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队长明明吓得裤裆一片湿热, 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与对方交涉起来。

“……”

水鬼头沉默不语, 依旧瞪着是那双四白眼看着面前的那人。

队长只得又道:“哪里能就这样直接将棺材送到河里去,不是说陛下和老仙人请了那祥瑞仙虫镇守仙河,恰好能帮忙辨明是非探查尸体……”

水鬼头听到这话, 那张干巴巴宛若老树皮一般的脸上突兀地泛起一抹笑容。

“啊,那是自然, 陛下和老仙人请的那仙虫确在此处,我倒是忘了还需要请它们来看看这尸体。”他一边笑, 一边伸出手来拍了拍队长颤抖不已的肩膀, 同时他的嘴里还在不停说道:“你看我这记性,竟然还要劳烦别人来提醒我一番。”

“不敢当,不敢当……”

那队长满头冷汗, 已隐隐察觉不妙, 一边开口推辞着一边扭动着身体想要从水鬼头掌中溜走。

但这么一动,队长的一颗心便骤然沉了下去——水鬼头死死拿住了他的肩膀, 他竟是拼了全力也挣脱不开。

而就在此时, 队长听到水鬼头笑眯眯地冲着他说道:“既然如此,便还要再劳烦队长,去请一请仙虫大人吧!”

话音落下,那队长便觉得自己身上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水鬼头用力地抛向了地下河。

“啊啊啊啊啊——”

异常尖锐的惨叫声划破了河面的黑暗。

几乎是在同时, 地下河的水面上有数道白影倏然一闪,然后便见着河面上水光四溅,无数条细长的肉虫破水而出。

巨大的虫口一把包住了尚在不断挣扎的队长, 紧接着便“哗啦”一声砸回了地下河底,不过半晌,那水中荡起一抹殷红,那倒霉的队长显然已经毙命。

在这过程中,跟随队长而来的那些护卫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也都惨叫着连忙往出口奔去。期间又有几个运气不好的,踩在码头边缘,与那地下河挨得近了,转眼间便被河底窜出的肉虫一口咬住,拖入河底做了这一日的开胃小菜。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这地下河的码头上一片血腥之气四溢,惨叫声连绵不断,已经宛若地狱一般。

而那罪魁祸首水鬼头却早在蛊虫窜出之前便远远退到了远处,随后从怀里抓住一颗鸽蛋大小的药丸含在嘴里。

自服了那药丸,他的脸色便愈发显得安然稳当,远远看着面前的人间惨剧,好似那乡间的富农老太看戏一般透着一股满足。

偶尔有那没吃饱的食人蛊虫滑探出滑溜溜的上半身朝着他这处滑过来,也只是在他身边打了个转,随后便不满地落回了水里。

那水鬼头此时倒是安闲,却不想棺材中林茂等三人,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紫檀木的棺材多少隔绝了生人的气息。

但那食人蛊是多敏锐的生物,隐隐已经察觉到了码头上这木头盒子中的不对。

不多时,紫檀棺材旁便绕满了那可怖可恶的蛊虫。

就连不曾探查外界状况的林茂,也能清楚地听到蛊虫滑溜溜的皮肤在地面上蠕动时,粘液所发出来的“滋滋”之声。

糟糕糟糕糟糕——

林茂握紧了手中的灭魔灯,心中暗暗叫苦,难不成真的要在这里就暴露身份?

至于那夹层之下的两人,更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以秘音穿耳的功法商谈起对策来。

是现在就冲出去?还是再等等?

毕竟那蛊虫现在也不过是绕着棺材探究不休,到底也没有真正地下口。

而如果在这里便暴露身份破棺而出,恐怕没有见到那千机老人,三人便会被彻底制住。

到头来,连红牡丹那边恐怕都会受到牵连……

那蛊虫的异常不可谓不显眼,自然也不曾被水鬼头错漏。

“怎么?还真有问题?”

水鬼头一声冷笑,冷眼旁观了半天,才硬着头皮慢慢往那蛊虫萦绕处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从怀中捞出了一个小布兜。

那布兜里全部都是他先前说吃的那药丸。

而当水鬼头拿出那玩意之后,之前还显得有些躁动不安的蛊虫便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身形一沉,落回了水里。

“你,你,还有你,去把棺材打开!”

