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颐本就想上门拜访潘思勰, 现在人家相邀,也没理由不去了, 便带了些礼物去了潘家。
潘家位于西街正中,与李府隔得并不远, 当然,隔得不远也只是相对来说的,这些高官们哪个的府邸不是占地广阔,就算比邻而居的两家,距离都算不得近。
周颐到潘家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了门口,见着周颐, 忙上前恭敬的问:“可是周公子?”
周颐笑答:“在下正是周颐。”
那仆人忙道:“老爷已命我等候多时, 公子请随我来。”
周颐信步跟着引路人进了潘府。
大越庭院以南苑为首,烟雨江南,加上庭院的衬托更显得如诗如画,后慢慢京城也开始兴建庭院, 周颐看过不少府邸, 但修的如潘府这般清雅矜贵的,却不多见。
潘思勰的院子自然居于潘府的正中,名为思勰院,周颐看了,心底暗暗发笑,没想到潘思勰面上这么正经,私下却这么闷骚呢, 连院名都要和自个儿的名字相同。
周颐进了思勰院,仆人直接将他带进了正厅。
正厅里,除了潘思勰外,潘老太太也在,周颐忙上前问好:“潘老,潘老夫人好。”
潘思勰笑着上前扶住他:“不用行礼,我与你老师是多年好友,你也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何必这么见外,就叫我潘爷爷吧。”
周颐是无所谓,反正以前就是潘老潘爷爷混着叫。不过今天这潘思勰的态度好像格外殷勤啊,又见潘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里警觉,这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他如今无权无势的,就算过了会试,肯定也只能从芝麻小官做起,潘府有什么事会找他?周颐突然灵光一闪,再想起以前韩相如给他说过潘思勰想招他做孙女婿的事情,心里顿时起了防备。
潘府的闺女他可一个招惹不起。
“原本就想着上门拜访,却怕打扰了潘爷爷的清静...”
周颐还没说完,潘思勰就道:“哎,我和你老师多年好友,你又叫我潘爷爷,这情分自然不一样,以后尽管上门来。”
周颐乖乖点头答应。
又说了一会儿话,潘老夫人便笑着问:“周颐如今也有十七了吧,这年纪也该成亲了,家里可有为你说亲事?”
周颐做羞涩状:“因我早先想着考中进士再考虑成家的问题,所以家里并未给我定下亲事,不过,此次上京来,我已经遇见倾心的人...”
潘思勰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到没什么变化。盘老太太听周颐这么说,情绪瞬间么有刚才高涨了,只试探着问道:“不知是哪家闺女?”
“潘老夫人,事关闺阁女儿的名声,恕晚辈无法告知了。”周颐虽笑着,但语气去无比坚决。
“哎,看我是老糊涂了,这确实不该问。”潘老夫人知道自己刚刚的问题有些唐突了,忙笑了笑。
潘思勰本想着撮合他和潘思,才叫潘老夫人来试探,可谁想这小子跟个泥鳅似的,他们这边话刚刚才开口呢,就被堵了回来。
罢了,既然无缘他也不好强求,抛却潘思说的那些玄乎事,他也着实喜欢周颐,把周颐招为孙女婿他也乐意。
可人家不愿意有什么办法,潘思勰虽对周颐了解的不多,但大概的性子还是知道的,别看他一张脸上整日笑眯眯的,看着格外可亲,不过这小子肚子里可是九曲十八弯,他不愿意做的事,再说只会让他心生厌烦。与其这样,还不如维护好现在的关系。
歇下了撮合周颐和潘思的心思,潘思勰又问了些周颐的日常,聊了聊科举上的一些话题,便让他回去了。
周颐走后,潘老夫人问潘思勰:“这周颐确实出息,不过这京中自是有好男儿,慢慢儿为思儿再选就是了!”
潘思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等周颐一走,潘思就来找潘思勰,潘思勰看着她一脸的期望的眼神,摇了摇头:“思儿,你和周颐没缘分,他亲口说的已经有了倾心的人,还是算了吧。”其实潘思勰压根就不相信周颐真的在京城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他才来京城多久?
这只怕是那小子没看上潘思而说的托词。
“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可能有倾心的人了?”潘思不敢相信,重生以来,她已经在想着法子的接近周颐了,可怎么还是无法和周颐在一起?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她注定要错过他?
