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霖摇摇头:“并不曾,只是孩儿偶然得知此事,思忖着有些不妥,故而才来寻母亲。”
沈昕颜微微颔首,却没有问他有什么不妥。
魏承霖迟疑片刻,终是没忍住嗫嚅:“母亲,孩儿觉得此事你是否应该提前知会父亲,毕竟那些都是侍候父亲之人,若是因此与父亲起了嫌隙,岂不是得不偿失?”
许是觉得身为人子着实不宜对父母之事多言,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头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沈昕颜讶然,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更加没有料到他竟对自己之事这般关切。不知为何,忽地觉得鼻子有些许酸涩之意,连忙借着啜饮茶水之机掩饰住。
久久得不到母亲的回应,魏承霖心中愈发不安,不禁后悔自己着实不该这般莽撞。
“对、对不住,是孩儿多事了,母亲不必……”
“不,母亲很高兴,我儿这是将母亲放在了心上,才会担心母亲会因此事触怒你父亲。我儿一番孝心,母亲深感欣慰。”沈昕颜打断他的话,含笑道。
向来爱板着一张小脸的少年不由得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瞅了她一眼,继续低着头小小声道:“您是孩儿的母亲,孩儿自然会将您放在心上。”
沈昕颜并没有错过他这番话,脸上笑意微凝,随即添了几分苦涩。
是么?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会被他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上辈子她的下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自己又钻了牛角尖,可却抑制不住心里头疯狂生长着的想法,脑子里更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大声争执。
“骗人的,他骗人的,这个时候说得好听,待周莞宁出现,你便什么也不是了!”
“胡说,霖哥儿从来不屑撒谎,他既这般说,那便是真真切切在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你疯了,上辈子的教训还不够深么?难道今生还想来一回?”
“上辈子是上辈子,今生是今生,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儿子,你便要好好地尽为人母之责,怎能因为未来可能会发生之事,便全盘否定现在年纪尚幼的他呢!”
“妇人之仁,你这是妇人之仁!”
“我本就是妇人,有妇人之仁又怎么了!”
……
沈昕颜定定神,将争执的小人儿统统锁进脑海深处。抬手想去轻抚抚儿子的脑袋,动作在即将触到他的头发时顿了顿,眸中隐隐有几分挣扎,最后,柔软的手掌还是搭在少年的脑袋上。
“你……你能这般想,母亲很高兴。”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今生这个儿子,与上辈子的他有了些许不一样,但这些不一样她却相当乐意看到。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嫡亲骨肉会与自己离心,她也一样。
她的语气微顿了顿,不知怎的便想到了上一世的某些事,垂着眼帘须臾,望入少年的漆黑的眼眸,无比温柔地、一字一顿地教导。
“只不过,霖哥儿,你要记得,你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将来是要干一番事业支撑起英国公府门庭的,你的天地应在外头。而内宅乃女子之战场,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便是如此。身为男子,心思精力不应投在内宅,更不应该插手妇人之争,你可明白?”
魏承霖眨眨漆黑如墨的眼眸,点点头:“孩儿明白!”
沈昕颜微微一笑,轻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柔声又道:“自古女子便是男子最温柔坚实的后盾,像你祖母,正因为府里有你祖母这般精明能干的主母,你祖父才能安心在外头建功立业。将来霖哥儿的媳妇,容貌尚在其次,只这‘精明能干’四个字却是断断不能缺少的!”
而周莞宁与精明能干四个字却拉不上半点关系!
她承认,她说出这番话确是另有心思。可那又怎样呢?凭谁也不能说她这番话有错!
小少年更加不好意思了,嘴巴微微噘起,语气竟是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母亲——”
沈昕颜轻笑出声,直笑得魏承霖小脸泛红,连礼也忘记行了,一转身,便溜了出去。
看着儿子难得露出这与年龄相符的一面,沈昕颜再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中,像是掀起了一阵风,将一直笼罩在她心头上的薄雾吹散了开来。
是啊,她的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岁,离他遇到周莞宁还有七年。尽管她这个儿子素有主见,又是个心意坚定的,可那又怎样呢?她是他的母亲,而身为母亲,她有教导儿子的义务。谁又敢肯定在这七年里,他不会将她的教导记在心里呢?
