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口中骂别人“好笑”, 却不知道他生得这般十分猥琐难看, 却偏偏给自己取名叫做小诸葛,还配上了鹤云月这等名字, 实在是不伦不类, 好笑得紧。
常小青在林茂面前是低三下四的样子,可当他回头看鹤云月时,却是面无表情, 视线如冷剑一般。这常小青原本便因为与林茂的争执心情低落难过,这时候听到鹤云月说话这般不干不净心中暗火腾起, 立刻便朝着他举起掌来,只差运气一送便要让这人去见了阎王,也好叫他知道什么话应该讲什么话不应该讲。
不过那鹤云月既然自诩小诸葛,自然也有几分机灵在, 他见常小青如今面容憔悴,满头白发, 与多年前偶尔一见时那意气风发的冷峻少年截然不同,心中暗暗想道:那一夜恐怕真有极大的变故, 不然这常小青也不可能憔悴如斯。他又看到常小青背后的林茂, 一瞥之下,竟是微微有些恍神。
那少年真是眉目浓妍, 顾盼生怜,此时颊边带泪, 明明面有哀楚之色, 可偏连这哀楚也宛若那雨打芙蓉般娇媚动人, 让人只觉得心肝脾肺齐齐酥麻,即恨这世界上竟有人能让如此美人哀戚流泪,心底深处却又痒痒的,恨不得自己动手,让他再多流一些眼泪才是……
鹤云月心中愣怔,只能不住感慨这人世间竟有如此美人,怕是西施在世也不及他半分风情——一瞬之间,他几乎要以为这常小青是从山上绑了一个妖怪或是仙人下来。
好在这心思流转,写起来慢,当时却快——现实中鹤云月见了林茂,只不过是飞快的一愣,而恰在此时那常小青的目光种满怀杀意,落在着鹤云月身上,像是隐隐有寒彻骨的冰针扎一般。鹤云月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直觉敏锐,被这常小青的杀意一激,反倒打了个冷战,极快地回过神来。
(不对,不对,这人……)
鹤云月之前悠悠转醒,听着炕上常小青与那少年的对话,还暗自好笑,原本还以为常小青是带着了个小情人,互称师徒做个龌龊下流的私密情趣。
可他这时候真的看到了林茂容貌,反倒不这么想了。
这样的容姿,怕是在帝王后宫中都难得一见,又怎么可能是江湖人所能拥有相公娈童之流?
与此同时,隐隐约约的,鹤云月想起了一则陈年往事——
多年以前,这江湖中第一绝世美人的称号,偏偏是被一个舞象之年的男童所夺。
而那个人,便是后来被人嗤笑为资质平庸,胸无点墨的忘忧谷林茂林谷主!
鹤云月想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竟将前前后后地事情都想通了一般,也顾不得那常小青一双夺命掌只差一瞬便要将他毙于掌下,只扯着脖子惊呆地又往林茂那处望了一眼,失口叫道:“林谷主?!是你?!”
“小青——”
林茂这正好抬手按在常小青的手腕之上,算是将鹤云月的一条性命救下来。
这时候蓦然听到鹤云月叫破自己身份,也是禁不住身体一颤。
也不知道为何,他好不容易寻得一人认出自己,可是以如今这幅模样被人道破身份,却又让他觉得莫名有些难堪。
“是我。”
林茂只得声音干硬地应道。
“你,你还活着?可是你之前分明已经……”鹤云月如今表现就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棍子一般,话音颤抖,连不成句,“你这是死了又活了?死而复生……死而复生……天啊,那忘忧谷的长生不老药,竟真的被用在了你的身上?!”
鹤云月之前说起长生不老药来倒是语气平和,显然并未将其当真:君不见,这江湖中多少灵丹妙药,都要冠以“医白骨”“回春丹”一类的名头。依他之见,恐怕忘忧谷就算真的有那长生不老药,恐怕也不过是那等能让极病重的人转好的灵药罢了。
然而,这灵药与不老药,中间差的可不止是两个字——而是这古今上下多少奇人帝王终其一生探寻不得的夙愿!
