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霍普森绿着一张脸, 咬牙切齿地做了一份仅针对双方的保密协议的契约。
在乔安和伊维尔捣鼓好了两人一体的“魔光技术有限公司”的契约之后，就从魔王那里拿到了手机的制作材料清单、制作方法、即时通讯魔法阵阵图、信号基站构想以及基站魔法阵阵图。
霍普森几乎迫不及待的告了辞, 转头去了黑暗教廷总部所在的南郊开始做起了实验。
南郊人烟稀少, 地方还大，而拉尔召唤出来巡逻的那些亡灵，对霍普森而言不足为惧。
乔安受不了外边的鱼腥气, 转头躲进了光明教会的屋里, 拿了块之前造农具时剩余的木板，坐在桌前，开始在上边挖洞。
阿贝去取了作为今天午餐的烤鱼肉和鱼汤, 走进来, 看了一眼乔安的动作, 试探着张了张嘴，发现能说话了之后，便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呢？”
“培育水稻苗用的。”乔安说道, “水稻就是……”
乔安话音未落，之前被他打发去寻找野生稻的年轻骑士带着两个镇民，一人抱了一大把野生稻回来。
乔安指了指他们抱着的水稻：“水稻就是这个。”
阿贝看了一眼, 露出恍然的神情：“我见过这个, 跟小麦很相似，但它磨成粉之后并不能烘焙做成面包之类的食物。”
抱着水稻的镇民点头应声：“是的，阁下，这个植物湖边的浅滩上到处都是，比小麦好养活, 但不能做成面包。”
“因为它本来就不是小麦。”乔安让他们把水稻堆放在一旁的地面上，“水稻的话，去掉稻壳洗净，加适量的水煮一段时间，就可以吃了，不需要像小麦那样进行很多加工。”
说完，乔安顿了顿，问道：“小麦不好养活吗？”
“是的。”镇民将水稻堆放下来，挠了挠头，“咱们镇子的小麦长势和产量一直都不好，我听我祖父说，以前都是依赖购入的，但后来我们这里的领主家族没落了，就没有钱和人力再继续购入粮食了。”
这里可没有领主家族，乔安想。
以前为日出镇的镇民购入粮食的应该是黑暗教廷，但后来黑暗教廷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一个即将饿死的小拉尔，自然就买不来粮食了。
“小麦长势和产量不好的原因是水土吧。”乔安说道。
镇民点了点头：“是的，但我们也没办法，也请不起改变水土的魔法师。”
乔安听到这里，默默地把“为什么不种植一些别的东西”这话给咽了回去。
这片大陆的土著跟乔安之前所呆的世界的人们思想差别还是太大了。
隔壁世界的人类在发觉一件事情行不通之后，就会下意识的去改变自己的行事，找到新的方向。
而这片大陆上的生灵在发觉一件事情行不通之后，所做的选择更加倾向于强行改变让这件事情行不通的缘由。
比如他们适应的主食是小麦，而日出镇的水土却是非常湿润的类型，并不适合种植小麦。
隔壁世界的人发现种植小麦行不通之后，就会想办法种植一些别的东西让自己活下去，而这片大陆上的人们，却只会想到——邀请一位魔法师过来，改变水土，让小麦能够在这片土地上茂盛生长。
乔安觉得这种想法虽然有点轴，但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隔壁世界农耕时期的人们并不具备改变水土的能力，但这片大陆的人却有魔法师这种不科学也不讲道理的存在。
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改变种植类型，而是想要求助魔法师这一点，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人对一件事物所作出的判断，是建立在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之上的。
而日出镇镇民们的认知就是，小麦产量不好就应该请一个拥有这类天赋的魔法师过来改变水土，而别的那些在他们认知范围之外的植物，是不在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的。
不过这件事情问题不大。
乔安看着堆在那边的野生稻，说道：“北山的魔猪已经被杀死了，大家注意一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危险的魔兽和野兽，如果没有的话，大家就外出多采些野菜回来，连根一起，咱们垦出田试试能不能种起来。”
“好的，阁下。”
他们应声点头，转身出了门。
乔安收回视线，重新捣鼓起那块木板来。
阿贝吃完了午饭，坐到了乔安旁边，也拿了块木板：“需要怎么做？”
“凿洞，直径大约为大拇指第一个指节，高度为一个大拇指，上宽下窄，底部穿一个洞出来。”
