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瞧见那对夫妻时, 沈昕颜下意识便想要避开,可对方却已看到了她, 主动迎了上来。
她的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
大概今日出门没有看老黄历,这才接二连三地遇到这辈子她不希望再看到的人。同时, 还间接促成了儿子与周莞宁这辈子的初遇。
一想到此事,她便不由一阵懊恼。
真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心里虽是对周家人厌恶至极,可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该有的礼仪与气度她却不会忘,见状微微行了个福礼:“不知这位大人是?”
周夫人此时也认出了眼前这位‘魏夫人’便是那日在灵云寺有过一面之缘的,足下脚步微顿。
当日在灵云寺,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可是她还是能察觉对方对自己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可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记忆中她并没有见过这位夫人,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地方得罪于她?
纵是那日与她身边的那位夫人相撞,也并非有意,照理不会引来她的敌意才是。
紧跟在娘亲身边的周二郎探出脑袋瓜子一望,吓得立马便缩了回去。
是那个很凶很凶的夫人!
沈昕颜淡然地接受了周懋的道谢, 又冷眼瞧着周懋一脸感激地朝魏承霖作了个揖, 慌得魏承霖连忙侧身避开。
“周大人无需多礼,这不过是举手不劳,当不得大人这般大礼。”小少年到底英国公亲自抚养大的,自有一股世家公子的不凡气度,看得周懋暗暗点头。
真真不愧是名门世家的公子,比之他家中那两臭小子确是胜出不少。
此时他也早从魏承霖腰间玉佩猜出了对方身份。
身戴皇室公主才会拥有的金凤白玉佩,又是姓魏, 想来除了英国公府的那位自小养在国公爷身边的大公子也无旁人了。而身边这位‘魏夫人’,想来便是如今的国公世子夫人。
正在此刻,许素敏也带着下人寻了来,一见沈昕颜母子安然无恙便不由得松了口气。自然,又是好一番的客气。
待沈昕颜母子一行重坐上回城的马车时,已经是一盏茶之后。
“这位魏小公子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遥望那渐渐隐于飞扬的尘土中的马车,周懋忽地感叹一声道。
“承霖哥哥很厉害的,一只手就可以把我拉起来了。”被他牵着小手的周莞宁忽地道。
“再厉害也没有咱们大哥厉害!”周二郎不服气地插话。
“大哥哥厉害,承霖哥哥也很厉害!”小姑娘脆声道。
“那我呢?”周二郎不甘心自己被妹妹抛开。
“二哥哥最好了!”小姑娘冲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瞬间便让他得意地裂开了嘴。
“我瞧着你整日无法无天,这冒失冲动的性子还得好生磨一磨。”周懋瞪了他一眼。
周二郎缩缩脖子,嘀咕了一句,迅速爬回了马车,并且不忘招呼妹妹:“妹妹,快上来啊!”
儿女都上了车后,周夫人迟疑着问:“那位魏夫人可与你是旧识?”
周懋不解她为何会有此问,摇头道:“今日我才是头一回见她。”
“如此便怪了,我总觉得她对我有些敌意,却是不知何时开罪过她。思前想后,莫不是你以前惹下的风流债?”周夫人不解地蹙眉。
“你!!”周懋气极瞪她,少顷,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又欠收拾了不成?瞧今晚我如何教训你!”
周夫人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娇嗔地横了他一眼。
***
回府的路上,许素敏想着沈昕颜许是有话要对魏承霖说,故而体贴地将马车让给了他们母子,连春柳也被她拉到了自己车上坐。
魏承霖不安地挪了挪屁股,不时偷偷望向抿着嘴不发一言的母亲。半晌,才舔了舔有几分干的唇瓣,结结巴巴地道:“母、母亲,对、对不住,今日之事是孩儿的错,让母亲担心了。”
沈昕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满腔心思早已飘到了很远很远。
周懋今日带着妻儿赴任,而她更是头一回与儿子独自外出,如此罕见的机会,居然使得霖哥儿与那周莞宁这辈子提前了七年相遇了。
等等,这两人真的是提前了七年相遇,而不是沿着上辈子的踪迹遇上的么?