鹤云月更没想到,已经垂垂老矣,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忘忧谷谷主林茂用了那等灵药之后,竟然真的起死回生,返老还童——
这一瞬间,他实在是没有克制住内心所想,望向林茂的那对眼睛,就像是那山中饿狼一般闪着赤裸裸的渴望与狂热。
林茂被人这么一看,只觉得背上平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类似的目光,很多年前他便遭遇过,想到那些恶心过去,他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忌惮之感。
而林茂这般心绪波动,常小青必然是若有所感,这人杀意一盛,鹤云月便立刻警醒过来,将满心翻腾的渴望与贪婪皆数强行掩盖下来。
“我死不死活不活,与你无关。但是如今却是有一件事情,与你有关了,”林茂不看一旁常小青脸色,自顾自地朝着鹤云月开口道,“我只问你,关于季无鸣与金灵子受伤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你说武林盟抓住了一个知晓内情的家奴,那家奴叫什么,如今又在何处?”
常小青在一旁听着林茂这般问话,脸上血色是一点一点褪去。如今林茂的态度实在太过于明显,这是摆明了全然不信他之前所说的话了。
鹤云月目光滴溜溜在常小青与林茂之间来回转了转,也不知道他心中做了什么计较,只看到他定了定神才回答道:“林谷主恕罪,之前鹤某因见着您老人家死而复生,心中太过惊讶,言行有所不敬,望林谷主原谅。”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看了常小青一眼,才继续开口,“想来,林谷主与常小青少侠,应当在此处耽搁不止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之前我同那两个没用的弟妹说的话,您究竟知道了多少……咳咳,鹤某所知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些江湖传言罢了,真说起来,是做不得准的。”
鹤云月越是说,便越是觉得常小青落在自己面皮上的目光就像是那有实物的刀刃一样,几乎要把他脸皮都刮下来才是,他一张焦黄的脸上渐渐地沁出了一些冷汗。
“呵,你说便是了。”林茂如今骤然遭到多年来一手养大的小徒弟欺瞒背叛,悲愤过去之后,只余下满心冰凉,说话时,反倒带上了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只让人恨不得听着他的话,将自己所知所得全部倾诉与他。
鹤云月垂下头不敢多看林茂,便只能痴痴盯着林茂垂在炕边的一只脚,哑着声音战战兢兢开口。
“现在江湖上都说,忘忧谷出了长生不老药,而季无鸣,金灵子与……与常公子分不匀,便互相打起来了……”鹤云月又将之前的事情老调重弹了一边,再开口,“这事情都是那一夜从忘忧谷小院中逃出来的一名下仆说的。那仆人大约三十来岁,眼睛旁边有一颗拇指大小的肉瘤,总是弓着背,他自称已经在忘忧谷中做了二十年工,被人唤作阿金。如今,他被武林盟的人扣住,据说是日夜拷打……那极乐宫的人一直在找武林盟中人寻讨此人,武林盟却只是不肯,有人说,武林盟怕极乐宫的人将这位家奴偷走,已将他偷偷送往建城武林盟总坛严加看管了起来。”
一边说着,鹤云月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武林盟如今所在的方向。
“当然,这些消息真的都是鹤某道听途说而来,当不得真,做不得准。那个阿金如今确切所在的位置,鹤某是真心不知道。”
林茂听得“阿金”两字,心跳又是快了两拍。他扭头死死看向常小青,气得是太阳穴突突只跳。
之前他心中尚有那么一丝期盼,希望是有人胡言乱语,看着忘忧谷中如今人丁稀少,长辈又故去,才来造谣生事。可是那人说的那位阿金,相貌名字也都对得上,恰好还真就是忘忧谷中呆了足足二十年的仆人了。
“师父,我……”
常小青似要辩解,林茂却重新转过头来不理他,继续对着那鹤云月问道:“你说那武林盟中的人竟然能对无辜之人严加拷打?还私自关押?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然这样不顾法规了吗?难道他们竟然不怕持正府的戒律吗?!”
