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自下旨换了持正府的掌控人?
林茂听到这里,脸上更是一片铁青,也顾不得如今自己身份有异,直接将车窗帘子拨开了一条小缝朝外望去。
马车之外,果然是一片兵荒马乱。
那童公子为了避人耳目,在进城后特意支开其他人,单独将林茂这辆马车驶到某条偏僻无人的小巷之中。没想到这条小巷之所以这般僻静,不过是因为它旁边就是建城持正府。而此时那两拨人互相争斗闯入小巷之中,顿时就将小巷的入口出口都堵得严严实实。
那两拨人中,其中一波人皆是身穿紫衣,身形踉跄,满身血腥之气,而与他们对峙的,则身着白衣。后者不仅比前者人数多出了数倍,兵器更是精良了许多,只是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却多有些虚浮,显然只是一些江湖上的二流角色。
反倒是那紫衣人虽然人少势弱,却是且战且退,章法有度,腰间挂着相当显眼的持正府猫头牌,打扮上却又与持正府官服迥异。
林茂眼尖,一眼便看到白衣人身上竟然都佩戴有持正府的标志,眉头更是紧紧地锁在了一起——若是龚宁紫掌控之下的持正府,那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持正府看上眼的。
而那声音尖细的说话之人,也正是那白衣人中间的一个。
至于那跟他对峙的林铁头,自然便是紫衣人中的一员——林茂一眼便见到了他的模样,跟声音不大一样的是那人也并非那等彪悍大汉,而是一个已经年过五十,身形瘦小的老头儿。年轻时候大概武功不弱,但恐怕年老时有受过重伤,林茂一看之下便发觉他步伐虚浮,内府空虚。
若是猜得没错,恐怕这人之前也是持正府的下级成员。
只是为何竟然有些眼熟的样子……
林茂看着那人许久,但想了半天也不曾从记忆中扒拉出这样一个老汉。
林铁头听到那白衣人的威胁,不怒反笑,长笑之后冲着地面唾了一口,冷冷道;“我铁头领着持正府的这帮老兄弟,上无愧天,下无愧地,这辈子终于也算是对得起龚宁紫龚大人对我们的情谊,哪怕去了阴间见到阎王爷,我的膝盖也不会软——倒是你们这帮子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有你那个欺师灭祖的小兔子白若林,你们敢对天发誓自己无愧天地吗?那白若林之前不过是个下九流地方里千人骑万人跨的狗东西,走了八千年大运让龚大人救了回去,还留了他做自己的徒弟,可如今龚大人不过病重,那姓白的狗东西竟然就这般吃相难看地抢了他的权,还要来杀我们这些知道青红皂白的老人——”
那林铁头人虽然老且瘦小,可是声如洪钟思维敏捷,这一席话说的毒辣无比,中间那白衣人三番几次急吼吼想来打断他,却都被林铁头周围的一帮兄弟给打了回去。
甚至那原本杳无人迹的小巷两端,都稀稀拉拉有人渐渐被林铁头那一番话吸引着围了过来,远远地站在那两边小心翼翼地探看着。
白衣领头之人眼看情势不对,一张脸皮气成紫红,也顾不得表面上的那点道义,对着身边的手下一声令下“给我拿下这帮叛逆”,随后便持刀朝着林铁头几人齐齐涌了上去。
林铁头几人之前尚有能力与这些白衣人对峙,靠的其实也不过是这些人碍于颜面,不好以多欺少,这时候既然脸皮都已经撕破了,林老头几人不过顽抗了片刻,便被齐齐拿下。
“白若林,你欺师灭祖!你不得好——”
林铁头眼看着身边人纷纷倒下,自己也被粗暴地锁住胳膊拷上镣铐,心知自己这番恐怕只能是死路一条,登时双目通红,涟涟泪下,拼着最后一口力气了冲天狂啸了几句。
但话尚未说完,便被那之前与他对骂之人一指点在喉间,随即他的身形一软,死猪一般被人拖走了。
“师……”
常小青眼看着林茂眼神变得格外陌生和可怕,揣摩着师父的心意便想跳出车厢救下那些紫衣人,却没想到林茂在他开口之前便用力在他手上按了按,示意他稍安勿动。
“……”
车厢里顿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马车外那些人凌乱嘈杂的声音不断地飘进来。
一直等到那挂着持正府牌子的白衣人全部退走,林茂才幽幽转头看向童公子。
那童公子一对上林茂此时的视线,整个人情不自禁又抖了抖。
“童公子,”林茂一字一句,缓缓地开口道,“这一路上叨扰你良久,本已是无奈。然而这一次却还要麻烦你最后一次……”
童公子忍不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道:“请,请说。”
“我想麻烦你帮我去查一查,这持正府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林茂道。
……
从入城时候的境况来看,林茂便知御花门在这建城中势力不小,而童公子这一明面上的不肖子孙,也依旧有受到家族的照顾。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一丝犹豫地派出了此人去帮他探查情况。
果然不过过了两个时辰,在建城某处不起眼的客栈房间内,林茂便拿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呵……太子被圈禁,龚宁紫重病殆死,白若林继任持正府?”
