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青一听到“老贱人”三个字,眼瞳中骤然掠过一抹戾气,脸上肌肉更是微微一跳,显得有些狰狞。
而林茂更是心有不妙之感。
“早知道我当初便应该早早地告诉我家相公,你为他找来的那老贱人林茂的尸体压根就是假的!若是那样的话,说不定他如今还能留下一点生机--不,不不,我要是能够早知道的话,就不应该让你这个恶心阴险的蛇蝎之人进我家的门!”
林茂听到自己的名字和那假尸体等言论,不由冒险偷偷探头,凑在窗缝前面朝着房内窥探。
那永彤公主容颜憔悴,眉眼倒竖的模样显得十分骇人。
而在她面前的白若林看着不过是个少年模样,生得确实十分俊秀,但这时候脸色苍白,眼底更像是被人用墨涂过一圈似的青黑一片,骤然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得了痨病,重病殆死的样子。
这竟然便是龚宁紫给自己选的徒弟?
林茂一窥之下,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公主殿下……殿下金枝玉叶又占着我师娘的名分,我白若林恪守礼法三番四次谦让于殿下,可这并不代表殿下能在师父的房里这般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白若林垂着头,幽幽说道。
他说话时声线平坦,几乎很难听出他的喜怒哀乐。但是林茂在旁冷眼观看,却觉得这人眼神阴邪不正,周身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癫狂之感。
倘若是林茂自己遇到这样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去招惹对方——这种压抑到极致,只差一点契机便会彻底发疯的人总是理智全无,最不知道下手轻重,一不小心便会引发极大的麻烦。
然而林茂毕竟是江湖中人,一眼便能看出白若林此时不对。
但那永彤公主金枝玉叶,被人娇宠了一世,哪里晓得面前这人的危险,只听到她张牙舞爪,继续尖声咆哮道:“我胡说八道?哈哈,白若林,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到底有没有胡说八道! 你想哄着龚郎见了林茂的尸体,从此彻底对那老家伙死心,所以找人伪造了林茂的尸体送上京城来。哦,对了,连我那傻哥哥都被你骗了过去,三番四次派人去抢夺这尸体,在其他人看来,这假尸体自然就变得真了。”
“闭嘴——”
“呸,你有什么资格叫本宫闭嘴!”永彤一口唾沫,正吐在了白若林的脸上,“当初我不欲多事,想着你到底一片孝心,想帮我家龚郎脱离那孽情苦海,便帮着你把这消息瞒了下来!”
永彤公主双目通红,说着说着泪水涟涟而下。
“如今那怪物扣着龚郎,叫你用一具尸体去换他,你竟然这般推三阻四,百般搪塞……你,你还是个人吗?就为了这什么持正府?就为了贪恋这点权势富贵,你这般对待自己的师父,难道就怕死后堕入无间地狱吗?!”
“我叫你闭嘴!”
白若林脸上腾然掠过一抹黑气,他猛然起身,双目血红地瞪着永彤公主。
难道我就不想救师父吗?
难道我真的不愿意吧尸体交给那蓬莱散人好求他放师父一码吗?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白若林几乎想要就这样咆哮出声。
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如今的苦楚与为难。
更没有人知道他的煎熬。
永彤公主质问他怕不怕死后下地狱,却不知道他白若林于生时便已然身在地狱之中!
白若林心中十分清楚,那忘忧谷林茂的尸体是他找人假扮尸体而成。若只是让别人看一眼倒还不至于穿帮,可那千机老人看上去,却是要拿着尸体别有大用!
白若林这么想,都觉得那具尸体恐怕一开始就会露陷。
而蓬莱老人经营了这么久的计划,倘若真的因为一句伪造的尸体而无法进行下去……
白若林几乎不敢去想那时候龚宁紫的下场究竟会怎么样。
所以他从来都不敢也不能将那具假尸体交上去。
但是……他更不敢承认自己从来都不曾得到过那具尸体,白若林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可以顶替龚宁紫那些更加能干更加精明的手下成为如今的持正府之主——因为至少在宫里看来,他白若林是有用的。
然而一点让宫里的人知道,他甚至连林茂真正的尸体在哪里都不知道,恐怕他的持正府府主生涯,包括他的这条性命,都会很快迎来终结。
白若林不是不知道这些时日以来他招募的那些手下是如何挑起持正府上上下下白般乱像,至于那持正府外死寂一片的京城,更是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宫中那个怪物的存在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的日日夜夜,白若林终于明白了一颗心被放在油锅里煎烤的滋味。
但是这一切,面前这位养尊处优,大脑空空的公主,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她只会像是现在这样,不停地发出无用的狂吠,让他原本就已经痛到仿佛要炸裂的头更加沉重。
“哟,现在终于撕下你的假面具了?”永彤公主听到那一声一声的“闭嘴”,更加气势汹汹,她叉着腰满脸扭曲地瞪着白若林,“怎么不装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了?不假装自己是个柔弱的小公子了?哦,对了,我都忘了,这时候龚郎终于不在府中,你也确实不用再假装成那个人的模样了……哦,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说过,其实你假装得一点都不像,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东施效颦,是了,就是这个词。你白若林跟那忘忧谷林茂早年模样比起来,压根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水边脸盘大的癞蛤蟆——”
永彤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若林却已经倏然起身,抬手便向着永彤公主一掌挥去——
“糟糕!”