林茂之所以这般问,却并不是没有缘由。这武林中人虽说号称是行事放荡不羁,快意恩仇,可实际上,这样一帮江湖人头上却并非无官府管辖,只是普通的衙门中人自然无法管得了身负武功的一帮江湖人士,真正管理这般目无法纪的江湖人,还需要持正府出马。说起来,这持正府,倒又与林茂有了几分关联。原来,那龚宁紫自执掌大权之后,便将前朝的持正府提了出来,专门管着这帮人,以免他们持武行凶,或是寻仇过度。这持正府在前朝只是个摆设,偏偏那龚宁紫并非凡人,几十年下来以他手段,竟能震得江湖中一帮亡命之徒都不得不听其法令形式。而这持正府中最有一项法规算是严令,就是江湖事,江湖了——不管你是寻仇也好报恩也好,总之江湖人的事情绝不波及身上未有武功的寻常百姓。
而那阿金虽说是忘忧府中仆人,却扎扎实实身上没有半点武功,本不应受到拷打才是。
鹤云月听到这里,也是一愣,应当是刚刚反应过来这其中的不妥,犹豫着开口道:“这……这……鹤某是真的不知了……”
林茂眉头紧皱,再问:“这三里庄中全是武林中人,我问你,庄中的其他人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们也被武林盟驱走了不成?”
鹤云月这一次回应却很直接,他连忙摇头,开口时甚为惊奇:“林谷主,你是说这庄子里原先竟是有人的吗?可是,当我们到这里的时候,这村子里便已经是空无一人,灶冷墙塌,好似已经被遗弃了一般。”
林茂这下脸色是真的难看到了极点。他又问了好一会儿,将这鹤云月的底细全部掏了个干净,便知道他与那白三娘,周疤头是江湖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放出来行走江湖积累经验的内门弟子,最擅长的功夫,便用飞索从远处擒人。这三人因为看到了乔暮云放出的悬赏,加上年底囊中羞涩,便眼巴巴地跑了过来,本以为是个手到擒来的轻松差事,却没曾想还搅和到了武林盟极乐宫与忘忧谷之中的事情中来。
眼看着鹤云月嘴里再吐不出什么新的消息,林茂眉头微微一皱,那常小青蓄势已久的手掌一送,便将这人再次劈晕了过去。
简陋的土屋之中顿时便变得十分安静。而林茂问了这么久的话,冬日日头短,外面的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小屋之类愈显得气氛凝重昏暗,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罩子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一般。
那林茂只在忘忧谷中呆了并不多的时日,再下山却觉得自己好似那烂柯之人一般,竟觉得着昔日熟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再回不到从前。如今听了鹤云月说的种种消息,林茂也是思绪繁杂,直觉着一切背后所谋巨大,可仔细一想,又半点摸不着头脑。
“小青……”
他习惯性地便低声喊出了常小青的名字,可是低喃出声之后,却耸然一惊,想起了这可恶的徒弟对自己做出的种种欺瞒——更想起了旁人口中所说的,这人不顾情谊,重伤同门的罪过。
也幸好是常小青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那鹤云月到底没敢把自己之前听到的那小道消息当着主人公的面说出来,不然恐怕林茂这时候的气愤还要再多上三成才是。
“师父,你已经不信我了吗?”
