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每到卯时初, 天边会出现一线日光。那日光昙花一现, 熹微朦胧, 仿佛一道醒铃,标志着长夜散去, “白昼”归来。
当然, 魔界的白昼并没有日光。天空还是一样的昏暗,紫月孤零零悬在正中, 大部分魔族从沉睡中苏醒,开始了繁忙而劳碌的一天。
此时此刻,日月殿某张大床上。
高个儿男人一身紫袍,仰面朝天呼呼大睡,在他怀里,另一个男人横躺着, 以其腹肌为枕, 手臂为牢,横平竖直,一齐睡成了个“t”字。
骤现的晨光投入黑曜石窗棂, 打在紫袍男人深邃的五官上, 穿透男人的眼皮。
“咔哒”一声, 脑海中无形钟响,沉苍啪一下睁开了眼睛。
“嗷——”
沉苍先条件反射打了个大大的哈气, 打的眼角都泛出了泪花,才意识到有什么重重压着自己。
他低下头,只见一个面容清丽的男人半躺在自己怀里, 不仅把脑袋塞进自己的臂弯,还赤|裸着上半身,与他肌肤相贴!
“哎哟卧槽!”沉苍猛地弹起来,一把推开男人,扯被子遮住自己,“你是谁?!怎会出现在此!”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震惊与羞愤(?)的颤抖,回荡在空荡荡的寝殿中。然而那男人没有被吼醒,失去枕头后往侧面一滚,不知怎的滚到沉苍的小腿上,枕着他的腿肚子又睡了。
男人的发丝与沉苍的小腿摩擦,泛起一阵细微的电流。沉苍浑身一抖,如临大敌,一手捂裆一手扯被子嗖嗖后退,“你你你你你……放肆!竟敢勾引本君!”
“……”
沉苍退到大床边,在即将栽下去的前一秒稳住身形,跳了下去。
他刚站起身,便见那身份不明、意图勾引他的男人缓缓坐了起来。
“沉苍。”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不虞,那是被吵醒后的起床气。
他那双眼睛极美,睫毛浓密,眼角上翘,因刚睡醒,眼尾还带着一抹红,莫名高冷又楚楚动人。
扑通、扑通。
沉苍听见了自己心跳加剧的声音。
他目光躲闪,脸颊微红,是一幅戒备中混合着羞赧的神情。
然而这神情落在李玄羽眼中,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试想,每天夜里翻云覆雨,抱着他心肝肉儿的喊,恨不得死在他身上。一觉醒来,不仅不把他搂在怀里轻言软语的哄,还翻脸不认人,恨不得把他踹下床去自证清白……这和拔吊无情有何区别?!
李玄羽冷笑一声,对沉苍勾了勾小拇指:“过来。”
沉苍后退一步:“不去。”
“你过不过来?”
沉苍头摇得像拨浪鼓:“傻狗才去。”
“啪——”一声,对面飞来一本黑皮小册,正拍在沉苍脸上。
沉苍怒:“你竟敢……”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所有注意力都被这本小册子吸引了。
“这……这是?”
“你的日记本。”李玄羽冷冷道。
一刻钟后,魔界某座荒山上。
“啊啊啊媳妇我错了。”沉苍跟在李玄羽屁股后面,围着他团团转,“我是狗,我是傻狗,你别不理我啊,汪汪汪汪汪!!!”
李玄羽用二指拨开沉苍凑过来的狗头,嫌弃道:“狗改不了吃屎。”
沉苍:“媳妇你怎么能说自己是屎呢……”
李玄羽:“滚!!!”
“别啊媳妇媳妇媳妇嗷嗷呜……”沉苍还想凑上前眨巴眼睛,李玄羽错步一闪,江言笑插|了进来。
“君上,记得我是谁吗?”江言笑笑眯眯问。
沉苍第一反应是用蛮力推开江言笑,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李玄羽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委屈巴巴收了手,居高临下俯视这个打岔的。
“你是我的……我的……”
江言笑:“谁?”