乔安拍掉自己木板上的碎屑，看着自己刨出来的坑坑洼洼的小破洞，一转头就看到阿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刨了个十分符合乔安标准的洞来。
乔安：……
阿贝：？
乔安决定省一省自己的力气：“你弄吧，排满两块这样的木板就可以了。”
他说完，把自己手里的这块木板也交给了阿贝。
“好的。”阿贝来者不拒，接下了这个任务，一边利落的刨洞，一边问乔安，“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乔安蹲在旁边收拾薅稻谷，听到阿贝这么问了，便答道：“水稻的育苗盘，回头催好芽，捞点湖底的淤泥上来育苗看看，做好实验确定怎么样长势会比较好，以后就可以大规模的种植啦！”
阿贝动作一顿，忍不住偏头看向了乔安。
乔安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薅着稻谷，话语里带着点小高兴：“这里地下水丰富，野生稻都能长这么好，适合旱土生长的小麦当然不合适，换水稻种的话，主食问题肯定能很快解决掉的。”
这些野生稻颗粒大而饱满，细嗅还带着一股乔安所熟悉的谷香。
“今晚我们悄悄开个小灶——虽然大批量的碾米脱壳还得使用工具，但我们这里有三个魔法师！想办法去掉稻壳问题还是不大的。”
乔安念念叨叨又提起边境地下城那边的盐矿，说了几嘴细盐提纯和香料稀缺的问题之后，咂咂嘴，安静下来，专心致志的薅谷子。
阿贝一边刨着洞，对开小灶这件事抱了十二万分的期待。
伊维尔挂在乔安脖子上，从乔安小声的念叨里仔细的捕捉着信息和词汇，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来。
只是他不食人间烟火，连食物是否美味也难以给出一个确切的评价，更是无法将一些从未听过的词汇转化成合适的画面，去理解乔安口中的另一个世界。
那是不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弥补和跨越的巨大沟壑。
这让伊维尔感到十分沮丧。
他似乎与他的光明隔上了厚厚的膜，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哪怕紧紧相贴也显得格外遥远。
明明六百年前还不是如此。
六百年前的魔王可以骄傲而自信的说他知晓光明的一切。
可现在不行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伊维尔更沮丧了。
魔王球球挂在乔安脖子上，贴着他颈侧的动脉，听着血管中奔腾着的属于生命的声音，难过地转过头，紧贴着乔安的皮肤，把脸藏了起来。
乔安正把稻谷的谷粒往他刚讨来的几个小容器里放，感觉到伊维尔在他脖颈间动来动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怎么了伊维尔？”
魔王球球沉默着没说话，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乔安给这几个容器里倒上水，水面超过谷粒，然后又拿这这几天篝火烧出来的木炭，在容器上分别标上了号。
文科生乔安把手里的木炭放到一边，瞅着这些简陋得要命的实验器材：“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挺像哪回事，伊维尔也不知道。
他看着乔安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看着像是实验计划和流程之类的的东西。
他帮不上忙。
魔王球球失落的收回了视线，看了一眼被乔安揣在兜里的手机，觉得这玩意儿用处好像也没有很大。
因为乔安都没有一直用它。
甚至都不如那些天天被镇民们领走的农具。
乔安把泡在水里催芽的稻谷搬到阴凉的地方放着，写好计划书的羊皮纸往墙上一钉，抓了教会的一位牧师让他记录这个实验之后，就站起了身。
万能的阿贝先生作为前任圣骑士团的骑士长，对于御下和调节人际关系颇有那么一套，于是那边的木板刨完，就被乔安派去跟带着队伍闹哄哄跑过来的德瓦夫他们对接去了。
乔安看着阿贝找了半天没找到足够的羊皮纸，转头跑去砍了棵树，现场刨木板，直接把这些异族的信息登记在了木板上。
看来还得趁早把纸给弄出来。
乔安嘀咕着，弯腰抱起了剩下没薅完的稻谷，不引人注目的悄悄离开了镇子，转头往黑暗教廷总部走去。
伊维尔变回人形，跟在乔安身后像个巨大的背后灵。
“不留下吗？”他问。