常小青听到林茂喊他,初时是眼前一亮,随后一看林茂脸色,立刻明白是师父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才喊出了自己名字。这常小青这般高大,武功又十分高强的男子,这个时候竟像是那被主人殴打以后哀哀直叫,摇尾乞怜的的土狗一般萎靡下来,双漆跪地,将头埋在林茂膝上哑着声音哀问道。
林茂没有回答,他又开口:“那一日的事情……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有些我尚且记得,可是还有一些,我却真的不记得了。我记得我似乎是与大师兄和二师兄缠斗了一番,或许互有一些损伤,可是即便是迷迷瞪瞪之中,我心中却也始终记得他们是我的师兄,并没有下真正的杀手重手。这人说的,我将大师兄打至昏迷,更废去了二师兄的武功之事,绝非我所为。”
常小青这幅模样当真是极为可怜,林茂又是气愤又是心痛。
心中像是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对他说:这常小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奸猾狡诈之人,专门装作个可怜模样骗你心软,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然而一个声音却又恳切同他说道:你自己养大的孩子你自己不知道他的本性吗?这孩子虽说冷情冷性,却绝非那等大奸大恶之人,他肯定也是有所苦衷才这般欺骗于你的。
……
两个声音在他心里吵嚷不修,林茂愈发犹疑不定,做不出决断。
“可是你骗了我……”林茂垂下眼帘,看着常小青那因为悲伤而一夜之间变得灰白的头发,情不自禁地喃喃开口,“我问过你的……我一直在问你,可是你骗我。”
林茂说到这里,越发难过,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比起常小青瞒住他的那些师兄弟同室操戈的事情,更让他无法接受的,反而是常小青骗他这件事本身。
常小青的肩头微微耸动,林茂忽然感觉到自己膝上布料似乎有些湿润。
“师父,我不敢……你不知道,我真的不敢,我一直以为……以为你死了……你把我丢下了……师父,我好害怕万一我真的告诉了你这些事情,你会再一次丢下我……师父,我求求你,你不要丢下我……”
常小青哽咽开口,说话时已经全然没有了那个武林高手的风范,反而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而忐忑不安,只想欺瞒大人粉饰太平的小孩一般。
林茂胸口剧烈的起伏,一只手抬在半空之中,迟疑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抵不住常小青的这番痛彻心扉的哭诉,慢慢地按在了常小青的头上。
“小青,你……你以后真的不要再骗我了。”
林茂轻轻地,沙哑地说道。
这样一句话说出口那常小青抱着林茂双腿的力道倏地紧了紧。
林茂也只当是他是真的答应了。
这师徒两人好不容易才花了些时候平复心情,林茂坐在炕上想了想,竟觉得自己也是这般大的人了,却与自己的徒弟在别人的房子里,当着一帮昏迷过去的江湖人士抱头痛哭,这般行径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他在心中暗自警醒了一番,抬眼朝着常小青看去——小徒弟心中所想可能也与他一样,怕也是害羞,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林茂。
过了一会儿,常小青下炕找来了火折子,将桌上一盏油灯点亮。他将地上三人的睡穴重新用重手点过,接着将那三人抬到炕上免得碍路。
直到此刻,林茂才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妥……
“小青……那个……”
林茂忽然颤声道。
“师父?”
“姚姑娘,是不是还在柴垛那里?”
林茂有些不安地问道。
姚小花自在三里庄外被常小青点了穴,便一直无声无息,也正是因为这样,林茂在今日这诸多事情刺激之下,一时之间竟然全然未曾注意到那位少女并未被常小青带入房内。
当然,至于常小青是否是存心如此,倒真是未可知了。
听到林茂提醒之后,常小青剑眉微微一抬,并未多说废话,一撩木窗便翻身出去,不多时便拎着姚小花重新进到屋子中来。
或许是因为身无武功的缘故,姚小花被点了穴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哪怕是被放在外面这么久,也没有丝毫清醒过来的意思。
常小青浑不在意,进了屋子之后,就像是扔个包袱一般将姚小花与白三娘等人丢在一起。不过他能这般随意,林茂却是不能,后者看着姚小花这般被人丢到炕上都未曾有半点声息,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探查,这才发现姚小花在窗外像个行李一般在柴垛里头放了这么久,虽没有大伤,脸色却十分难看。
原来这人的穴位被制,短时间还好,长时间下来,气血运行难免凝滞,加上玉峰山下,寒冬时节,这姚小花又是毫无武艺之人,自然是冻得全身僵硬,触手一摸,竟然有些冻手。尤其是在房间里一盏如豆般的油灯照射之下,少女俏生生的一张脸上毫无血色,骤然望去,简直就像是个死人一般。
林茂自然也是被姚小花的这幅情态吓了一跳,尚未出声,那常小青已然察觉,连忙开口道:“师父,你别担心,我之前就留下了一道真气护住了她的心脉,绝不会有所损伤。”
说是这么说,常小青凑过头来望姚小花这边一看,却也稍稍有些动容。
常小青向来便是一个做事十分仔细的人,早在点上姚小花周身穴位的时候便已经顾虑到此人身体状况,留下了真气护体。可是姚小花现在的模样,又那里看得出心脉无损,又有真气护体?分明便是已经冻到半死的模样。
常小青极为不喜姚小花,但也绝没有要将此人当着林茂的面置之死地的想法。发现姚小花状况不对之后,他连忙运气解开了姚小花的穴道,随后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运力在少女平坦如石板是的胸口猛地一震——
“咳咳……”
只见到姚小花身体骤然一抽,胸口一挺,随即整个人往炕便翻了一圈滚落到林茂怀中,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林茂用手轻轻拍着姚小花的背部,柔声问道:“姚姑娘?姚姑娘?你可还好?”
