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选完衣料,又同江茗在卫氏房里用了晚膳,期间她又被江茗不轻不重的顶了几次,饭都没怎么吃,脸色憋的铁青。卫氏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还关心叮嘱了几句,又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一进自己的院子,惜隽就迎了上来,冲着江宛哭诉自己在江茗那儿受到的委屈,顺带把江茗贬低了一番,用以讨好江宛。
江宛原就气,听她这么一说,便更是怒火中烧。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来,否则会失了江衡和卫氏的怜爱。
如今因着江茗回来,自己原本大好的婚事受阻。她心里清楚,太子妃绝不单单是看个女子的容貌、教养、品性。甚至这三点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显赫的家世。皇上赐婚,赐的是镇国大将军府的荣光,赏的是江衡多年战功和那为君挡刃的忠心,是为太子寻一个可靠的后台。
太子妃便是太子和这后台之间的桥梁。若是太子妃在自家就不受宠,这桥梁如何坚固?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让这江茗失了江衡和卫氏的心。
这么想着,她便又看向了惜隽。
惜隽从小同她一起长大,踩低逢高的秉性她如何不知。正因如此,惜隽才是她的一把利刃,既可教训下人、立威府中,又不会影响自己的声誉。可如今多事之秋,谁说那江茗不会瞪大了眼睛寻自己的错处呢?惜隽这把刀脱了柄,拿了未免伤手,不若再送回去,助自己一臂之力。
江宛借着晚间并未吃多少,如今又觉得有些饿了,让春湫去小厨房给自己滚一碗粥。待得春湫走了,她转身看向惜隽,幽幽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惜隽,你我一同长大,情如姐妹,可如今,我却不敢收你回来。”
惜隽惊讶的抬头看向江宛,只听江宛继续说道:“我如今已不是府中嫡女,身份大不如前。你在那边尚不知道,如今连我的婚事,我都保不住了。”
惜隽吞了下口水,只愣愣的看向江宛,声音颤抖:“小姐……小姐是再不要惜隽了吗?”
江宛走到惜隽面前,甚至贴心的为她抹去脸上的眼泪,柔声说道:“惜隽,不是我不要你了,而是此番时刻,我自身难保,更别提护着你了。”
惜隽顿时眼泪流了出来,抽抽涕涕的:“小姐,我知道您难,哪怕什么都没了,惜隽也愿意留在您身边的。”
她是再也不愿回江茗身边了。那江茗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各种手段往自己身上搁,偏生让人寻不出错处。况且她又是主子,自己只有吃亏的份儿。
院子里还有两个看门的丫鬟,怜莺是个死脑筋榆木疙瘩,这才几天的主仆之情,就好似比海深了。而那飞浮不善言辞,半晌也说不出个话来,急也急死。
更何况,那江茗是个没钱没财的主儿,即便她再看重自己,自己也不想在她那儿耽搁。
江宛听她这般说,连摆了摆手,眼眶也跟着红了。
惜隽见她这样,好似剖心似的:“小姐,您别哭啊。”
江宛叹了口气,拉过惜隽的手,轻拍了两下:“惜隽,我知道你家中境况不好,又有弟弟花销不少,当日也是没了法子才进了咱们府里,同我这些年过来,也苦了你了。你在那边,她是咱们府里的千金小姐,日后好处无穷,说不定,他日我还得借着你的福气呢。”
惜隽连忙说道:“小姐,您这么说真是折煞奴才了。小姐这些年,待惜隽如何,惜隽心里清楚,若是小姐日后有什么需要惜隽的,那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江宛从头上拔下一枚珠钗,放进惜隽的手中,柔声说道:“有你这份心便够了。日后若是你寻了人家,我必要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只是……”
“只是什么?”
江宛轻咬朱唇,眉头紧锁,幽幽说道:“只是她在那头,我在这头,她若是想什么法子对付我,我却是半点都不知道。若是你能早日嫁了,我这还有些东西。但谁也说不准,也许明日,我就失了父亲母亲的宠爱呢。到时确是自顾不暇了。”
惜隽是什么心肠?如何如何不知江宛的言中之意。她握紧了手中的那支珠钗,这钗子她也认得,当日还是她陪江宛去玉风阁选的,单单上面的用料就能抵她在这江府里十年的时光。
惜隽微微低下头,说道:“惜隽知道了,惜隽这就去,好好伺候茗小姐,断不能让她害了小姐。”
江宛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苦了你了。”
…………
未出三日,华京太和楼门口就立起了招牌。同华京里一色儿的织锦招旗不同,太和楼伸出来的是个风也吹不动的牌子,里面是铁箱,外面包了一圈黛色底儿的暗纹织缎,纹绣着“太和楼”三个大字。
太阳一照,那底儿上暗纹似是活起来了,尾尾游鱼活灵活现,从不同角度看去,皆有文章,引人驻足。到了夜里,月光像是沉到绣字之上,莹白婉约,凭得多了几股仙气儿,好似将此处直带到了天上去。
除此之外,门口还更迭挂了三串幌子,一串琉璃铃,雨天挂出,雨水滴在上面,流光溢彩;一串珊瑚珠,雪天挂出,娇艳欲滴的红色与倾天雪色相映,如手钏绕在女子似玉皓臂之上;一串软玉小帘,晴天挂出,似娇美女娃半羞半遮面。
因这招牌同三串幌子,太和楼店未开,名声却已早早传了出去。
一早,太阳刚从城墙上露出个脑袋,因着今年异常冷,虽尚未冬至,却也有几场零落小雪翩然而下,农户们也进入了休憩期。偶有些起来早的农家女,三三两两凑起来,约到一家烘着暖炉,做些小手工活,贴补家用。
早市俱已退了,卖菜鱼粮油的也已收摊,挑着担子卖早点的小贩吆喝声也隐入了各处小巷,回家点文钱去了。
宫里的灯一盏盏的灭了下去,散朝的相臣们聚在漏院,得了靖文帝赏的热茶温酒,得以驱去一身的寒意,相互寒暄。
累了一日,乔靳尚在新安置的宅子里酣睡,耳边传来持续不断的“咚咚”敲门声,扰人清净。他翻了个身,门外有匆匆脚步声,管事的在外面小声道:“掌柜的,昭南王世子来了,他非要见你一面,在外面砸门呢。”
乔靳噗通一下坐了起来,眨了眨眼,定了下神,这才说道:“快请世子进来,好生招待,我这就去。”
管事的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乔靳从床上下来,快速的穿好衣裳,自己又将头发束好,用下人端进来的温水擦了把脸,一推门,天上有轻盈雪花落下。“下雪了啊。”乔靳叹了口气。
他虽当着台前的大掌柜,却有江茗榜样在前,多年来生活习惯却未曾改,但凡能自己动手的,俱都自己来,没有吆喝下人的习惯。也是因为原本江茗常去他的宅子,人多眼杂,是以在乔靳宅里的,都是些用了多年的老人。这管事的,更是从之前江茗养父那儿拨出来的。
“哎,又下雪了。”管事的是个老头,刚从临安府来到华京,因着这里冷,脸皮上都皴了好几块,只叹着气,将一把油纸伞撑在乔靳头上,说道:“今年年怪,还没到冬至,竟已经下了好几场雪。惯是一到了多事之时,老天爷就得玩点花样。”
他这话提醒了乔靳。乔靳走了两步,回头问道:“昨日的信儿送过去了吗?”
“送了送了,飞浮丫头亲自收的。还让我给带口信儿给您,说咱们的营生得快点做起来,江府里面不省心,得早早的把大掌柜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