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钱奕来对于这段记忆,总是混乱而模糊。
他发了疯似地寻找林霏。
有人说,见过林霏和李破星在谈话。
他便头脑发了昏,踹开教室的门, 跑到李破星面前,嘶吼着问他,林霏在哪儿。
结果被李破星拿着不锈钢杯子砸破了头。
然后被际修拿着束线带, 绑住了手。
最后被邱洪岩押送到了派出所。
全班的人乃至全校的人看他都像是在看着一条疯狗。
他也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变成一条疯狗了。
别人看着他目光有不屑、鄙夷、幸灾乐祸, 他只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的走着。
他一生中从未遭遇过如此狼狈,如此痛苦的场景。
哪怕是小时候,班里一个小孩喊着他是小三的儿子。
他也能抡着拳头就上去打。
把人揍地趴在地上求饶。
然后拿着圆规比在他的脖子上,告诉他, 老子就算是小三的儿子, 也比你这个被小三的原配的儿子过得好。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说他。
他凶狠, 他阴损,他没让自己受过几次亏。
他从未知道, 原来他还能经历如此刻骨铭心的痛苦。
他脑海中又一行一行地印出了那封邮件来。
林霏打了孩子。
孩子四个多月了, 做是引产,一定很疼。
林霏买了机票。
刚做完手术就要长途飞行, 一个人收拾东西背井离乡……是害怕他找到自己吧。
林霏说, 喜欢过他。
钱奕来只觉得心中生出小小的欢喜,然后又被铺天盖地的岩浆烧地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钱奕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这样的痛苦。
在他虔诚地伸出手,期待而又忐忑地准备着想要献上自己的真心时。
才知道那人也离开。
才知道那人的真心曾经拱手放在他面前, 然后又被他狠狠践踏。
钱奕来。
……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些。
钱奕来背靠在车座上,他的眼闭着,手死死的抓着膝盖上的布料,只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派出所到了。”邱洪岩说。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给钱奕来递了一张纸巾。
来保释的是母亲的助理小于。
他问钱奕来为什么打架闹事。
钱奕来没说话,但神情状态明显很差劲。
小于也不敢过多询问,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个,夫人前两天在a1区买回一把平安锁,说是要给小小少爷……”
钱奕来脚步一顿:“什么小少爷?”
“就是您的儿子啊。”
钱奕来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是男孩。”
小助理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张了张嘴,小声说:“……您不知道吗,夫人……夫人让我带着林先生做了孕检,是个男孩子……”
原来林霏还被逼着做过孕检。
他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不知道林霏被逼着做了体检,还差使他让他为自己做布丁。
他不知道林霏先兆流产,然后还站在病房前冷嘲热讽。
他不知道林霏喜欢他,还听见他对别人说:“只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beta罢了,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
钱奕来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浑身都隐隐颤着。
对于林霏来说。
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伤害者罢了。
三年后。
x5区比k7区的消费水平低很多,林霏手中的积蓄不多,在k7区连个卫生间都买不到,在x5区却能买一套60平米的二手房子。
而当时林飞选择这个地方,除了物价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想要上这里的东铭大学。
虽然地处偏僻的x5区,但东铭大学依旧是全帝国排名前50的高等学府。
林霏不够聪明,但足够勤奋。
他在x5区的一所高中上完了高三,然后如愿以偿考到了东铭大学。
现在,是大二。
林霏和三年前相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可似乎,又变了点什么。
比如说——
“林霏!我和小玲约好了,周末出去玩,实在不好意思,小组课题估计只能麻烦你来做了。”
“没关系。”林霏笑着说,“陈老师说这次的小组课题如果为个人完成的话,分数会乘以10%,虽然累点,但是也值得。”
小玲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加我们的名字?”
林霏:“我该去做兼职了,再见。”
林霏坐上公交车的时候,低下头戴上了耳机。
可不经意地往窗外望去。
对面的街道忽然掠过去一个人影。
林霏愣了一下,摘下耳机,打开车窗,转过头往那个方向继续看。
可刚刚那个地方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能……是看错了。
林霏微微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公交车到了一个站,停了一下。
上来了一些人。
这一群人,大部分都落了座,只剩下一个小学生背着四下张望。
“小孩儿,坐这儿。”一个男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林霏浑身都僵住了。
他微微转过头,看到一个高挑的男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拽着旁边的那个小孩,就把他摁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男生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裤和黑色t恤,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理着一头青皮,再加上分外凌厉的眉眼,看起来十分……不像是个好人。
连被迫拥有了座位的小孩都吓得不敢说谢谢。
林霏僵硬着默默转过头,把整个头埋得低低的,然后戴上了身后的兜帽。
下一站。
颤颤巍巍地上来了一个老头。
林霏害怕身后那个男生注意到自己,假装没看见,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想让座的普通男青年。
结果那个老头直愣愣地站在了林霏的身边,一手握着林霏旁边的柱子,一手拄着拐杖,身子随着车乱抖。
林霏:“……”
一个急刹车,老人差点扑倒在地上。
四周竟然没一个愿意让座的。
林霏还是没忍住,站起来默默地把老人扶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僵硬的走到离那个男生最远的一个柱子上扶住了。
别看见我。
林霏在心里默默念着。
可后来又忽然涌进来一堆放了学的中学生,司机不断地吆喝,往车后面走,往车后面走。
林霏被逼着一步一步往后退,等司机忽然起步的时候,林霏还没来得及抚上柱子,又刚好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险些就要摔倒!
