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后很长一段时间顾云开都有点无事可做。
除了惯常的宣传工作, 还有白鹤和引发的选角问题, 顾云开的生活平静无波,最近连夏普都开始忙起来,找他一起打发时间都不行, 于是干脆每天到楼下跟翁楼一块儿清晨吊吊嗓子,学着种花种草, 两人年纪都不太小,翁楼心态倒比顾云开好得多, 今年六十多了, 可模样看起来仍像是三十来岁一样。
不像是顾云开“未老先衰”,二十五岁看起来倒像三十五岁,总是严肃的微微皱着眉头, 要不是保养品用的勤快, 估计眉心早就要多出两个小小的褶皱出来了。
翁楼家里布置的很简洁大气,有点东方味道的古典, 不过并不老气, 墙壁上挂着山水画,转折处摆着青花的瓷瓶子,红木的太师椅,摆着几样不明显的电子产品,没有沙发, 到处都是木头凳子。顾云开进了屋没多久,恍惚差点以为自己是穿越时空进了什么富贵人家的住房里头。
翁楼到厨房里头给他倒茶,顾云开探头看了眼, 厨房虽然跟外头是一个色调,不过大多都是电器,热水壶跟微波炉乃至电磁炉都一应俱全——这点让他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翁楼要烧灶生火,旁边还堆着什么木头之类的。
事实上倒没这么夸张,只是那种气氛的确很浓。
翁楼一个人住,只养了头狗,狗的个头很大,毛也松软,只是尾巴不太长,翘着晃来晃去的,它微微侧着头打量顾云开,咧了咧嘴。顾云开试探性的摸了摸它的头,翁楼拿着个茶盘,端着一套茶具走出来,看顾云开有些忐忑的模样,就笑了笑说道:“别怕,它很亲人的,就是傻乎乎的,上次出门散步差点跟着狗贩子跑了。”
顾云开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大狗的头,对方呜咽了声靠在他的膝盖上,心安理得且堂而皇之的接收起了客人的按摩来。
“这是什么品种的狗啊?起了个什么名?”顾云开顺了顺它的脊背,觉得自己的手好像陷入到了棉花糖里头去一样,蓬松的长毛覆盖着,摸上去的手感倒是很瘦削的,相当暖和,他揉了揉狗脸,倒也很喜欢,不由得问道。
不过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打算养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功夫分给宠物。
“土狗,我管它叫武生,当年在街头捡到了它爸,起了个名叫将军。”翁楼倒了两杯甘草茶,淡淡道,“将军可凶了,那会儿我还没住到这儿来,一个人寻了个僻静地方呆着,有个雷雨天,将军突然就把这只奶狗叼了回来,也不知道是它儿子还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就一块儿养着了,将军前两年走了,就留个武生在,这傻狗子没将军半点气势,大概是路见不平捡来的。”
顾云开听得有趣,微微笑了笑,顺手在小武生的头上摸了两把,大狗傻呵呵的抬头冲他直乐,他温声道:“很可爱。”
两人端着茶,就着些甜口的糕点谈天论地聊了一下午,武生趴在他们俩的脚边滚来滚去,不时要这个摸摸,偶尔蹭蹭那个的腿,有时候跳上椅子挤在翁楼腿边,倒像个顽皮的孩子。看得出来翁楼很宠它,只是在大狗挨着顾云开的时候才会将它唤回来,要落在自己头上,就由着小武生撒娇。
跟顾云开想得不太一样,翁楼是个很赶得上热度的人,他前不久还一个人去看了《特工联盟》,书架上也有几本原著,还跟顾云开聊了不少爆米花电影。顾云开这才意外发现这位颇具东方古典美的“老先生”居然是个科幻迷兼暴力美学爱好者,真是人不可貌相……
跟顾云开绝大多数抱着目的跟利益的交际情况不同,翁楼对他的用处并不大,又隐退已久,顾云开之所以对他感兴趣,自然也不可能是看中对方能给他带来什么事业上的帮助,而是纯粹在好奇一个当代的传奇,尤其是这个传奇至今仍未曾变得面目全非。
与翁楼相处,就好像如沐春风一般舒服自在,他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静跟稳重,也不缺乏活力与热情,加上某种意义上两人也算是“年龄相仿”,倒也很谈得来。
两人借着茶香下了盘棋,顾云开不太会下,翁楼倒也耐心,手把手的教他,完全没注意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心思转飞了出去。顾云开倒是也没有想别的,只是跟翁楼一道儿手谈几局,消磨整个下午的时候,想起了只会下飞行棋跟五子棋的简远,不自觉就微微笑了起来。
翁楼看了看黑白分明的棋子,又看了看满脸微笑的顾云开,不由得暗中佩服:年轻人棋品倒是不错,眼看就要输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整个下午直输得顾云开颜面无存,喝了半壶甘草茶下肚去火清心,老老实实的最后摸了会儿狗就回家去了,翁楼喊他饭后一块儿散步消食都没敢答应。临走之前他刚转过脸,意外看到桌子上摆着个相框,只是光线不好,是什么照片都看不清,顾云开也没有多想。
