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东暖阁里。
皇上斜倚在榻上, 身上还盖着被子,一直咳嗽, 咳嗽的也比平常多了些。
梁启明没有被赐坐,只能躬身站着:“皇上, 臣举报这件事的时候便说过,晋王狡诈,高源凶狠,应对他们是需要速战速决的,今天原本天一亮就该动手,谁知道您……”
说话中实在有抱怨,不过到底不敢说出来。
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如今高源已经将聘礼送去了, 大理寺和燕卫所那边的部署, 晋王的人都已经查探到了,必然也有了相对的布置……不过也不要紧吧,咱们还可以……”
皇上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音有点大, 使得梁启明不得不停了下来。
两个太监上前来顺背, 端痰盂,吐痰漱口,已经有门口的太监听见了,忙又躬身碎步小跑进来两个,一个去端茶,一个去那手巾。
梁启明闭上了嘴。
皇上的神情反应都不同,他已经感觉到了。而且今天一天在宫门口, 他也没闲着,到处的派人打听着,询问着。外面发生的事情全都打听到了,打听不出来的,就是昨晚上深宫里的事情。而昨晚上外面并没有什么事,深宫中晋王到底说了什么,梁启明不知道,因此,其实现在还是不太清楚皇上的态度为什么就变了。
皇上应该是一个时辰前醒的,醒来之后就有圣旨出来,有些梁启明已经知道了,他心中有种非常的不安,觉着这件之前看起来万无一失的计策,可能出了大纰漏。纰漏在哪里,当然他心里清楚。
皇上折腾了一会儿,才喘着气躺在了大迎枕上,太监跪在脚踏上,端着茶盘,皇上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缓了一会儿,将这杯茶喝完了,看起来这才好些了。将茶杯放下,摆手让太监走开,他又靠在了大迎枕上,这才懒懒的道:“朕已经命卫所的兵马回去了。”
梁启明就忙道:“皇上是何意?”对,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在宫外面站着的时候,得到了最新的消息。走进来的这一路,他就在琢磨皇上到底是何意。
皇上又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此事就这样吧。”
梁启明不太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晋王到底说了什么?他也知道,晋王夤夜进宫,进宫之后外面并没有安排什么,也就是说,凭着嘴皮子说服了皇上的。
梁启明实在想不通,晋王有这样的能耐?王侯们虽然从小也读书,但学识能比得上自己吗?自己可是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每天圣贤书不离身,才有现在的学识,眼界,机敏。
“皇上,那大理寺关押的证人……”
“斩了。”皇上淡淡的道。
梁启明心猛地一沉!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这个人身上,皇上知道了。他马上想到了,是晋王告诉了皇上,只是,晋王怎么知道的?晋王就算是见过恭王身边的侍卫,但这个宋悦蓟出来之后,晋王是没见过的呀。自己费尽了心机,将这个证人的身份弄得毫无破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梁启明嗫嚅着,毕竟这个人是他带来的,并且是当成真正的宋悦蓟,也想好了,万一,他是说万一若是被认出来是假的,就说把自己也隐瞒住了的。但是,他自认为真的是没有什么破绽的……
也实在没想到皇上居然用这种处置方式。
就算知道皇上已经知道了,梁启明硬着头皮也要问一句:“皇上,这么重要的证人,杀了不是……”
皇上看着他,半天才冷笑了起来,不说话,只是冷笑。
笑的梁启明汗毛倒立的,皇上才冷冷的道:“杀了。此事也不要再提了,你退下吧。”
梁启明只能赶紧的跪下了:“臣告退。”
然后弓着腰站起来,退了出来。一出来站在门口倒是愣了半天,然后猛地想起来什么来,左右的找,没找到,便赶紧的走远了点,站在角门那边往后面看。
一个乾清宫这边的太监正好过来了,看见他便躬身行礼,梁启明忙笑着问道:“请问一下,庆芳公公今天不当值吗?是昨晚上值夜了,这会儿在休息?”
他是户部尚书,皇上面前的红人,太监自然不敢怠慢,躬身笑着道:“梁大人不知道吗,庆芳公公昨晚上已经被皇上贬去了马厩喂马。”
梁启明浑身都一震!实在是太意外了,吃惊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个太监躬身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继续问,便笑着道:“大人没事了?那奴婢可就先走了。”
梁启明忙道:“请,请,公公忙你的去吧。”
那太监走了。
梁启明太震惊了,并且彻底明白了。
皇上必然是知道了宋悦蓟是假的,也必定是晋王告诉他的,皇上只是斟酌之后决定这件事上饶恕自己,但是又不能不警告,所以,处置那个太监就是明确的警告!