结果被一个人伸手抱住了。
后背紧贴着男生的胸膛,能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和男生隐隐染了笑的嗓音。
“没事吧?”
林霏慌忙从他怀里脱离出来,站起来伸手扶着柱子。
垂着头,小声说:“……没、没事儿。”
“那就好。”
男生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林霏握着柱子的手不断缩紧。
他不认识我了吗?
还是说装作不认识我。
或者说……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
公交车忽然急转弯,左侧的一个男生身子朝着林霏的方向扑了过来,背后书包里放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也冲着林霏的方向扎去。
“啪。”那棍子被人狠狠的一把抓住。
林霏身后那个寸头的男生凶神恶煞地骂道。
“你他妈是脑残吗?这么长的棍子不知道用手好好拿着,没看到差点扎住人吗,伤到人了你他妈赔得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
林霏默默的转过头看向窗外。
好吧,排除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
确实是本人。
林霏又坐了两站才下了车。
没想到钱奕来也跟着他下了车。
林霏不想让钱奕来跟着,可钱奕来又什么都没说,林霏也没有办法。
林霏走到了兼职的西点咖啡店,钱奕来也跟着走了过去。
老板走上来,对林霏说:“这是钱奕来,我们店的新学员。”
林霏:“……”
钱奕来朝着林霏伸出手:“你好,我是钱奕来。”
林霏在他手心飞快地握了一下:“你好,我叫林霏。”
从店后面又走出来了一个男生,是个20岁的omega。
他伸手握住钱奕来的手,笑嘻嘻的说:“你好,我叫谢鸿鸣,是这里的服务员,也是林霏的男朋友。”
钱奕来一愣,然后加深了握手的力气,他眼睛微眯,冷冷地问:“你说什么?”
“诶呀,疼……”
林霏慌忙走过来,掰开他们两个的手,问钱奕来:“你在做什么?”
钱奕来松开手,没说话,红着眼看着林霏。
谢鸿鸣把被捏地红通通的手递到林霏面前,委屈地说:“霏霏,好疼。”
林霏握着他的手,揉了揉。
“要霏霏吹吹才能好。”
林霏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吹了吹。
钱奕来气得浑身颤抖,“啪”地一声,摔门而出。
看着钱奕来走了,谢鸿鸣才终于放下手,咯咯地笑。
林霏有些无奈的问道:“你想做什么啊?小鸣同学。”
谢鸿鸣眉飞色舞地说:“他就是你那次说的那个王八蛋对不对,你等着,我要好好给你报仇,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林霏叹气,他上次就不该喝酒……
钱奕来半个小时后回来了。
谢谈铭给后厨递单子的时候,小声说:“……你猜姓钱的刚刚去哪了?”
“不知道。”
谢鸿鸣嘿嘿笑:“肯定是在旁边的花坛边坐了半个小时,衣服后面都是灰。”
林霏抬头看了一眼,还真是。
钱奕来看起来虽然很英俊,可是面色很不好,尤其是今天,凶神恶煞的,店长怕他站在外面会吓到顾客,便打发他来后厨刷咖啡杯。
刷杯子的地方和林霏就隔了一个窗口。
在林霏旁边另一个做糕点的女生悄悄对林霏说:“……那边刷杯子的那个,好像一直在看我,看起来好可怕,怎么办,我想请假。”
林霏安慰了一下她,然后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口那边,正好与钱奕来目光相对。
林霏又慌忙垂下头,继续做糕点。
裱坏了一朵花,又一朵花。
休息时间,林霏跑到隔壁找到了钱奕来。
他叫住钱奕来的时候还有些紧张,手放在背后,有些发汗。
“……钱奕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霏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干:“……你什么时候走。”
钱奕来没有说话,抿着嘴看他,眼睛黑沉沉的。
林霏低下头:“你在这里,很影响我工作。”
钱奕来靠近了一步,低头看着林霏,语调缓慢。
“你还在意我。”
似乎是疑问句,却用了肯定句的语气。
“不是……”林霏似乎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说,“你让我……很不舒服。”
钱奕来浑身一震,然后他听见林霏继续说。
“……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我可能要辞职了。”
钱奕来一句话都没再说了,他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坐在林霏即将要离开这个屋子的时候,钱奕来忽然问道。
“你打开过邮箱吗。”
“没有。”
林霏说完,抬脚离开了这里。
钱奕来辞职了。
店长抱怨着说:“什么人嘛,就干了不到一天……”
谢鸿鸣在一旁抱着果汁咯咯的笑。
林霏低着头,没有说话,默默整理着吧台上的器具。
“对了,林霏你是不是认识他啊,他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你,他在界岭河东丘那边等你,今天晚上9点,说有东西要还给你。”