一个人在家吃饭倒是怪麻烦的,顾云开回家后才有点后悔没厚着脸皮直接在翁楼家里吃了算了,他翻翻冰箱,随便给自己煮了碗面,正调料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简远。
明天不是就要比赛了吗?
面在锅里咕噜噜的滚动着,顾云开把锅盖盖上,干脆点开了免提,继续淡定的切着自己的葱花,问道:“怎么了?明天要比赛了所以今天找我要点信心?”
“史密斯先生说你把钢琴买下来了?”简远倒是没接茬那句玩笑,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停顿了下,好像只是好奇的问了个小问题,可隐隐之中似乎还带了点什么复杂的情绪,“你怎么忽然把它买下来了?它对你又没有什么用处。”
顾云开从筷筒里找出一双竹筷来,歪过头思索了片刻,仿佛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忽然微笑道:“因为你啊。”
“我?”简远听起来有点紧张,“为什么是因为我?你都知道了?你不要生气,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也很正常,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就只是……就只是想留个纪念,你别生气。”
“知道什么……”顾云开多多少少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买个钢琴还买出什么阴谋诡计来着不成,还涉及到他生气,他一头雾水的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要是简远真有什么想法,或者这架钢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按照正常来讲,史密斯也应该会告诉他啊。
他夹着面滚了两滚,死活想不出来是什么情况。
“你不生气?”简远听起来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我不知道自己要生什么气。”顾云开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我连你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简远的声音又有些古怪了:“所以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顾云开啼笑皆非的问道,“简先生,你有意向为不太灵光的顾某解答下心中疑惑吗?”
“那你为什么说是为了我?”简远听起来更奇怪了。
顾云开无奈道:“说真的?我们就要这么一直互相反问下去?”
简远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说吧。”
“其实那架钢琴之前我已经跟史密斯先生商量好了。”简远的嗓音很低沉,听起来像是只焦虑的猫,正满地乱转的找寻着自己的尾巴,声音越放越低,“罗曼是我的影子,又是你来饰演罗曼,我不希望那架钢琴落在别人的手里,就……就想自己花点钱把它买下来,我不希望它会落在别人手里,反正是慈善嘛,谁出钱不是出钱对不对。”
顾云开眨了眨眼。
“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我不是想把你的任何东西都霸占下来,就只是………”简远有点说不下去,他很努力克制自己对顾云开日渐膨胀的占有欲,生怕自己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但是收购钢琴的确存在无法否认的私心,他不太确定顾云开会不会喜欢这种步步紧逼的占有欲。
一直以来顾云开都对他异常宽容跟退让,简远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太过不知进退,得寸进尺一样。
“那就巧了。”顾云开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简远那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顾云开把面夹完了也没见着对方发出什么声音来,还以为通讯被挂断了,可探头看了看时间一分一秒的变动着,依旧在努力坚持不懈的浪费着话费钱,不由得挑了下眉头,问道:“阿远?你听得见吗?你手机掉水里了还是你把自己掉水里了?”