姚小花这番咳嗽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勉强停下来,不过也托咳嗽的福,这一连串咳嗽让少女气血翻涌运行,如今抬起头来看向林茂之时,之前尚且泛着青灰的脸颊上已布满红晕,林茂再抓起她的手腕查了一下脉搏,发现姚小花脉象如常,并未有伤。看样子,常小青留下的护体真气,当真还是起到了应有的效用。
“我这是……我这是在哪里?”
那姚小花醒来之后,脸上尚有些迷茫之色。一边含糊发声,一边睁大了眼睛在房内左右环视着。
等看到自己身侧竟然悄无声息躺着另外三个人的身体时,她禁不住低呼了一声,连忙又往林茂怀中扑去。
“小声点。”
常小青似乎是不经意地伸手卡在姚小花的肩头,活生生将少女整个人从林茂怀中拉了出去,移到炕上稍远的一角。
那姚小花在掩面惊恐低呼的一瞬间,一对蜜色的金瞳在常小青的脸上飞快地扫了一眼,却也未曾多加纠缠,反而像是压根没注意到常小青的举动一般,缩着胳膊抱在一起,眼底飞快地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林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你杀了这三个人吗?”她又来回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压低声音饱含惊恐地又问,“这里……这里不是庄头的房子吗?他竟让你们住了他的房子么?我睡了多久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我娘?”
林茂在姚小花面前原本就十分和蔼可亲,这时候见到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这般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愈发柔软,反而忍不住主动伸手,轻轻拉住了姚小花的手腕进行安抚。
“你别怕,姚姑娘,那三个人还活着,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有事要做。”
他看到要姚小花一眼就认出来这便是村中庄头的房子,心中最后那点怀疑便也已经放下。再想起之前那鹤云月所说,这满村庄的人在武林中人到来之时都已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背后究竟又有什么缘由,面对姚小花时,态度便更加柔和了。可就算是林茂再慈祥,再柔和,该来的还是会来——姚小花定了定心神之后,便说起了去找她娘的事情。林茂舌尖泛苦,斟词酌句,小心地将云中鹤所说的事情转达给了姚小花。只见那姚小花呆愣了片刻后,眼泪珠子扑棱棱一连串地落了下来。
“林公子……你是说……我娘她们……是被武林中的人杀害了吗?”
少女当着常小青的面扑在林茂怀里,一张脸埋在林茂的胸口,胳膊抱在林茂的腰上,低声呜咽道。
林茂自己那三个徒弟便已经是一脑门官司了,这时候再有三里庄中人无故失踪的悬案,愈发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抓不到头绪,可是面对姚小花,他却是要连声安慰的。
“你别担心,情况怕也不是那样糟糕。武林之中有执正府之人看管,若非是真的丧心病狂,又或者是神志不清,绝不会有人胆敢直接加害百姓。”林茂劝慰着姚小花,却在说话的同时,把自己也安抚了,“想来应该是有人觉得三里庄的人待在此处,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们的行动,所以才提前将人赶走的……”
“这些人聚在此处,背后定然有幕后黑手。”
常小青在一旁,忽然出声冷言道。
林茂也不由地点了点头,沉吟道:
“不管武林盟与极乐宫中人品如何,这些一流门派之所以是江湖中的领头之人,自然是因为门派之中不乏高明之人。而他们如今竟然只因为一个传言便这般动作……这实在是太说不通。”
林茂在说道“传言”两个字时,情不自禁地与常小青交换了一个眼神。
长生不老药——
这个几个字宛若铅铸,压在林茂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所谓的长生不老药,既是传言,却也不是传言。
林茂清楚地知道,逍遥子当年绝对未曾炼出长生不老药,忘忧谷之中也绝对不会有这等东西……若是真的有……若是真的有,在多年以前,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常青常师兄就那样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断了气而不给他服下那有起死回生功能的秘药?