水鬼头指使着自己身旁的傀儡,然后说道。

棺材内的林茂听得外面的动静,之前还算紧张的心情反倒忽然平静了下来。

看样子,便是想要假冒尸体也不行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将灭魔灯从怀中抽出,拿在了手中。

而在他身下,两个徒弟更是早已不顾有人发现的危险,同他密语道:“师父,你用灯之时,便是我们破棺而出的时候!”

“嘎吱——”

沉重的棺材盖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开棺。林茂睁大了双眼,屏息凝神等待着探出来的人脸。

然而,半晌过后,那棺盖始终只有一条细缝,本应前来探查的水鬼头和傀儡却丝毫不见行动。

这是怎么回事?

林茂静待了片刻,不由心生纳闷。

“师父。”

让他没想到的是,棺材外面竟然传来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声音。

这是金灵子的声音?!

让水鬼头与其他人失去了行动力的人,果然便是林茂那早已跟他决裂的二徒弟,如今的极乐宫少主金灵子。

林茂艰难地推开棺材盖,看见款款站在一旁的金灵子,实在是无法按捺脸上的惊讶。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是我……这问题问得可真叫人伤心。”

金灵子身穿红衣,冲着林茂苦笑了一声。

“我之所以来,自然是因为察觉不对,想来给师父解围啊。”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那些人,眼底闪过一丝后怕。

“也亏得是我来了,总算是赶上了。”

林茂也忍不住顺着金灵子的目光朝着水鬼头等人看去,只见他们并未昏迷,而是目光怔忪迷茫,嘴中喃喃有词,显然是中了极乐宫的惑心术。

金灵子看了看林茂,又看了看那棺材,脸上满是不赞同之色。

“这计划也太过粗鄙,太过冒险了。到底是怎样没脑子的人才想出这样的计划?”

林茂干笑着摸了摸头,道:“那个,是我。”

金灵子明显地噎了一下。

紧接着便听到棺材夹层之中朦朦胧胧传来了季无鸣的声音:“窝草,死鬼是你——你等着等我从棺材里出来了我一定要找你麻烦——”

金灵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精彩。

“你还带了季无鸣?”他问道。

“还有常小青。”

林茂答道,但语气莫名有些干巴巴的,十分气短。

“就带了两个白痴……”

林茂隐约间仿佛听到了金灵子轻声嘟囔了一句。

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他显然是极不赞同林茂的这个计划。

但事已至此,便是金灵子也不可能让林茂就这样回去。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猛然一踢棺材,低声道:“叫季无鸣出来吧,那地宫之中已经没有活人了,像是他这样的家伙,估计一进去便是一道可口小菜。”

按照金灵子的说法,千机老人的地宫之中遍布蛊虫。

而那些蛊虫中大多都有吞噬活物的癖好,一旦活人入内,恐怕会被群起而攻之。

林茂一听金灵子单只点出季无鸣出棺,便知道恐怕自己与常小青非人之事已被其知晓,再联想到之前也是金灵子刻意将那手札留给自己,不由心头微微一动。

“金灵子,你如今……”

“我母亲之前在帮那怪物做事,所以我也不得不帮她打理极乐宫中上下,间或着再帮其他人做点事,当初背叛忘忧谷,害了大师兄和三师弟,算是我的不对吧,虽然这人情其实我已经还了……不过如今已经不用顾忌这些了,母亲她前些日子,也被杀了。”

金灵子惨笑一声,幽幽说道。

林茂看着他神情惨淡,本想说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中。

正在这时,季无鸣慢吞吞从棺材夹层之中爬了出来。

如今却听到金灵子这番话,表情便变得格外奇怪。

“你,你这家伙以为把我弄成那副鬼样子的债,这么容易便可以还掉吗?”

季无鸣双手环胸,冷冷看着金灵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金灵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然?”

“你——”

“若之前那一次不算的话,这一次也该算了吧。”金灵子一指地下河的水面,之间水面波涛之下,那骇人的肉虫依稀可见,并没有完全沉下水底,而是时不时地便往水面一撩,似想爬出来,但又在畏惧着什么。

季无鸣之前的躲在棺材之中未曾看见这等恶心肉虫倒还能保持冷静,这时候恰好窥见一条蛊虫张着嘴从那水面上一掠而过,整个人的脸瞬间便褪净了血色。

“窝草这什么鬼玩意!”

