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的浴血奋战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刻,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比一生都要漫长。
三日月宗近盘腿坐在地上,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正与那些敌人厮杀的同伴……哪怕看着有的同伴满身是血,有的甚至被直接击溃, 身形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他的面色也始终不变,像是定格在这副成竹于心的表象。
但是没有人看见这振太刀那被袖袍遮掩起来的手掌,已经默默地攥紧了手指。
他是最早看出审神者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源代码的这一点的付丧神。
刚开始自然是震惊无比,但是旋即想想,三日月便又冷静了下来。
因为根据世界被损毁的程度,再对照小姑娘身上的伤势, 会发现这两者之间存在高度相似的巧合性。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大胆猜想, 三日月宗近与本丸里的每个人都进行了或深或浅的交谈和试探,想知道每个人对于审神者到底是人类还是数据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虽然这样说好像显得很傻,但是……”加州清光当时是这样说的,“我觉得, 比起数据, 她更像个人类啦。”
“为什么?”
“大概就是那些很复杂的东西,人类常说的什么‘心’啊,情感之类的……主人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比谁都明显呢。啊,其实我也不是说我们没有感情啦,只是可能在表现上……没有主人那么深刻吧。”
至于其他人的回答也很有趣。
比如萤丸这个看起来总是会说一些突破次元壁的梗的大太刀,偏偏狡猾地反问老人家:“是人类还是数据?这有什么所谓吗?”
“哈哈哈哈, 也是呢。”三日月笑着回答道,心中却知道其实这孩子大概是站人类党这个答案了。
再比如次郎太刀,他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只是一杯杯的喝酒,喝到最后快撑不住了,才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如果她是人类,我会觉得我们很可怜;如果她是个数据……我会忍不住觉得,她很可怜。”
是的。
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啊。
坚信着自己是个人类,到了最后,却不知道自己依旧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
“如果等主君回去,她的记忆会被格式化。”三日月宗近曾经这样和一期一振说道,“她会忘了我们……那我们就真的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粟田口的太刀表示不解。
老人家慢悠悠地抛出论点:“根据我的推测主君极有可能就是源代码。”
“源代码?!三日月殿你是指创造我们这个世界,那些最初的代码?”
“对,象征着世界的源头,承载着我们的故事的这个世界……如果连源代码都被人格式化,那么这个世界的过往,还会有谁记得住?还会有什么人知道你我,知道你和你家弟弟们的故事?”
一期一振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中,最后他艰难地开口,“这太难了,您也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来证明您的猜想,就要与我这样演戏,弟弟们也会白白牺牲……万一主殿真的是人类呢?而并非如我们这般的存在呢?”
关于这个问题,三日月宗近也曾经思考了很久。
然后他听见自己语气平和如初的回答道:“那么,爷爷我将会倾尽所有,帮助她逃出这个牢笼。这也是我最后能为她所做的事情。”
“拜托了,一期殿,和我联手上演一场最后的大戏吧。”
“……如果我照做了,那么我们还会有再度醒来的那一天吗。”
“啊,一定会的。”
三日月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那些关于隐瞒和所谓“背叛”的回忆到此结束,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审神者求得一线生机,而不得不与其他人联手上演的一场好戏。
不然次郎有那么容易认输吗?信浓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自己真的会给加州清光那么多时间回去道别吗?
这些种种,不过是为了让小姑娘痛得更深刻,也……记得更牢固的无奈之举罢了。
现在看来,当初的计划算是成功了大半部分,只剩下最后一步要走,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那就是通过锚点,让小姑娘回忆起那些被格式化掉的记忆。
如果能够更进一步的让她领悟到自己的真正本质,那就再好不过了。
全盘棋局走下来,三日月宗近将自己也放在了棋盘上,心甘情愿地成为那颗与众不同的棋子。
就像是白羊群中唯一叛逆的黑羊,永远蠢蠢欲动,永远想要得到更多。
更加理性,也更加冷酷。
写好了自己的死亡结局,自然也写好了别人的故事末尾。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服务最高的那位“王”。
唉……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啊,明明身为数据亦或者刀剑,都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抬起手,轻轻地触碰自己的胸膛。哪怕隔着层层布料,三日月都能听见那里面那颗火热的心脏,是如何“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其实后来他在演戏的过程中,也曾想过要不要假戏真做,将小姑娘彻底留下来。
那是他在身体力行地推动那个死里求生的冷酷方案中,心中唯一剩余的感性与不甘。
但是最后,三日月还是放弃了这个颇为诱人的想法。
如果你是人类,就让他来帮忙结束这个世界的旅程,从此无牵无挂的回去吧。
如果你是数据,那就让我们静候时间的流逝,等待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天到来吧。
…………
抱着这样释然又隐晦的想法,他走进了那个院子,然后给一切画上了句号。
“喂!三日月!”前面的加州清光都快撑不住了,“你那边好了没!主人到底还要多久时间才能醒来?”