而林茂只是稍稍一想让常青死而复生这件事,便觉得心底深处隐藏极深的伤口似乎又开始往外冒出浓黑粘稠的鲜血,心脏更是隐隐作疼,似乎那陈年往事化作了无数锈蚀的箭头,正在他胸口那团肉中来回穿刺不停。
他不敢多想,只得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来。忘忧谷中没有长生不老药,可是,无名老人那一处有,他不仅有,还直接让林茂服用了。
也是这样,才有了林茂这些时日的离奇遭遇。
林茂也不知道背后之人对这长生不老药究竟知道多少……不过光从鹤云月之前的表现来看,林茂猜也猜得到,一旦他死而复生之事风声走漏,莫说是他,恐怕季无鸣,金灵子还有常小青,乃至整个三里庄,还有江湖上所有与他又过来往的人都将经历一番极为丑陋的腥风血雨。
想到这里,林茂心中便已有决断,不管后事如何,他这林茂林老谷主的身份,却是决不能再让外人知道了。
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在他怀中依然压抑着抽泣之声微微颤抖的少女,轻声道:“夜长梦多,如今之计,只能离了这处,然后……我们便往建城去吧。”
“师父,你是说……”
“我想要去找到那阿金细细询问那一夜的事情,还有,你之前也听到了,那武林盟中之人无情无义,你大师兄如今伤势严重,却落在那帮人手里……”
一想到自己的大徒弟昏迷不醒,却连一根山参都讨不来,再想想当初他是如何上山下海为病弱的自己寻得各色珍奇灵药,林茂更是悲不能己。
“大师兄会没事的。”
常小青轻声说道,目光微暗。
定下了之后的计划之后,林茂又转向了炕上沉睡不醒的三人。
这三人中,白三娘与周疤头倒是好说,可是那鹤云月之前却已经道破了林茂的身份,实在难以处置。
“小青,你可有能制住这人,让他不至于乱说乱写的法门?”
林茂忍不住开口问。
常小青看了那三人一眼,面上微微有些踌躇。
“其实这事情若真说起来,很好解决。”
他并未直接说自己是否有法门,而是这样回话——林茂立刻便察觉到常小青想说的话了。
确实,让一个人保守秘密,哪里要那么麻烦呢?
只需要直接杀了他便是了……
可是林茂因为当年忘忧谷内乱之事,最是不喜欢常小青随意杀人。这时候听到他这般回话,也只当全然不懂小青的言下之意。
“实在不行,便先将他也带在身边便是了。”
林茂十分无奈地说道。
这个“也”字,自然是因为姚小花如今无依无靠,三里庄又被这群来意不善的武林中人围住,以林茂的为人,肯定不能放任姚小花独自一人在这三里庄中过活。或长或短,一段时间之内,这姚小花依旧是要跟在林茂与常小青身边的。
而如今加上一个鹤云月,倒也不是不麻烦,不过常小青有那欺瞒被揭露之事在前,又知道林茂惯来的顾忌,这时候便是再不乐意,也不可能在林茂面前显露出来。
“我听师父的。”
他平静地说道。
语音落下,他起身往鹤云月处走去。
这人与姚小花不同,身上武功甚至算得上颇为高强,若是想要将他待在身边,需要再以重手将周身十八处大穴连番制住才算得上稳妥。
常小青在心中是这般安排的,可是当他伸手往那鹤云月身上一触,整个人却是一愣。
“嗯?!”
他脸色大变,一把将鹤云月的身体翻开,出手如电,在那白三娘和周疤头的身上飞快地碰触了两下。
随后他周身气息骤然间变得极为冰冷。
“小青?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茂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立刻问道。
常小青回过头来,脸上神色倒是不变,声音却冷硬如铁。
“这三个人……都死了。”
他一字一句,冷冰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