沉苍:“哦!便宜徒弟!”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很准确了。在沉苍的日记本中,记起鹤青永远是第一要务,记起徒弟则可有可无。
“那君上记得他是谁么?”
江言笑指向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江言笑身上,顺带着往沉苍身上一瞟,沉苍便觉一阵寒风呼呼刮过,骨头缝儿里都结了冰渣。
“他是……他是……”
李玄清未曾出现在他的日记本上,沉苍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只见他的便宜徒弟得意一笑,开始了第十遍介绍:“君上,介绍一下。”
“这位呢,是我师弟,名叫李慕言。‘慕’是倾慕的‘慕’,‘言’是言语的‘言’。”
沉苍:“……哦。”
江言笑:“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沉苍:“李鹤衣?”
“对,”江言笑对他比了个大拇指,“鹤衣是雪的意思。”
沉苍:“……”
他不明所以,一旁李玄羽与慈心却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江言笑此人,平日里看上去稳中带皮,并不唠叨,秀起恩爱却暴露本性,一个老梗都能重复个千儿八百遍,堪称丧心病狂。
李玄羽还好,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慈心却撇开目光,仰面望天,念了声阿弥陀佛。
江言笑:“哎君上,还记得你昨天教到第几招了么?”
沉苍:“教什么?”
江言笑:“……”
他们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回顾与复习。李玄清在一旁监工,李玄羽叼个狗尾巴草躺在草堆里晒太阳,见此,慈心默念几句佛号,走到另一边祭出浮屠塔。
“诸位,想好了吗?”
慈心并没有进塔,玲珑宝塔被他托在掌心,淡淡的金光环绕塔身,隐约可以听见塔尖传来的梵音。
慈心等了一会儿,第一只魔兽吭了声:“大师……偶觉得这里很好,想一直追随您……可以不回魔界么?”
慈心温声道:“不行。”
另一只魔兽的声音从塔中传来:“嘤嘤嘤,为什么非要我们回到魔君身边,他都疯了!我们回去岂不是找死!”
慈心还是很耐心的解释:“沉苍没有疯,他只是病了。你们必须回去,因为……玄清?”
白衣少年突然转身,朝慈心走来。
“何必多言。”少年伸出手,手心向内,无形的剑气涌入浮屠塔,在塔内刮起一阵旋风。
“呼——”
那一瞬,所有魔兽都感受到了来自剑气的威胁,有的愣在原地,有的打起寒噤,更有甚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
慈心面不改色继续劝导:“你们有罪在身,若在浮屠塔中静修,不知要修多久。不如将功赎罪,主动回到魔界重修日月殿,必能早日洗清罪孽,攒下功德。”
浮屠塔中寂静一片,隐隐传来啜泣声。
慈心:“好吗?”
众魔兽:“呜呜呜呜……好。”
果然,有李玄清在,江言笑完成任务如有神助,进展可谓飞快。
系统留下的任务有三个。
其一,带沉苍为师,帮他重拾对生活的热情。
其二,让一切恢复原状。
其三,修习至少三个绝招。
其中,第一个和第三个都很简单。只要李玄羽在,沉苍必然整天摇头摆尾,对生活热情的不能更热情。三个绝招对江言笑这种有逆天天赋加成的人来说也是小菜一碟,除了沉苍健忘每日都要重拾进度,一定程度上拖慢了进程,剩下的两个月内学会三个绝招还是轻而易举的。
唯独第二点,叫江言笑琢磨了几日。
让一切恢复原状……这个“一切”指什么?
起初,江言笑打算用自己的力量重修日月殿,奈何他的师父们只擅长打打杀杀/搞破坏,真修起房子,未必比得上泥瓦匠。
这么修了两天,连个寝殿都没修好。江言笑实在不好意思,打算先搁置修缮工作,把绝招学会了再说。
就在这时,慈心日常喂浮屠塔中的妖魔鬼怪金琼玉露给了江言笑灵感。
江言笑灵光一闪,忽地抓住了新思路——让一切恢复原状,这个“一切”不仅包括日月殿,还包括沉苍逃跑的部下以及他自己!