不,不会的,上天都已经让她重来一次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命,这次她也不会轻易认的。
周颐走出潘家门口,青竹已经等在了潘府外面。
他手里拿着披风,见周颐出来,忙上前将披风为周颐披上:“少爷,明天就要发榜了,要不你早点儿回去歇息歇息吧。”
周颐听了失笑,弹了一下青竹的脑门:“发榜又不需要我做什么,歇息什么?”
会试发榜在四月,此时正值杏花盛开,故又称杏榜。
周颐和青竹回到客栈,便见赵宇文在大堂里焦躁不安的转来转去。
“姐夫,你怎么了?”周颐上前问。
“不知怎的,我这心里老是觉得不安,周颐,你说我这次会试会不会又落榜?”赵宇文抓住周颐的手问。
周颐拍拍赵宇文的背,知道他是太过担心了,便安慰道:“放心吧,你不是去玉泉寺求了签吗,那师傅说你这次必过,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对,是我太担心了。”赵宇文轻轻嘘了口气 ,见周颐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问:“周颐,你难道就不担心?”
周颐轻轻耸肩;“现在再担心也没办法改变结果了,只要在考场上发挥出了自己所学,即便落榜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赵宇文听了,羡慕的看着周颐:“真希望我也能有你这么好的心态。”
周颐哈哈笑一声:“放心吧,姐夫,你肯定可以过的。”
其实此时客栈里比赵宇文还要夸张的大有人在,有的人吃着饭呢,就禁不住走神,甚至连东西都喂到鼻子里去了。
还有的明明对面走着,那眼睛偏偏没有焦距,就这么面对面的撞了上去。
周颐为避免误伤,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已到四月,天气已逐渐暖和起来,房屋里的地龙已经撤了,周颐也脱下了臃肿的大衣棉袄。
打开窗户,才发现院子里的一丛牡丹已经静静开放了,簇簇的挤成一团,花心粉红,花瓣边缘带了点儿白,枝桠上脆嫩的新叶绿的如碧玉。
周颐忽然画兴大起,铺开纸墨,临窗研磨起来,并还提了字“作于崇正二十二年春,记于来福客栈,周颐提”,出客栈的时候,这幅画被这么遗留了下来,周颐此时并不知道,他随手画的这么点东西作为他一生仅流传下去的画作,在后世有多么值钱。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四月初十,会试发榜的日子。
周颐平时早晨都要锻炼,算是起的比较早的,但今天他一到大堂,便发现这里已经坐满了人。
周颐嚯一声。
赵宇文也早早就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着了,见周颐来,忙挥手让他过去,周颐坐到赵宇文的对面,招呼小二拿了包子稀饭当早餐,问赵宇文:“姐夫 ,你吃早饭了吗?”
赵宇文身子都僵硬着,闻言挥了挥手:“我现在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周颐不知可否的点点头,也不劝赵宇文了,自己呼啦啦喝起稀饭来。
坐在大堂里的都是绷着一根弦,心里的焦躁堆积在一块儿,情绪最容易撩拨。大厅里所有人都这么紧张不安的,就周颐一个人坦然自若的喝着稀饭,这大大的刺激了那些心里已经快崩溃的人。
有人出声道:“周举人注意一点儿进膳的仪态,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喝粥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没见影响到大家了吗?”
wtf?周颐无语的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人,虽然他能理解这些人现在着急的心思,但是他们着急就可以拿他出气啦?
周颐也不还嘴,低下头去继续喝粥,只不过这次是真的喝出很大的声音了:“呼呼呼...”
“你...”那人见周颐被他一说,还变本加厉了,站起来一指周颐就要继续打嘴炮,现在这紧张的心情快让他崩溃了,吵吵嘴也好。
不过他身边的人忙把他拉住了:“行了,人家喝自己的粥又没惹到你,这大堂本就是大家共用的地方,人家干嘛要迁就你?还是安安静静的等揭榜吧。”
这人和出声的人关系可能很好,被说了,前者便愤愤的住嘴了。
其实周颐喝粥哪里有什么声音,不过是这家伙绷不住,想找周颐的晦气转移注意力罢了。
放榜从辰时开始,大约九点钟左右,时间渐渐临近,客栈的气氛也逐渐紧绷起来,周颐见有些人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的,看着仿佛要厥过去了。
周颐心想,这些人心里防线这么弱,要是真得知自己中进士了,那还不得疯过去?