他一股脑翻出棺材,连连后退,不自觉便退到了金灵子的身后惨叫起来。

金灵子背对着自己身后的季无鸣,无声无息地翻了一个白眼。

“这是千机老人在河里养的食人蛊,不需要很麻烦很累就可以轻松地把你这样的壮汉一口气撕成几块,口中的倒生利齿在含住你的瞬间,便会深深地插入你的皮肉,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挣脱。而当它们咀嚼的时候,便会第一时间将那牙齿上连着的血肉一口气撕扯下来……哦,对了,这种蛊虫最爱的便是气血充足的青年男子,比如说你。倘若我这次没有及时赶来,你恐怕便会被那水鬼头一掌推入河内,而一旦入了河,师父与师弟两人恐怕还好,但你的话……啧啧啧……”

金灵子回过头,阴森森地冲着季无鸣笑了笑。

季无鸣身体一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好,好吧。”季无鸣高举双手,苦笑道,“算你救了我一命。”

金灵子挑了挑眉,走到了水鬼头的身边,从他的怀中取出了那放着药丸的布兜。

然后他取出一枚药丸先塞到了季无鸣的嘴里,再额外取出了两枚放在了林茂手里。

“虽然师父与师弟出身特别,想来应当不至于有大碍,但这药丸乃是专门用来隔绝生气,躲过蛊虫探查的神仙丹,你和师弟两人在身上备上一枚也是好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林茂身后看了一眼。

林茂若有所觉,往身后一看,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

那常小青也跟在季无鸣身后慢慢地从棺材的夹层中爬了出来,他的目光与林茂稍一触及,随即迅速转开。

林茂勉强一笑,回头接过了金灵子手中的神仙丹。

“我这个没用的师父,如今还是要徒儿这般操心,多谢你,灵子。”

林茂低声说道。

金灵子神色也有些复杂:“待会我便会解开惑心术,那水鬼头将会忘记之前的异样,将棺材推入河中。这环绕地宫的九条地下河错综复杂,途中更是关卡重重。师父此去……也请保重。”

“你也是。”林茂应道,顿了片刻他忍不住又开口,“不管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

金灵子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听完了林茂的话之后,笼罩在他面上的阴霾倏然淡去了很多。

“我知道。”

他轻声道。

就在此时,他忽然上前,在林茂耳边低声嘱咐了一句。

林茂的脸色一变,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林茂看着金灵子,点了点头。

金灵子显然也很是不自在,他挠了挠头,咬着牙道:“我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不知是否准确。总之师父还请小心。”

那季无鸣狐疑地看向窃窃私语的师徒两人,他总有一种直觉,金灵子之所以要偷偷在林茂耳边说话,便是不想让他知道什么。

一番忙乱之后,林茂与常小青便再度躺回了棺材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棺材中少了季无鸣,而那些通风透气孔也被金灵子带来的树胶所堵上。

金灵子左右检查了一番,眼见能够办妥的事情都已经弄妥,然后便在那水鬼头眼前轻轻一点,那人的眼神便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明起来……当然,也只不过是看似清明而已。

金灵子与季无鸣明明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他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这两人一般,自顾自地指挥着傀儡将棺材盖上。

“他奶奶的个鬼,怎的今天这仙虫吃人竟吃了这么久……”

水鬼头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头,轻声嘀咕道。

然后他便唤来那些傀儡,慢吞吞地将那棺材慢慢推入河中。

“哗啦——”

紫檀棺材体积庞大,木质厚重,落入河中时,激起了一片白花花的水花,好不惊人。

水鬼头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在地下河水中沉沉浮浮的棺材,只见最开始的波涛汹涌之后,果然有几条仙虫肉白色的影子在棺材周围打了个转,但很快它们的兴趣便从那一口棺材上移开,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水底。

“看样子是没夹带刺客咯。”

水鬼头眼看着棺材随着水流慢慢地朝着黑暗的另一方涌去,不无失望地轻声嘀咕了一句。

站在一旁的季无鸣眼看着水鬼头这番行为,不由眉头一跳,怒上心头。

他最是厌恶水鬼头这种人,明明与他并无利益冲突,却偏偏恨不得日日在他眼前上演蛊虫大嚼活人的场景。

在一旁的金灵子见他表情不对,飞快地牵着他的手,迅速地离开了地下河的码头。

“你这是干什么?”