“没有。”简远的声音闷闷的,然后顾云开听到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就是对方的痛呼,手里的筷子险些撒到地上去了,他下意识问道,“怎么了?你在干嘛,你说话啊?你明天不是要比赛了吗,现在人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简远又重复道,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慢慢的靠近了手机,他抽着气说道,“我没什么,我现在在酒店里呆着,唔,不是,我刚刚在床上打滚,然后不小心掉下去了。”
“……”顾云开无话可说。
简远以小狼狗被主人忽视之后的警觉速度立刻追问道:“云开,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能说什么?好厉害啊在床上打滚都能把自己滚到地板上去?还是夸你滚出个花样蝶泳的造型只可惜功亏一篑,接下来再接再厉得个古奥会金牌?”顾云开十分无奈,他插/着/腰无可奈何的说道,“别的不说,刚刚有没有伤到手啊?”
简远很委屈:“你就只在意我的手?”
“……你脑子已经摔坏了,我没办法在意了,在意也没用了。”
“……”
搁在几年前,顾云开打死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这么无聊的跟另一个人,还是另一个男人打这种无聊的嘴炮互相消磨时光。然而等他意识到自己的不理智时,才发现已经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了,他的面酱在调料里糊成一团,而他脸上还挂着刚打击完简远的傻笑。
没救了。
顾云开面无表情的把那碗糊掉的面倒进了垃圾桶里。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面,亦或者是明明要比赛还来找他聊天的简远。
至于在帕格尼的简远,他早早就关了灯,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的眨着眼睛,经过两个小时秀恩爱摧残的手机烫得简直可以兼职暖手宝。窗户大开着,帘子被拨到了一边,他的酒店房间在二十五楼,位置很高,因此能很清晰的看到星空。
他本来是很紧张的,尤其是在父亲这段时间的“摧残”之下,还要加上他跟顾云开的那个约定,都导致简远有些不自信。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简远微笑着在星空下入睡。
…………
帕格尼的比赛是有直播的,顾云开本来想蹲守着看的,可温静安忽然发来邀请,请他去参加。
四人小组其实也很久没在一起聚一聚了,顾云开下意识问温静安能不能换个时间,对方却反问他怎么了。顾云开犹豫了半晌,还是告诉温静安下午到晚上有男朋友的比赛直播,他不想错过,温静安好似早就料中了一般,从善如流的说可以把聚会地点改到他家。
温静安向来性情宽和平顺,说话总是和颜悦色,鲜少有这样让人难以拒绝的时候,按照正常情况下,对方应该会改口拖延到等事情结束后,不过既然温静安都这么说了,顾云开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他。
亨利跟温静安都是接近中午的时候来的,夏普估计是凌晨的飞机,睡得一头乱发变成了鸡窝,打着哈欠穿了件睡袍就拖着拖鞋到顾云开家蹭午饭吃。虽说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不过顾云开提前准备了庆祝的香槟跟红酒,反正到时候他们四个也要喝,还点了不少菜,夏普半点没客气,拿了筷子跟碗就自顾自的落座了。
原本还在跟顾云开发牢骚的亨利跟夏普两个人简直像是两个大孩子,见着人一来,二话没说就贴在了一起。
顾云开听亨利抱怨说本来想带爱丽莎来参加——毕竟爱丽莎跟顾云开已经合作过,他觉得是时候让温静安跟夏普认识认识爱丽莎,这样他们就可以从一个不太稳定的正方形变成一个并不太稳定的五角星——这样他跟爱丽莎是五个好友里公然的一对,从而就能达成亨利想要疯狂秀恩爱的目的。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出笼,就被温静安扼杀了。
而温静安的理由是顾云开不会同意。
我不会同意?