和会试一样,成绩先由官府派人到考生住所处喊报,等午时(中午十二点钟左右)报完后,才会将榜单粘贴在贡院门口。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的这一刻,客栈里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报...”官差的声音和那匹俊美的黑马从来福客栈一闪而过。
“哎...”客栈里的人齐齐叹了一声,不是住在这客栈里的啊!
赵宇文拿着茶杯的手都在抖,周颐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赵宇文见周颐这样,心里一松,想到他说的,也对,他在考场上已经发挥了个十成十,尽了自己最大的本事了,现在再担心也无用。
想到这里,赵宇文稍稍镇定了一点,虽然还是紧张无比,但至少喝茶的时候杯子不抖了,也不会将茶水喂到鼻子里。
“报....”报喜声音又传来。
客栈里大部分人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伸长着脖子往外看,可是那官差还是骑着马跑过了。
“哎...”这次叹息的声音更大了,所有人悻悻的坐下,白期待了一场。
旁边掌柜的也紧张无比,前一次他这客栈里中进士的人有三个,后面一整年客栈的生意都非常好。
他拿着鞭炮暗暗祈祷,期望今年住在客栈里的这些举子们也争气些吧,毕竟这关系到他未来一年的生意呀!
小二满堂跑的到处添茶水。
只是他刚刚添满,坐着的这些人就会不自觉地拿起来喝了,这也是人极度紧张之下意识的反应,至于喝在嘴里的是什么东西,只怕他们根本就没心思去品,就算是一杯百开水也一样。
小二忙的脚不沾地,郁闷不已。
他郁闷,那些不自觉喝多了茶水的举子们也郁闷,不断的跑茅房,任谁这么一杯接一杯的灌茶水,肚子也装不下啊。
“报...”报喜的声音又传来,急着上茅房的人硬生生停住了脚步,伸着脖子往外看,任凭肚子咕咕叫,只怕这会儿拉了他都不会知晓。
不过今年的好运好像并没有降到来福客栈和住在这里的这些举子们身上,官差还是骑着马从客栈门口奔过去了。
这下可就不是叹息了,有人甚至已经开骂了:“掌柜的,是不是你这客栈的风水不好?住的时候把说你们这客栈上一次会试中了好几人,你不是哄我的吧!”
“哎哟,各位老爷,我怎敢哄你们,我们来福客栈在京里开了多少年了,都是老字号了,绝没有假话,要是不相信的话,各位可以去别处打听打听。”
“算了,掌柜的也不容易....”有看不过去的说道,这不是拉不出屎就怪茅厕吗,科举本就是看自己的本事,要是风水好就能保证高中,那大家都去找风水先生好了。
那人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占理,悻悻的坐下。
掌柜的这时说道:“这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好话不嫌慢,各位老爷都是高才,定是会是名次很好,都在后边呢!”
他这话把客栈里所有人的心绪都撩倒了,会试报名次从后往前报已成了惯例,这些人有的虽然在叹息,但心底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名次肯定靠前,再等一会就能有自己了。
全北平城这么多客栈,中了的考生们也是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所以官府报喜也会在满北平城里窜。
先前连续好几个都是往这边来报,现在却不见了报喜官差的身影,定是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更引得大家焦躁不安。
“哒哒哒...”马蹄声又响起,这声音就像一道暗示般,大部分人都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报,泉州李志平老爷高中崇正二十二年会试第七十八名!”