“不要去。”谈鸿鸣说。
林霏垂下眼皮:“没事儿,确实是有些东西。”
林霏当时走的急,落了好多东西在钱奕来和他的那个“家”里。
林霏到的时候,钱奕来正在河边的草坪上坐着。
旁边有一个行李箱,行李箱里应该是林霏的东西。
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有福利院的相册,妈妈留给他的吊坠,和从小到大的各种毕业照,以及得之不易的一些奖状。
还是有些纪念意义的。
“我来拿东西。”林霏说。
钱奕来抬头看着天空说:“这里景色很好。”
林霏没有搭话。
钱奕来自顾自地说:“当我终于知道你在这儿的时候,我又想过不来打扰你,但是不行林霏,我做不到。”
林霏低头看了一眼时间,10点的时候电影频道会放映他喜欢的电影,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
钱奕来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表,已经不是自己给他的那个。
“我送你的表呢。”
“在家里的抽屉里,沾了灰,应该还是好的,你没提我就差点忘了。你要吗?要了我可以还给你。”
这个回答比扔了更让钱奕来难受。
“那个人真的是你男朋友?”钱奕来问。
“不是。”林霏没有撒谎,“还有一个月才能自动判离婚,离婚了我才可以谈恋爱。”
“那你可以和我谈恋爱吗。”
“不可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林霏回答地很快,快到一秒没有犹豫。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这句话他说的娴熟而又迅速。
就好像在脑海中过了千遍百遍。
钱奕来看到一阵绝望。
他觉得林霏确实是变了,变得滴水不漏,穿着钢盔铁甲,让人无从下手。
好像不管他疼着怎样一颗真心送上来。
都注定了要被抛弃践踏。
可是。
他没有想过。
当一个人在心里默念千遍百遍,我不喜欢你的时候。
到底是喜欢。
还是不喜欢。
林霏看了眼箱子:“我可以走了吗?”
钱奕来站起来,手握住箱子的拉杆,朝着林霏笑:“我千里迢迢把箱子送给你,至少得给点什么报酬吧。”
林霏拿出钱包:“多少钱。”
“亲我一下就可以。”钱奕来敛了笑,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林霏。
他这一刻,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缠烂打,还是低三下四。
“……林霏。”他几乎是哀求着喊了一声。
林霏把钱包放在口袋。
“我不要了。”
林霏转身就走。
钱奕来说:“你再往前走一步,会把箱子扔到河里。”
林霏脚步都没停。
“扑通!”巨大落水声响起。
林霏头都没有回。
直到听到旁边一个小姑娘喊到,有人跳水了,救命啊。
他才猛的回过头。
他的行李箱孤零零的在岸边搁着。
水里还泛着个巨大的波纹。
河面上伸出一只挣扎的手,又很快沉了下去。
疯子!
林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然后他像猛地反应过来了一样,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和鞋子,飞速跳进河里。
林霏游泳其实很一般,很费力才找到河里那个男人。
钱奕来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死了。
一点一点下沉。
一动都不动。
钱奕来太重了,林霏有些拉不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钱奕来往上面拖。
拉着的那个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林霏感到他忽然被人猛的抱住腰。
是钱奕来忽然睁开了眼睛,然后狠狠把他箍在怀里,吻了他。
林霏瞳孔猛然扩大,他一掌扇了过去。
钱奕来受了一巴掌,终于松开了他,然后牵着他的手,在手心轻轻亲了一下。
怜爱而又温柔。
——疯子!
林霏一口气没呼过来,呛住了水,就在他感觉自己差点要溺死过去的时候,钱奕来才拖着他往河面上游。
终于上了岸,两人浑身都湿了的个透,一个比一个狼狈。
林霏不地咳嗽,钱奕来还好些,他头发短,湿了没湿都没什么影响,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霏,像是映了光。
他伸手拨开林霏额前的碎发,捧着他的脸,忽然细致而又温柔地从他的额头吻了下去。
眉间。
鼻尖。
嘴唇。
“啪。”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没躲也没动。
眼睛却像是染了笑。
“林霏,我喜欢你。”
他抱着林霏,一声接着一声呢喃着告白。
我喜欢你。
喜欢你。
死死把人禁锢在怀里的拥抱。
细致而又爱怜的亲吻。
让人逃也逃不得,推也推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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