要说林茂在车厢之内时神色难看,此时看完了手中那些消息的他,整张脸便已是一片乌云弥漫。
在他与常小青带着伽若三人在荒山野岭偏僻小城中被悬赏追杀之时,朝堂之上竟然也是一片血雨腥风。
云皇唯一的孩子琼太子殚精竭虑这么多年,一朝回京,竟然还是被云皇拿下。给的罪名也相当惊世骇俗——在京城之中行巫蛊之术,杀人无数只为弑君,如今太子被死死地圈禁在皇城之中,眼看着一日熬过一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赐死。
而龚宁紫的消息还要更加耐人寻味一些……
按照如今流传出来的主流消息,琼太子弑君之举,就是龚宁紫协助所为。是故琼太子被圈禁后,他也被云皇拿下,对外说是病重,可实际上从那一日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恐怕此时的那位三应书生,早就已经死了。
纵然没有人敢给出确切的消息,但几乎所有人对此都报以一种心知肚明之态。
而龚宁紫唯一的徒弟白若林之后的举动,似乎也在隐证这个说法——白若林从继任持正府府主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排除异己。
所有不服从他,亦或者对他所做作为存疑的龚派成员,全部都被他以各种罪名踢出了持正府,最后再被持正府以江湖叛逆的名义抓捕起来。
而在血洗持正府后,白若林更是在江湖上广招人马,一点一滴地用自己的人手将龚宁紫之前布下的明线暗线全部挤压出去。
照理来说,白若林这般疯狂的举动本不应该成功,奈何白若林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靠山……
皇帝。
“云皇想要让龚宁紫死。”
林茂抬手将那些消息一点一点撕碎,然后投入了火盆。
无论云皇多么平庸,多么狭隘,但只要他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坐上一日,他便始终拥有这世上最高的权柄。
所以一旦龚宁紫消失不见,持正府中那些下属无论多么武功高强,多么忠心耿耿,依旧敌不过那薄情寡义的白若林,也敌不过那些为钱为权而来的乌合之众。
多么讽刺……
林茂盯着火盆中腾起的火苗,神色有些恍惚。
常小青一听到龚宁紫这个名字便觉得胸闷气短,正待说话,旁边便传来了一个干巴巴却额外认真的声音——
“我去杀了那些讨厌的人。”
常小青额角一跳,嘴唇紧紧地抿住了。
说话的人,自然便是伽若。
之前进城的时候,他作为一个颇为显眼的和尚,被塞进了戏班子的箱笼之中掩人耳目,因此并未和林茂等人一起目睹持正府旁那一幕相互争斗的惨剧。
但这并不妨碍这和尚察言观色,探到林茂心绪不佳的端由。
“多谢好意,但是不用……你也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林茂叹了一口气,飞快地打消了伽若的提议。
其实直到此刻,林茂心中依旧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龚宁紫竟然会重病殆死?还会被他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夺取权柄地位而无能为力?
无论如何,林茂都没相信龚宁紫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此事终究还是不对劲……”
林茂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喃喃出声。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白天里见到的那人为何那般熟悉。
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与这人见过!
当年他与龚宁紫决裂之后数十多年,每逢年节便有人隐姓埋名将大批奇珍异宝以年礼的名义送入忘忧谷,然后又被林茂派人一一将东西扔出谷外。
而当时来送年礼的人,就是这林铁头!
只是那个时候的林铁头不过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时过境迁,林茂没想到自己再见他时候,对方已经变成了这般老麦不堪的模样。
想起林铁头的身份之后,常小青抬头看向常小青,然后是伽若。
“入夜之后,你们两人可否带我进持正府探查一番?”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林茂本应该先去探看自己的徒弟季无鸣才对。
但是白日里的所见所闻实在让林茂心中不安至极,如今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去持正府中看看情况才能让林茂心安。
更何况,那林铁头既是熟人,林茂就更加不可能任由他被那白若林派的败类欺侮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