“我中了,我中了....”来福客栈里蓦然传出一声比女人大叫还要尖利的喊声。这叫李志平的新晋进士已经站在了椅子上,兴奋的手舞足蹈。他身边的书童也跟着拍着巴掌大叫。
“恭喜,恭喜..”无论心里怎么想的,这些举子们都挤出笑容围上去恭贺。
“周颐,已经到七十八名...”赵宇文的手又开始抖起来。
会试拢共录取两百名左右,现在已经到了七十八名,也就意味着前面只有七十七个名额了,还未被报喜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会成为这七十七名的幸运儿之一。
会试分出名次后,还要进行最终的殿试,殿试后则会择出一甲二甲三甲,一甲即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又称三鼎甲,赐进士及第,二甲占三成,共六十名左右,赐进士出身,三甲则是剩余的那些人,赐同进士。什么叫同进士呢,就是虽然不是进士,但还是按照进士对待,说白了,就是对后面吊车尾的差生给的一点儿优待。
但在进士中,同进士的身份是不受待见的,进入官场后官途也会坎坷许多。同进士,到底不是进士,就和如夫人一样,如夫人,像夫人一样被对待,但地位上到底不是夫人,只是受宠的小妾。
所以进入了官场的人,是极不愿意别人提起自己同进士身份的,曾国藩就是同进士出身,有人出了对联讽刺他,上联是如夫人,下联是同进士,惹得曾国藩震怒!
殿试更倾向于走个过场,主要是为了向这些新科进士展示,皇帝可是非常爱人才的,国家大事都放在一边来主持殿试,各位以后要为了朝廷,为了皇上的皇恩浩荡好好干哦!
如无意外,会试的名次一旦定了后,殿试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若是殿试文章做得尤其的好,得了皇帝的青眼,破格提拔的事也不少。前朝就有一名同进士因为殿试文章写的实在是好,从而被先皇点了二甲。
除了学识,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因素也会影响到你的成绩,那就是外貌。若你有经天纬地的大才那自不必说,毕竟这个世界到底还是要靠实力吃饭,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会冒出来。
但若在大家本事差不多,或者别人比你还稍微强一点儿的情况下,若你还有一副好相貌,那可太占便宜了,别的不说,前三甲肯定不会点那些相貌奇丑的人,就是举人侯官,长得丑了都没你的份。
所以别说什么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长的好能当饭吃的大有人在呢!颜狗党自始至终都存在,而且还在不断壮大中。
杂七杂八的想了这么多,周颐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李志文那边已经恭贺完了,现在大家又陷入了新一轮焦灼的等待中。
“报...”马蹄声又响起,这次是在来福客栈停下了。
客栈里所有人都呼吸一滞,眼冒绿光的看着那在来福客栈下马的官差,要是有可能的话,恨不得直接操控这报喜官差的嘴巴报自己的名字。
“贺南苑府城..”听到这里的时候,赵宇文身子一抽,砰地一声站了起来,这客栈里,来自南苑府城的就只有他和周颐,容不得他不紧张。
周颐的手也握了握。
“广安县赵宇文老爷高中崇正二十二年会试第五十九名。”
“我中了,我中了,我中进士了..”赵宇文激动的大叫。
报喜的官差自然也知道现在这些新晋进士们的心情,便侯在一边等赵宇文兴奋劲儿过了再说。
“姐夫,差大哥还等着呢!”周颐也为赵宇文高兴,知道他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子里的桀骜已经被抹平了,但不服输的劲头仍在,要是这次再不过,周颐真不知道赵宇文会被打击成什么样!
“哦,对对对,常平,快给喜钱!”
“好嘞,少爷。”常平喜笑颜开的给了官差喜钱,又高兴不已的对来道贺的举子们和外面的围观的人群撒钱。
青竹悄悄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大布袋,有些着急,怎么少爷的名字还没被念到呢?他都准备好撒喜钱了!
兴奋后,赵宇文坐下来身子都还是哆嗦的,面皮都开始抖,一直期盼的梦想忽然就实现了,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生怕这是一场梦。
“周颐,这是真的么,我真的中进士了?”赵宇文喝了一口茶,有些小心的问。
周颐笑着点头:“是真的,你真的中进士了,以后再也不用考科举了。”
“哈哈哈哈哈...”赵宇文听了陡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他用手抹抹眼睛,“太不容易了。”
周颐听了默然,是啊,太不容易了,说寒窗苦读十载,一朝金榜题名,那都是往轻了说,除了极少数在念书上非常有天赋的人外,其余的大多是磋磨了几十年才最终踏进这条进士路,有的今天考中,明天就可能要老的进棺材。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样形容科举的考生们并不过分。的确是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