一直远离到离那里很远的地方,季无鸣才咬牙切齿地秘音质问道。

金灵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肃然。

“我知道你大概是想着师父他们既然已经平安入了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那人一点颜色瞧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金灵子也用同样的秘音回道。

“不是时候?你是什么意思?”

“师父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比起水鬼头还有那些食人蛊来说还要麻烦许多。”

金灵子皱着眉头讲解道。

季无鸣想起刚才所见的一幕,不由有些作呕,这时候听到金灵子这样说,更是惊疑不定。

“等等,你说还有什么玩意比刚才那恶心虫子更麻烦?那你为什么不提醒他们——”

金灵子叹了一口气。

季无鸣顿时噤声。

然后他便想起来金灵子之前在林茂耳边偷偷嘱咐的那一句话。

“为啥我不能知道……”

季无鸣不由嘀咕道。

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金灵子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暗暗嘀咕道。

刚才他在林茂耳边嘱咐的那一句,确实便是关于地下河中另外一种古怪的蛊兽。

那种蛊兽其实并非是千机老人养在河中抵御外人入侵地下皇城的,而是他用来操控这地下千奇百怪各种蛊兽的手段之一。

那蛊兽唤作情人鸟。

乃是一种通体漆黑,只额头一点鲜红的梭状小鸟模样的蛊兽。

“情人鸟”并无什么杀伤力,对人对兽对蛊都无害处。

但它又一特质,便是鸟羽之下会生成一种鳞粉。

蛊虫蛊兽一旦吸入这种粉末,便会觉得彼此之间气息交融十分可亲,便是原本不共戴天的天敌,在这情人鸟的粉末下滚一滚,互相交·配一番,之后便能和平共处,不生任何争斗。

也就是靠着这情人鸟,千机老人才有可能将这么多性情不同癖好相异的蛊虫和平地养在这样狭小的地宫之中。

倘若林茂与常小青是普通人,那情人鸟对他们并无影响。

但偏偏世事便是这般奇妙——因为林茂与常小青实际上体质都为蛊虫而非人类,所以才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食人蛊的吞食顺利前行。

但偏偏也正是因为他们两个体质特别,那本不应该是问题的特殊蛊兽,便变得格外棘手。

要知道,那情人鸟的鳞粉对于蛊物来说可以说得上是一种春·药。

但林茂与常小青……

金灵子之前之所以要那般小心翼翼地林茂耳边轻声嘱咐,也就是因为此事十分尴尬。

不过那情人鸟的栖息之处不过短短半里,常小青与林茂又是藏身于棺材之中,只要这段时间里两人能闭气而行,自然不成问题。

怕就怕在两人毫不知情,就这般施施然闯了进去。

要知道,这些时日千机老人不知从哪里又带了无数罕见的奇巧蛊虫异兽,这一批虫兽正被送往情人鸟所在之处进行“处理”好消去它们彼此之间的弑杀本性。

可想而知,林茂与常小青很快就要面对一片疯狂的景象。

倒也不知道这两人能不能顺利闯过去……

金灵子想到此事便觉心中沉重。

不过他便是再忧愁,恐怕也没有办法体会棺材中另外两人此刻的心情。

地下河的河水轻柔地拍打着棺材……

林茂在一片漆黑中犹豫再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同常小青说那金灵子之前告知他的事情。

地下河的河水轻柔地拍打着棺材……

林茂在一片漆黑中犹豫再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同常小青说那金灵子之前告知他的事情。

“师父可是有话要说?”

就在林茂纠结不安的时候,常小青忽然开口问道。

只听声音的话,倒不觉得他的态度同之前有什么区别。

林茂心下稍松,连忙回道:“正是,只怕再过不久,我们便要面临一个极棘手的问题。”

他将金灵子告诉他的种种重复了一遍。

只等着常小青做决断。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

向来果决非凡的常小青,却忽然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