还有一个多月沉苍毒解,自然算“恢复原状”。至于离开的魔族……撇去那些背叛沉苍,被一拳打死的叛徒不说,不少魔物都是因为不堪忍受魔君发疯才离开魔界的。他们憋了一口气外出作祟,被慈心零零散散收入浮屠塔中服役,此时重聚,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刚好慈心在此,为江言笑完成这个任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浮屠塔中魔兽本就惧怕慈心与小乖,李玄清又上剑威胁,他们岂敢反抗?
等收集完这波儿,让他们各归其位,剩下流落在外的旧部也能顺藤摸瓜“请”回来,一同为重修日月殿作出巨大的贡献!
【啪啪啪。】
江言笑在同沉苍学习拳法,系统着力观察李玄清与慈心的动静。见第二个任务迈出一大步,忍不住告诉江言笑这个好消息,并在脑海内拍起了掌。
【笑笑,你太棒了,】系统道,【我当系统那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能让相互敌对的角色坐在一起,齐心协力助你完成任务的。】
【哈哈哈哈。】江言笑边练拳边笑,【不过,他们在我心里早不是角色,而是活生生的、真实的人了。】
最初来时,江言笑能很快接受事实,笑着面对打击,那是因为他把一切当做一场游戏,把李玄清等人当做攻略对象,这才能置身事外,让自己好受些。
可渐渐的,他经历了更多的事,认识了更多的人,等反应过来,早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深入骨血的羁绊。
纸片人不再是纸片人,变成了有真情实感的他的师父、好友、爱人……原著剧情也不再是干巴巴的剧本,他一直在努力,为自己挣得留下的机会与全新的命运。
“两腿齐肩,腰腹用力。灵力自丹田起,汹涌至手太阴,自内关爆破而出。”沉苍一边偷瞄李玄羽,一边教导便宜徒弟,“对,就是这样,做得很标准。”
江言笑出了一拳,砰一声在地上打出一个坑。
沉苍侧头看李玄羽,声音却是对着江言笑的:“继续,你先练着……”说完,就像被磁石吸引,不自觉走向李玄羽。
李玄羽瞥他一眼:“……干嘛?教你的去。”
沉苍委屈地“哦”了一声,耸拉着眼睛来到江言笑身边。
江言笑刚学会这套“虎虎生风拳”,感受到澎湃的灵力与击打的力量,不由出手迅猛,不断在地面砸坑。
“砰砰,砰砰砰砰……”
余光里,白衣少年与灰衣高僧都朝他走来,江言笑砸的更起劲儿,周围卷起一圈罡风,把他的衣摆掀了起来!
为方便练拳,这几日江言笑穿了一套上下分开的短打劲装。这么一挥拳,拳风扫起上衣下摆,露出一小截腰身。
“等等!”沉苍突然出手,制止了江言笑,“腰上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虽然只瞥见一眼,但沉苍确信自己看见了便宜徒弟腰上青紫色的伤痕……形状有点像手指印!
“什么人敢对我徒弟下手!”回忆起自己身份的沉苍恢复炫酷狂屌拽,一掌拍在江言笑肩上,差点把江言笑拍进土里!
江言笑踉跄:“喂——!”
这一拍,把他的领口也拍歪了,露出锁骨与脖颈下方凌乱如齿痕般的伤口。
“究竟怎么回事?”那伤口密密麻麻,带着血点,沉苍面色一沉,对江言笑道,“告诉本君,本君给你报仇!”
江言笑扯正领口,不知为何,脸有点儿红。
“报什么仇啊。”江言笑指指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年。
他身边,灰衣僧感应到什么,断然停下脚步仰天念咒。
“这是我昨晚和师弟打架的战绩,懂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