原本还在一旁偷偷窥看的林茂一眼瞥见这一幕,瞳孔一缩,不由道了一声不好。
那白若林的这一掌掌心通红,去势凌厉,显是运足了真气,没有给永彤公主留手。
倘若永彤公主真的被他这般一掌拍实,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得她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林茂来不及思考,抓起窗下花坛中的一块石头倏然朝着白若林扔了过去。
林茂的武功低微,这石块上虽然也蕴着他的真气,但其实并无甚威势。但白若林被这石块一惊,也顾不得那永彤公主,连忙半途改了方向将掌风拍向石头。
只见那石头在半空之中便这被一掌拍成了齑粉。
而永彤公主被剩余的一丝掌风掠到,虽然总算捡回一条性命,整个人却不由自主被那劲风挟裹着向后抛了出去,砰一声便砸在了墙上,然后闷闷落地,立刻便晕了过去。
“是谁?!”
白若林丝毫没有理会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公主,他骤然恢复了原先地警醒,冷冷看向窗外问道。
林茂与常小青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跃起,便从窗口跃入了书房之内。
“好狠毒的心思。”
林茂既然已经进了房,便忍不住又多看了白若林一眼。
他原本便已不喜白若林,如今见他一言不合便要永彤公主这样身无武功的女子下毒手,纵然这番行为是因为永彤公主言辞尖刻,可她如今丈夫生死未知神智混乱,多少也算是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可白若林举手投足之间,却已显出对公主的刻骨杀意——这足以让林茂心中对白若林的印象愈发恶劣起来。
倒也难怪龚宁紫这些年来,从未在江湖上说起过自己的徒儿。
林茂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想道。
“你们是如何到了此处!可知道这里是持正府?!”
白若林却不知林茂如今所想,他戒备地看着忽然闯入房中的四人,身体一动不动,神色很是阴沉。
在看到林茂一行人的瞬间,白若林便已经判断出来,这几个人都是从京城外而来。
是京城有变的消息终于传出去了吗?
白若林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动:满是尘土的衣衫和马靴,普通的制式兵器,脸上罩着面巾看不出容貌,但来人眼神却都很沉稳,显然是武林中人,但却很难看出究竟是何门何派。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
林茂冷冷开口道。
“这京城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师父龚宁紫如今又在何处?他到底怎么样了?”
面对林茂的问话,白若林冷冷挑眉。
“阁下藏头露尾,非请而入,问起话来倒挺威风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悄然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踩在某块松动的砖块上,真要一脚踏下去,颈后却忽然一凉。
“我师父正在问话,还请你认真些回答。”
白若林的耳旁传来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耳熟的声音。
他的身形骤然顿住,在看自己眼前,才发觉面前四人之中已经少了一个人影,而他明明一直目不转睛戒备着对方,却压根没发现少的那一个人是如何绕到他身后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境况不妙。
这些人……这些人想要潜入持正府核心区域的书房,势必要经过重重机关和人手把控,能够做到这几天的人无一不是当世顶尖高手。
而此时此刻,白若林眼前这样的敌人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以一对四,他本就落于弱势,而且……
“若是你想要顺手打翻你手边那盏油灯,撬动机关引来其他人,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
白若林才刚往手边的油灯那边看了一眼,之前跟他说话的那人便已经刚开口,仿佛很“好心”地劝慰道。
不得不说,那个人的声音异常的好听,但不知为何,白若林每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一阵一阵胸口发闷,整个人更是莫名有些烦躁。
“你对持正府很熟悉。”
白若林眯了眯眼睛,厌恶地瞪向林茂。
林茂叹了一口气。
“还算熟悉。”
他环视了这间原本属于龚宁紫的书房一圈,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其实他从未来过此处,可偏偏他对这里的陈设却是异常熟悉。
因为这书房分明便是龚宁紫依据当年林茂在忘忧谷中的书房一比一地重建起来的。
甚至这里头的各项机关,都是林茂玩笑一般地与他共同商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