从来就没有人跟她说过,她的儿子是十七岁那年才遇到的周莞宁。是她自己这般认为。
只因为上辈子她的霖哥儿是在十七岁那年便开始有了异样的举动,会突然注意女子的饰物衣裳,会在意只有女儿家和孩童才会喜欢的甜点,偶尔还会一个人独自发着呆,而后露出如梦似幻的微笑。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霖哥儿有了心悦的姑娘。
而也是在儿子十七岁的那年,他拒绝了大长公主和她分别替他选的妻子人选,言明他心中早已有了人。
这个人,便是渐得今上器重的周懋的女儿周菀宁!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果然是避免不了的么?
“母亲?”见她久久不作声,魏承霖更加心虚了,连忙体贴地坐到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欲替她按捏太阳穴。
沈昕颜挡住他的手:“不必了!”
魏承霖以为她还在恼自己,眸光一黯。
“霖哥儿很喜欢方才那位周家小姑娘么?”沈昕颜没有注意到,问。
“喜欢?”魏承霖茫然,片刻才摇摇头,“儿子今日不过头一回见她,又如何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略顿了顿,继续又道:“只是,阿莞妹妹十分乖巧懂事,生得又玉雪可爱,确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见母亲定定望着自己不说话,魏承霖有些不安:“孩儿这番话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你说得很对。不过一面之缘,又谈何喜不喜欢。”沈昕颜缓缓摇头,轻声道。
只是她心里想的却是明明是那般淡漠不容易亲近人之人,却这般亲热地叫着对方为‘阿莞妹妹’,若说不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会相信。
只是这个喜欢,却还未进化到男女情爱上,或许只是“天定姻缘”的双方初次相遇的一个美好记忆,待他日重逢,这记忆生根发芽,结出那名为‘情爱’的果实,海誓山盟,不管不顾,非卿不可。
“母亲不喜欢阿莞妹妹和她的家人么?”魏承霖的心思自来敏感,如何察觉不到母亲面对周家人时的冷淡疏离。
“是啊,我不喜欢他们!”沈昕颜坦然承认。
魏承霖心口一窒,不知为何会生出一丝异样的难过,只很快便又掩饰过去。
“母亲为何会不喜欢他们?孩儿曾听祖父说过,周首辅长子乃是名能干实事、脚踏实地的官员,孩儿今日观周大人,举止得体有礼,气度不凡,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周夫人温柔慈爱,照顾儿女处处尽心。阿莞妹妹娇憨可爱……”
“你与他们相处不过这小片刻的功夫,如何得知那周大人便是不可多得的好官?难不成你祖父竟不曾教过你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世间上的衣冠禽兽,哪个表面看来不是谦谦君子?”沈昕颜不耐烦听他尽在耳边说周家人如何如何好,直接便打断他的话,恶意地道。
魏承霖想要解释几句,可对上她满脸的不豫,到底不敢再说。只心里总有不甘,小嘴抿成一道,分明不赞同她的话。
沈昕颜如何看不出来,只心中冷笑。一会儿又生出一股浓浓的自我唾弃之感来。
她虽为内宅妇人,可上辈子也不是没有听闻过那周懋的好官声的,硬是将‘表里不一、人面兽心’诸如此类的话形容在他的身上,确是有失偏颇。
她觉得自己努力维持着的平静再度被周家人打破了。
甚至,为了杜绝儿子日后与周家人亲近,她还不惜造谣诋毁周懋的名声。
这样的她,与上辈子被众人厌弃的她又有何区别?
心里越是这般想着,她便越发沮丧,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去。
最终,还是魏承霖忍不住,轻声问:“母亲身子不适么?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见沈昕颜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自己的话,他略显不安地道:“周大人今日带着家人离京赴任,想来短期内不会再回京城,母亲……”
“母亲若是不喜欢他们,今后孩儿便离他们远些便可。”
沈昕颜意外地抬眸望向他,不敢相信地问:“你此话是真的?只因为我不喜欢他们,你便要离他们远些?”
魏承霖脸上有几分迟疑,可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昕颜眼神复杂难辩,这样的话,若是上辈子的自己听到,该有多高兴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头一回清醒地认识到,周家,是她心里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无论平常她装得多么平静,多么不在意将来会有什么下场,可对上周家人,尤其是周二郎和周菀宁兄妹二人,她便再抵挡不住心底那些负面的情绪疯狂袭来。
甚至于,她方寸大乱到要让儿子退让安慰的地步了!
可是,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失常,尽管她也看得见儿子在说出要离周家人远些时脸上的迟疑与不舍,可她仍然说不出让他收回此番话之话来。
母子二人各怀心事,瞬间便又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