三日月迅速回过神,摸着下巴朝人家年轻人笑了笑,“这个问题嘛,问得好。”
加州清光:???
“因为爷爷我也不清楚啊。”三日月十分光棍地一摊手,“又不是爷爷我躺在地上觉醒,我怎么会知道主君何时苏醒呢?”
听闻此言,清光和其他两个还在坚持的付丧神几欲吐血,蜂须贺虎彻更是差点手抖砍到自己的长发。
卧槽你自己制定的“锚点计划”实施起来效果如何,自己心里都没有点数的吗?!
不过就算如此,敌人的攻势也不会放缓丝毫,事实上,那个跟在后面埋头操作机器的工程师时不时报一下刷新后的数据,弄得众人都很紧张。
就算是监视者也不想面对一个完全觉醒后的数据,因为它们通常都很棘手。
许多觉醒后的数据一般会有三种生存方式,自我毁灭、潜伏和逃走第一种最多,只要扛不过源源不断的监视者的攻击,自然就会boom的爆炸了;至于第二种也很少见,能够成功潜伏下来、不为人所知的觉醒数据真是屈指可数,或者说,监视者也察觉不到它们和其他正常数据的区别在哪里;对于最后一种来说,相当于叛逃出去,那么监视者就送了个专业名词给这批人。
【自由人】
这里的“自由”并非褒义词,而是指那些在外流浪的觉醒数据如同野狗一样的逃窜,再也不能返回此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一旦进入这个世界过久就会被监视者们察觉并进行相应的驱逐和清理工作。
是的,这个世界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囚笼。
它并非是真实的现世,只是用现世作为模板打造的囚笼,用来关押那些需要被格式化、已经被格式化后的重要数据。
对于电脑工程师们而言,这个世界的别名他们也许会更熟悉。
【防火墙】
它保护着核心的数据,也抵御着外来的病毒入侵。
但是当核心数据变成了新的病毒,它就会开始自动运转地杀毒了。
这些内容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当安原时羽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此类的知识。
真是神奇。
“回忆这种东西,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但是托各位的福,我还是找回了它,也找回了我从来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三日月宗近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顿时又惊又喜地回过头去,却被一阵强光猛烈的刺到被迫闭眼。
在阖上眼眸的瞬间,他依稀看见小姑娘漂浮着坐起,全身上下都爆发出刺目的白色光芒那是她觉醒后的力量象征,霸道地充斥在污浊阴暗的下水道里,宛若地底的烈日一样照耀着所有人。
敌人们自然是被照得眼睛都睁不开,眼泪直流的地步。
但是清光他们也被迫照得闭眼,这敌我不分的照明就让人很迷了。
于是加州清光一边趁机凭着感觉转身砍了那个上班族一刀,一边大喊:“主人!太亮了!收一点光!”
“啊?噢噢……好的。”
这一声立刻打破了原本的深沉装逼效果,安原时羽习惯性地怂了一下,慌不迭地给自己人加了个“在我的光芒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buff后,他们才总算能睁开眼。
事实上,安原时羽在成功觉醒后的那一刻,原本灵力匮乏的小伙伴们立刻得到了力量源头的支持,刷刷几刀逆转了形式,直接将这些监视者砍爆了。
本来在结束完战斗后,他们想靠过来说几句话的,但是看看审神者的笑容里似乎很疲倦,顿时识趣的告退回去休息了,顺便还扯走了欲言又止的加州清光。
清光:???
看着眼前几人消散在光芒中,安原能够感觉到,作为自己的造物,她能够很轻易地唤出本丸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但是她现在不想这么做。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知道自己曾是一个世界的源头,就像是创世神那样的存在。
在一开始,安原时羽只想当个普通人。
于是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唯一一个没有消失的付丧神,他看着自己,新月状的眼瞳流露出释然的笑意。
因为他的计划彻底成功了,但是安原时羽并不是很想感激这位老人家某种意义上,他毁掉了自己的所有努力过的意义和价值。
但是她定了定神,还是郑重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诶!”
小姑娘在觉醒后要对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安原时羽笑了笑,就如同往日为了聊天而随口说的冷笑话段子那样一带而过。
接下来她问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哈哈哈……这个呀,确实有啊,那就是……”
三日月宗近眼神莫名的望着她,本想解释一番,但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还是被另外一种充沛的情感给堵塞住言语。
如同火山那样随时要喷发而出的思念与不舍,又如同月华那样高洁清冷地注视着人间……但是这些五味陈杂的情绪,统统化作了最后一句简单的话。
“小姑娘有想念过爷爷我吗?”
五秒钟之后,他被人一脚踢进了下水道的污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