顾云开不太明白的看向了正在欣赏窗外风景的温静安,对方安静的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西装下摆微微皱起。他倒了两杯酒,极自然的走过去跟温静安谈话,温静安无声的接过酒杯来,温润的目光在顾云开身上淡淡扫过去,轻声道:“时间快要到了,不开电视吗?”
“什么?”顾云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温静安帮他打开了电视,调到帕格尼钢琴大赛的那个频道,不早不迟,大赛正在预热介绍比赛选手的环节,第一位顾云开不认识,对方简洁的自我介绍了下后谈了谈对音乐的想法。他转过头凝视着温静安,下意识问道:“你想说什么?”
“云开,你过来。”温静安抓着他的手走到了旁边去,夏普瞥了他们俩一眼,按下好奇看过来的亨利继续吃得不亦乐乎。温静安抱着胳膊,犹豫了片刻忽然道:“我问你,你到底清不清楚对方的来头?”
顾云开有点困惑:“怎么了吗?”
温静安看着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下意识道:“你一向是个很努力的演员,我接下来说得有些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是……”
“我知道,你别担心。”顾云开打断道,“我知道他出身不错,可是我们俩已经决定好公开了……”
“你已经知道他是大元帅的侄子?”温静安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道,“你还想公开?你疯了吗?你的事业不要了?”
顾云开的手下意识松了劲,酒杯跌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红酒无声无息的洇开。
明明还是白天,顾云开却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连正常的吞咽动作都显得艰难了起来,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根本听不太清楚,可他心里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在问:“你说他是大元帅的侄子?”
温静安这下可不止是惊讶,完完全全是错愕了:“你根本不知道?!”
阿远!这个勇者的等级……会不会太高了点!
顾云开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的,温静安见势不好立马搀住了他,扶着顾云开到桌边坐下,又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他,看着他端起高脚杯一口气喝光才算冷静了下来。温静安的神色复杂,悲悯里还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叹气道:“你就一直没问过他?”
“哪有人会问男朋友,你伯伯是谁,干什么的。”顾云开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入口的红酒让他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些许,他无奈道,“我倒是知道他有个伯伯管他很严格,可那时候我也只以为是家庭比较紧密,更何况我还以为他是音乐世家,伯伯说不准是个卖乐器的。”
温静安脸上一阵古怪,看起来似笑非笑,可大概是觉得笑出来对顾云开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就憋住了,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简文儒先生是当初的宫廷乐师长,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从军是大元帅,另一位就是天籁之音简闻,通常称呼他为小简先生。姓简的有名乐师是不少,可通常提到这个姓基本都会第一反应想到他们家,你怎么会一点头绪都没有?”
顾云开内心也很悲愤:我他妈是后天穿过来的,为了弥补基础知识已经很努力了,我怎么知道还能给我来这招!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温静安忧心忡忡的说道,“他们这个级别的人,说实话咱们惹不起也躲不起,指不定就是一时兴起玩玩,我知道你跟我们说,又在阿普面前承认是信任我们,可是要是不小心泄露出去,我怕大元帅会觉得你……”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不必多说了,小说里头的豪门恩怨尽管狗血,可事实上当人有钱有势到一定的地位,他所能做出的事情只会更残忍,也更冷酷,更别提大元帅还曾经从军过。在他们这群人眼里,明星与戏子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说到底都是娱乐大众的商品,顾云开可以反感大元帅,可他压根没有实力跟大元帅抗衡。
知道的实在是太晚了,他一点后手都没准备,连半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顾云开忍不住用手指撑住了自己的额头,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关心自己的温静安开口坦白要是那个混球、小兔崽子、披着羊皮的饿狼拿到了这次的冠军,他就会肆无忌惮的在面向全世界的镜头面前举着那个奖杯对自己表白。
到那个时候,可能大元帅只是头号麻烦,其他的事还要接踵而来。
绝对不能告诉他,温静安会心脏病突发的!
顾云开瞥了一眼温静安忧心的面孔,不忍得重又低下了头,至于他的心脏病,现在就快要发作了。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一刻期望过,帕格尼大赛的奖杯能继续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