“作为光明神还是要保持一点神秘感嘛。”乔安为自己摸鱼找借口，“之后我有什么事情，跟德瓦夫他们商量就好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由我自己做啊。”
毕竟当老板最忌讳事事亲为。
要什么都老板做，那还要底下的员工干嘛？
乔安理直气壮。
“而且……”乔安脚步一顿，转过身凑近了跟在他背后的伊维尔，“你不开心。”
稻谷的香气铺面而来。
伊维尔垂眼看着乔安。
他们隔得极近，近到伊维尔能清楚的看到乔安眼中的他。
也只有他一个人。
伊维尔看着他的光明，猩红的眼中似乎也被映照得明亮了一些。
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辩解道：“……我没有。”
“有的，我能感觉到。”
乔安想起之前窥见的时光剪影之中孤独的守护着光明的伊维尔，不由抿了抿唇。
“我对与人相处这一点上十分愚钝，不擅长揣摩别人的情绪和心思，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而不高兴？”
“……”伊维尔沉默片刻，问道，“这很重要吗？”
“当然。”乔安疑惑的看着伊维尔，似乎有些奇怪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别人的话倒没什么所谓，我也不在意他们开心不开心，能不能理解我，是否对我的行为和思想表示赞同，可你不同。”
伊维尔猩红的魔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乔安，重复道：“……我不同？”
乔安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半身，我当然想你开心，想你能理解我，想你能赞同我的所有，还想你……”
乔安话说到一半收了声，看着伊维尔紧抿着唇，面色不变却漫上了嫣红的耳尖，轻轻眨了眨眼。
“你害羞了。”乔安小声说道。
伊维尔像是被刺到一样挪开了视线，下一瞬又重新飘了回来，对上乔安的双眼，从喉间溢出一丝极轻的哼唧。
“我不开心。”伊维尔说道。
他的声音冷冷的，乔安却从中抓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柔软。
“我不喜欢你总是跟那些信徒在一起。”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想帮你但是帮不上忙。”
“……”
伊维尔一口气说了许多，他怏怏地垂着头，小声说道：“我应该是你的唯一才对。”
你的眼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
伊维尔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将他压在心底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说出来。
我本该知晓你的一切。
你本该只属于我。
我本该保护你，哪怕你像以前一样不愿成长，还以本源的模样肆意的在世界怀里撒娇。
可是我把你弄丢了六百年。
你回来了，却有了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成长到我无法了解的程度。
伊维尔收回落在乔安身上的视线，整个人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狗狗一样，垂头丧气。
乔安忍不住松开一只手，揉了揉伊维尔的脑袋。
“如果你是在想我曾经意外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件事的话……”
乔安话说到这里，感觉到手底下的脑袋微微一动，意识到这才是伊维尔最大的介怀之后，不由有些好笑。
“我从世界的庇佑之中离开，只是为了以更好的样子跟你相见而已。”
光明对细致而温柔地守护了他数万年的黑暗说道：“我也想要保护你，伊维尔。”
魔王微怔。
“我想从畏惧死亡与黑暗的生灵心中，从被你刺痛的世界之中保护你。”
“伊维尔，你应当……”乔安微微仰头看着浑身漆黑的魔王，说道，“你应当昂首挺胸的走在这片大陆上，而不是为了我委屈自己，数万年都龟缩在那不见天日的小小巢.穴之中。”
“你生来与我一体，本就不该被排斥。”
作者有话要说： 乔老板好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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