这个太监是一直跟着皇上的,这些年跟梁启明的关系也非同寻常,因此梁启明许以金钱,买了宅子,放了女人在宅子里,便将这个太监笼络住了,皇上有什么事情,太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梁启明。
梁启明站在原地想着,惊疑不定。
整件事皇上若是都知道了,那么自己的罪责其实不小,皇上为什么会轻饶?是怕大臣们寒心?还是因为念及自己这几年的辅佐之情?
梁启明头发根都觉着立起来了,惊疑不定的想了半天,才从宫里出来了。
六月初六,晋王搬家了。
说是搬家,其实楚恪宁就是从屋里出来,坐上了车来到了锦华园宅子,然后就可以进屋了。
屋里早已经收拾妥当,至于老宅子那边的东西,今天只是将所有常用的东西搬过来,其他的东西慢慢收拾就是了。
常用的,基本也就是内宅的一两个屋子里的东西,也好搬。
韩耀庭在家,心情很不错,用过了午饭拉着她逛园子。
“一晚上的深谈,看样子皇上是全然的改变了对王爷的看法?惠妃有喜,老太太高兴的眉梢挑的老高,还专门过来跟我道喜。”楚恪宁笑着道。
扭头看了一眼韩耀庭。
韩耀庭今天穿着件佛头青锦锻直裰,更衬的面容清隽,狭长的眸子带着笑意正看着她:“一晚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正是因为没挑该说什么,和盘托出,皇上才会信任。至于惠妃有喜的事情,老太太怎么说的?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吗?”
“知道了啊。”楚恪宁微微有些奇怪:“这是喜事,还有什么隐瞒的?昨天襄阳伯夫人和月儿来看我,还道喜了。”
说着又摇头:“我想说和我没关系,这话都说不出口。”
韩耀庭听她说话跳跃极高,前一句还说着这个,下一句就是那个了,显然是没专心的想要聊什么话题,因此笑着,也就跟她乱聊:“情形就是这样,也难怪人家会这样想,你只心里明白就行了。”
楚恪宁果然又想别的去了,忙问:“对了忘了,咱们要不要将母妃接来?换了这么大的宅子,只咱们两个住?不过咱们到底会待多久?什么时候能回太原?”
韩耀庭笑:“我估计最多就是一两年吧。上一次写信倒是问了,母妃来信说,咱们在京城一切当心,她不过来了。信昨天收到的,没给你吗?那就是在书房……现在不知道收拾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会儿叫人找找。”
楚恪宁点了点头。
“其实太原那边的王府更大,你没见过,那边王府和……”说到这里韩耀庭声音小了点,笑着道:“这边的皇宫一样,居于太原城正中,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里面的宫殿也有无数。”
楚恪宁着实的惊讶:“那么大?”
“藩王都是如此,在封地为王,各地的王府就相当于是小皇宫。母妃已经搬回去了,住的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离得远,不能时时探望。”说到这里韩耀庭已经蹙眉:“母亲是不愿意来回路途的折腾,皇上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让咱们走。”
楚恪宁倒是着实向往起太原晋王府来了,道:“你跟皇上经常的提提。”
“提了,上次提就是那天晚上。”韩耀庭叹了口气:“想清清静静的当个闲散王爷,怎么这么难啊。”
楚恪宁低头看见地上有颗小石头,忍不住的便踢了一脚,踢的还挺远。
韩耀庭笑了起来:“你今天很高兴啊,”凑到她身边近一点笑着问:“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我不知道吗?”
楚恪宁有些惊讶的笑看着他:“我有什么事情你会不知道啊?”
韩耀庭便笑了,过了一会儿道:“高源又抱怨成亲的日子定的太远了,九月最后一天,熬到那时候还要三个月,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去和王家商量,提前到六月底。”
楚恪宁直觉着他刚刚似乎是有什么想问的,原本想等着,谁知道他将话题岔开了,又是这件事,忍不住一下子就笑了出来:“高源是不是以为这娶媳妇是开玩笑的事情啊?还一下子提前三个月,他想的倒是美。”
韩耀庭便笑了道:“开玩笑呢。”拉着她的手拿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心情可以理解,我当时要娶你的时候,也是每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恨不能马上就到。”
楚恪宁也想起来那时候了,笑着往他身上靠。
韩耀庭揽着她的腰,说说笑笑,沿着河边的大路往前走,路旁垂柳依依,风吹过来,水面上泛起涟漪。