一嘴要去给卫氏问安的事儿。
惜隽原本是江宛院子里的大丫鬟,因着怜莺等人是刚入府调、教没多久的,手还生,便被移过来带带她们。
她心里有点不痛快,只觉得自己怎么就跟了个破落户似的小姐。看那随身带的,就一个小木头箱子,还不让别人碰,好似里面装了多么贵重的东西。其实还不是小家子气?
平日里江宛打赏她们这些丫鬟,出手阔绰,如今自己再也够不着了。更别提江宛日后嫁人,必定是显赫之家,自己跟着,说不定还能捞个妾的身份。
她越想越气,给江茗梳头的时候,手下就未免失了力气,一把拽的江茗眉头蹙起。
江茗从铜镜中扫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院子里有棵枫树,恰巧叶子开始转红了。我们那边有个习俗,入新宅之后,采一整棵树上半绿半红的叶子下来焚烧,可保家宅平安。”
惜隽一时没能明白,江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茗挥了挥手:“怜莺,你来帮我梳头,惜隽力气这么大,让她去采叶子。”
“什么?”惜隽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江茗。
铜镜照着江茗平静的脸庞,仿佛她只是说了件无关轻重的小事。
江茗开口:“要在未时之前摘完,若是中途停下,亦或是过了时辰,都与宅不合。你还不快去?”
惜隽本觉得江茗初来乍到,应当谨小慎微,做小伏低地讨好他人才对,还想杀杀她的威风。也是她今晨故意不叫江茗起来,想让她在老爷夫人面前难堪。怎知道江茗竟然是个硬茬。她咬住下嘴唇,气呼呼的便往外走。
怜莺以前没少受惜隽指使,因着那时她是江宛院子里的大丫鬟,这才忍气吞声。一开始知道自己和惜隽要一起伺候新来的小姐的时候,心里别提多烦闷了。
两人被分配到这院子当中,惜隽也什么都不干,就坐在一旁看她忙里忙外。偶尔哪里做的不好,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还和小丫鬟们碎嘴,背地里嘲笑这新来的小姐上不得台面。
可谁知,这新来的小姐并不是个省油的灯。怜莺暗暗记下,给江茗梳头的时候便十分轻柔。
江茗自然不是故意和一个丫鬟置气,只因之前看了书,知道这惜隽势利,受江宛指使,成了江宛的马前卒,在这府里搬弄是非,给原主泼了不少脏水。又见她不过是个丫鬟,却想要踩到主子头上,这才教训。
梳洗完毕,江茗便去了卫氏那里问安。
“娘,你这么早就醒了?”一进门,她看见卫氏坐在里面,脸上还有些倦容,便问道。好歹也是对自己一路上的人肉靠垫的一份关心。
江劭这时候已经去武场了,只有江宛一人陪着卫氏。
江宛冲江茗笑着说道:“妹妹可休息好了?日后可万万不能再来这么晚了,父亲虽疼爱我们,但对礼数一项要求颇严,大抵同你之前所在有很大差别。每日晨起问安,是必不可少的。”
江茗听她话里有话,一方面彰显着对江衡的了解,一方面暗说自己以前小门小户,没规矩。江茗心里冷笑,明明是个假的,过了这些年好日子,如今留在府里老老实实便罢了,却非要搞出点事情来,拉别人当垫脚石。
她也没答话,只走到卫氏身边,拉着卫氏的胳膊说道:“娘,您也折腾了一路,今夜又起的这么早,不辛劳吗?您看,您眼下都还有些青呢。”
卫氏只觉得她体己,解释道:“因你父亲要上早朝,我便也早早的醒了,午后再小憩一会儿便是。你可休息的好?床铺睡着还舒服吗?”
“舒服。”江茗甜甜的回道,“有种家的感觉。”
卫氏握住江茗的手,搁在自己膝头,“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这原本就是你的家。”
江宛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话,心气都不顺了。她就弄不明白,这人在外面近十五年,突然被人认回,怎么就能半点生疏都没有?一口一个娘的,好似就是在这府中长大一般。
江茗转头看向江宛,好似刚看见她一般:“哎呀,姐姐你也在这里啊?”
江宛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自己方才话也说了,怎得是才看见自己?她回道:“我一直都在母亲身边,家中女子少,妹妹你得空也应来陪陪母亲。”
江茗从一进门就听她绵里藏针,此刻便往卫氏身边一贴,说道:“那一定是因为母亲长得太美,把我的目光都给吸引了去,就没看见姐姐。”她仰头看卫氏,“娘,你是怎么保持的啊?我见过好多同你年岁差不多的,年轻的时候也都还过眼,可年纪一大,都和笋干似的了。”
卫氏知道自己长的好,但女人就喜欢听人夸,多少遍也不厌。她抿嘴笑:“你啊,和你弟弟一样,嘴甜。”
“那当然,毕竟是一个爹妈……”江茗话说了一半,好似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头去看江宛:“我不是那个意思,姐姐你别放在心上。”
江宛心里吐了一口浊气,在脸上拉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知道,妹妹心直口快,不妨事的,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