不敢奢望他全部听进心里去,但凡有十之一二亦足矣!
“夫人,那张婆子果然去寻莲香了。”秋棠双眉微蹙着掀帘而入,禀道。
沈昕颜点点头,眼帘微垂:“知道了,让人注意着便是,不必多理会她。”
秋棠眉间忧色渐深:“奴婢不明白,夫人想必也清楚那张婆子去寻莲香所为何事,只为何还要放任?若是世子爷……”
“我都明白,你放心,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万事有我呢!”沈昕颜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忧,只是不明言,只含含糊糊地吩咐。
秋棠见她坚持,虽有心再劝,但沈昕颜已经别过脸去,摆明一副不愿再听的模样。
她唯有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了出去。
门帘被放下的声音响过后,沈昕颜心不在焉地揪着帕子,虽是早有心里准备,但也难掩忐忑。
万一那个人让自己失望了呢?她一时心里又有些悔意。
或许不应该这般试探他的,若是夫妻之间因了此事而生分,那还真的得不偿失了。
上辈子她并不怎么干涉魏隽航之事,对他身边侍候之人也是放任着。可这辈子她是打算和他好好相处的,自然要多加关心。
只是她到底对魏隽航所知并不多,故而便打算探探对方的底线,日后也好斟酌着把握分寸行事。
故而这回,在她的默许下,王嬷嬷一口气便发作了魏隽航处的几名下人,其中便有那莲香的亲弟弟。
那莲香之母张婆子对这唯一的儿子疼入骨子里,儿子出了事,自然会求到女儿处让她找世子爷求情。
若是魏隽航最终给了莲香这份体面,那她便要重新再寻找她与他之间最适合的相处距离了。
***
“……娘,柱子他被人逮了个正着,差事被免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再者,那王嬷嬷可是世子夫人身边之人,柱子被免差事也是经了世子夫人同意的,如今你叫我想办法,我又能想什么办法?”莲香苦着脸,无奈地道。
张婆子恼得直接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死丫头,这事你都办不了,要你有什么用!那王嬷嬷是世子夫人身边之人,你还是世子爷的人呢!你就不会去求求世子爷,求他饶了你弟这回。”
莲香脸上的表情更加苦涩了:“娘你在胡说些什么!世子爷与世子夫人是夫妻,世子夫人下的命令,世子爷怎会为了一个下人而驳了夫人的颜面,这岂不是有损夫妻情份么?!”
“世子爷与夫人自然有夫妻情份,可你好歹也在世子爷身边侍候了这般久,难道就没有半点情份?再说,柱子他不过是一时贪玩,加上年纪又小,耳根子又软,这才被那些没安好心的撺掇着赌了两把。谁又承想那王嬷嬷偏巧就那会儿带人去巡院呢!”
莲香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恼得张婆子又是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肩上:“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莲香被她打得一个趄趔,堪堪稳住了身子,又是恼怒又是委屈地瞪着她:“柱子他都二十了,你倒还好说他年纪小?寻常人家男子似他这般的早就成家立业了。”
“反了你,还敢顶嘴了?!”
“你打,你若再打,别想我向世子爷求情!”莲香一挺胸膛,不退反进,梗着脖子道。
张婆子先是大怒,继而一喜,笑呵呵地拍拍她衣裳上的皱褶:“不打不打,那柱子之事便全靠你了。”
莲香抿了抿双唇:“我尽力而为,成与不成却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瞧你说的这话,你好歹在世子爷身边侍候了这般久,难不成他连这点体面都不给你。”张婆子满不在乎,只一见女儿脸色一沉,忙改口道,“行行行,只要你尽力便好,成与不成那都是主子的事,与你不相干!”
这晚,魏隽航从外头归来,先是到正屋陪着妻儿用过晚膳,然后才回到自己的锦绣居。
锦绣居虽非福宁院正院,占地也不是最广的,但景致比大长公主所居的宁安院也差不了太多。不大的三间房,东次间是寝间,西次间便是魏隽航的书房。
沐浴过后,魏隽航如同往常那般捧着百宝盒认认真真地把里面的财物数了好几遍,继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第无数次觉得自己的家底着实太薄了,以至于想给妻女置办些好东西都无能为力。
“世子爷!”他无奈地收好百宝盒,刚一转身,便见莲香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直直地跪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