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月上树梢,悬在小楼房檐之下,影影绰绰,那纱帘又将月光曼妙尽收,一时烛火与幽月共情,杯盏与雅乐同舞,好不风雅。参翁君丰弗便引人以檐下月为题,各做诗赋。
各家的丫鬟随从取了笔墨纸砚,交于自家主子手中。
众人面前放了一樽倒流香炉,其中燃起了桂花木樨香,弥漫在整个屋室当中。参翁君手持玉杵,轻轻敲击鼎瓮,发出一声悠鸣,便是众人各显本事的时候了。
殷楚拿了一支红管鼠豪笔,匆匆写下几字,将笔一扔,转头看向江茗。
江茗正低着头,笔端置于唇上,眉头微蹙,好似遇到了难。她拿的是一支玉管笔,顶端坚硬,软糯朱唇被莹白的玉杆衬着,更显柔嫩。
江茗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便看见殷楚不加遮掩的目光。
殷楚歪着头,调笑似的轻声问道:“写不出来了?”
江茗确实在苦恼,她于作诗吟词等一窍不通,但要写也是能写的,毕竟在现代背了那么多诗词歌赋,月亮又是常见的寄情之物。耳熟能详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实在不行还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但这些都是先贤之辞,尚不知这书中这些诗词有没有人吟过,写出来难免出错。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又不是来表现的,硬撑没好处,便就作罢。
这么想着,她神情便舒展开来,回道:“民女不若世子才思敏捷,惭愧。”
殷楚早已做好了随时还击的准备,猛地见她如此坦然,自己好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一时脱力,便只说:“那就等着受罚罢。”
待到那倒流香炉中最后一缕烟尘散去,参翁君又击了那鼎瓮。因着陆湛之是状元及第,才思出众,便请他同评,一位一位的看去,偶有称赞。
陆湛之也不愧被原书作者称的一声温润公子,无论诗词好或不好,他都能说的人心服口服,却又不显张扬揶揄之情,让人心头舒畅。如此君子,也难怪原主和怀寅公主都动了心。
殷楚见江茗看陆湛之出神,突然想起在桃园前,陆湛之来了,江茗瞠目结舌。陆湛之出言为她解围,她一改牙尖嘴利,反而夸赞起了自己。想想也是,陆湛之少年成名,君子端方,又有哪家闺秀不喜呢?怕是这位山茶也动了心。
参翁君同陆湛之到了江宛那里,只见她写的是“更倾樽中余,邀月下云表”。
陆湛之微微点头,说道:“此诗有男子气魄,江宛胸怀可见一斑。”
江宛看着陆湛之的眼睛,脸微红,只笑道:“谢吏郎的赞,只是猛然想到。胸怀气魄什么的,我是全无的。”
陆湛之只当她是谦虚,便夸赞道:“京中闺阁之才,一处在参翁,一处在江宛。”
他并非有意吹捧,这是华京中人皆认可的。仓翁君丰弗诗词秀丽细腻,处处透着不似人间烟火的气息,好比水中月。而江宛诗词则有气魄,好似环遍群山见诸世人有感而发,恰比天下峰。
曾也有人质疑江宛,只是深闺中一女子,为何能写出这样的词句?江宛避而不答,待到下次作诗,下下次作诗,还是同样风范,引得众人喝彩。对质疑江宛的人,便觉得是才华不济,狭妒心肠,十分不屑。
殷楚冲江茗低声说道:“才子配佳人,你这诗都写不出的,就别肖想了。”
江茗哪里知道殷楚刚才心中所想,以为他只是在揶揄自己写不出东西,便说道:“写得出诗的,也未必就是才子了。”
殷楚笑道:“小娘子的意思是,本王不是才子了?”
江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殷楚也不恼:“我便是苍野莽夫,那又如何?”
江茗又给他圆了回去:“苍野莽夫当配狡诈之妇,一武一文,免得受人欺负。”
殷楚装作大惊:“使不得使不得,小娘子还说不是想巴上本王,非要把自己和本王挂上关系。”
江茗知他将自己比作狡诈之妇,冷笑道:“怕是世子对苍野莽夫有所低估。”
两人互不相让间,参翁君同陆湛之已走到江茗面前,参翁君看着她面前的一张白纸,问道:“你的呢?”
江茗坦然:“江茗于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参翁君也不知她是藏拙还是真的没写出来,念她也是初来,便想着要放过她。
谁知齐思琦在一旁冷笑道:“都说了,小门小户的女子,哪里会作诗?她若来了我们宸觞会,还不是给我们丢脸的?”
参翁君开口:“若有几次写不出,也是正常的。”她并非要替江茗说话,只是嫌齐思琦太过鼓噪。若不是因她是江宛推荐来的,早就被逐出去了。
下一个便是殷楚了,参翁君只试探的看了殷楚一眼,转身便欲走,只听殷楚在后面叫了一声:“怎得?嫌我的脏了眼?来,江茗,给他们念念本王的大作!”
这口气,好似江茗同他多熟识似的。
江茗只好接过殷楚的诗句,念道:“谁人珠钗上有月,换的檐下博大小。”
殷楚:“怎么样?”
这人就是有这种能力,但凡他一开口,满屋子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诗什么意思?殷楚这就要把从他们那儿拿来的东西,拿去赌坊里赌大小了!
夸他吗?这破诗连韵格都不对。损他吗?你敢损试试。无视他吗?不能。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难堪。
陆湛之替参翁君解围道:“世子这诗句,颇为写实。”
殷楚只笑:“可得翘楚?”
江茗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这人为何如此厚颜,写的这什么东西,也好意思问自己是不是翘楚?
陆湛之有些为难的说道:“若论写实,可为翘楚。”
殷楚从桌上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那还等什么?按规矩,翘楚出题,做得出的过关,做不出的得罚。”他看向江茗,晃着手里的酒杯,“最后一名,该怎么罚呢——?不若这样,各位以本王的容貌为题,写些诗句出来。”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若是说写些诗句,便也无妨,只是这般堂皇要人写诗夸赞自己长相的,还是头一回见。更别提殷楚喜怒无常,写得好或不好另说,指不定哪个词那句话就能惹恼了他。
殷楚敲了敲江茗面前的桌子:“最后一名,你第一个。”
江茗心里冷笑,从发中拔出一枚珠钗,恭敬递于殷楚:“世子声色俱丽,江茗无华丽辞章可表,只得奉上珠钗一枚,权谢了世子生的如此赏心悦目,使得京中有此妙景。”
殷楚原想看她笑话,竟听她胡说了一气。他倒也有对策,接过珠钗,转头对宸觞会众人说道:“看见没?这新来的尚知道,做不出是要给东西的,你们呢?诗做好了吗?”说着,便看向了参翁君。
参翁君向来眼高于顶,怎会写诗词夸赞京中第一荒唐?她沉默片刻,着下人递了一支发簪上去,同殷楚说道:“我也同江茗一般,无辞可表,自当认罚,奉上珠钗一枚。”
众人这才醒悟,这殷楚原就算准了他们不会写,这是变着法子来要东西的。罢了罢了,一个个只好再次摘钗卸佩,交于殷楚。
殷楚得了东西,舌头微微舔了下嘴唇,冲江茗扬了下眉毛:“多谢。”
众人只恨江茗刚才胡说些什么玩意儿,让自己又白白送出去了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